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事情没有刚才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在听完自己可能传染上HIV后，脑中自动分泌出的信息就是自己已经染上HIV，且时日不多，这也许也是凡事考虑最坏打算的悲观主义者的本能反应。

望着雪白墙壁上挂着的大钟，时针正接近晚上十点，连涵是正确的，直到此时此刻，距离连涵离开四个小时后，吴斯才彻底冷静下来，接受这个事实。

没有传染的话，一切如常；传染上的话，首先要辞掉工作，然后控制病情，重新找一份在家办公的工作，等病发时，再选择安乐死。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吗？

米勒的脸突然出现，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渐渐离去。吴斯知道自己再次残忍地对待他了，完全不准备让他知道缘由，只是冷默地看着。直到米勒的身边出现了劳拉，她挽着他的手，似乎在安慰他，两人十分亲昵，才子美女，绝配。

吴斯突然笑了起来，不可自已地大笑起来，好像把一辈子的大笑全都笑了出来，笑到肚子痛，笑到双腿颤抖，笑到莫名其妙流下眼泪。

睁开眼时，吴斯仍然可以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即便是梦，但那种撕心裂肺地笑法，仍然在脑中留下了记忆，让自己显得脆弱不堪。

时钟在向六点靠近。

掀开被子，走下床，吴斯进浴室冲了把澡，想把之前那个荒谬却印象深刻的梦挥去，但效果却不怎么样，等梳洗完，穿上干净的病服走出浴室时，连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过期杂志，啃着苹果。

“我想趁你睡着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连涵的眼神并没有从杂志上移开，“谁知，你起得还挺早。”

“那也不该空手来吧，起码带些早餐不是吗？”吴斯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在连涵的旁边坐下，两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在连涵看来，那距离是刻意拉开的，而不是处于礼貌。

“在我的计算中，你应该今天凌晨才睡下，这一觉起码要睡到十点，所以现在来，只想趁你睡着看你一眼。”怕你伤害自己。当然，如果真要伤害的话，这一晚上足够吴斯自虐到满屋子血腥了。

“看来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当然，早餐是绝对不让带的，”连涵收起杂志，抬起屁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谁知，才刚坐下，吴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方向，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次连涵索性抓住吴斯的手腕，一屁股粗鲁地坐在他的旁边，大腿贴着大腿，不顾他皱眉想要拒绝，继续说，“医院有专门为每个病人配制的餐点，到点会送过来的，他们可不允许你随便吃东西。”

看着抓着自己，不让自己跳开的连涵，吴斯叹了口气，“我没有神经质，只是随便什么理由，我们两个人都不该贴那么紧吧？”

“哈哈，”放开吴斯，连涵往旁边移开了一些，保持正常距离，“冷静下来了？”

“嗯。”

“给，昨晚没有电话。”从兜里掏出吴斯的手机，连涵递了过去。

手机才刚放到吴斯的手上，电话就开始叫嚣起来。两人都吓了一跳，连涵呵呵两声，肢体语言表达这手机还真只能，还能识别主人，吴斯无奈地摇摇头表达自己的无辜。

然而，当看到来电显示的人名时，吴斯怔了一下。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连涵自然看出了吴斯的犹豫。

“不用。”接过电话，按下接听键，“我没想到他会打电话给我。”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会不会在飞机上联系不上。”电话那边，并不太熟悉的声音传来，毕竟通过电话，这是他们第一次沟通。

“托莫？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虽然我很想和你开几句玩笑，但化妆师正在我脸上打粉，导演马上要进行下一场拍摄，我就长话短说了，确实是急事，”托莫的声音渐渐严肃起来，“听说你们这次从里约带了个了不得的人回来，是的，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你还记得达维吗？”

“《城市密码1》的男主角。”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让克里斯继续投资这部电影，而没准备给达维一个好戏份，但他在听到那个大人物要参与制作后，怎么说呢，有点丧心病狂了，你提醒米勒，看到达维的话，尽量躲得远点，我怕他会做出些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托莫自然不是无聊的人，他会这样和吴斯说，情况一定是更严重的。

“谢谢。”谢谢你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提供给自己，对此他得不到任何好处，纯粹出于好意。

“万事小心，挂了。”托莫说完直接掐断了电话。

没顾得上和连涵说一声，吴斯立即拨了米勒的电话，然而，对方却提示说，电话已关机。

111.

电话怎么打都不通，吴斯渐渐焦急了起来，寻找电话簿，继续拨打劳拉的电话，情况也是一样，关机。虽然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飞机上，但吴斯却仍然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给泽马打了电话。

现在的情况最好是米勒他们还在里约，给吴斯回巴黎处理达维的时间。

“吴斯？你怎么样了？听米勒说你家里出事了？”泽马一如既往地热情，劈里啪啦说了一长窜。

“嗯，稳定下来了。”一提到家里的事情，吴斯本能地扫了眼一旁信口开河吹牛不打草稿的连涵，“泽马，米勒他们是今天的飞机？”

“那就好，米勒很担心你，是啊，今天的飞机，特地让我定的机票，怎么了？”

“你知道他们的飞机几点到巴黎吗？”

“几点到啊，应该是下午的时候吧。”

“具体时间。”吴斯的声音很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出什么事了吗？我查一下。”接着是键盘的敲打声，“下午三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

“好的，我知道了。”不知为何，在听完托莫的电话后，吴斯就一直很不安，总有一种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泽马，你可以亲自去机场接他们吗？”

“亲自？”泽马也渐渐认真了起来，“出什么事情了吗？”

“现在不好说，也许只是我担心过度，”吴斯站了起来，开始来回在房间里踱步，连涵默默地看着，恐怕吴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他有多紧张吧，“总之，把他们直接塞进车里接到公司再说。”

“是有人要做什么？谁？”

“达维。”

听到这个名字后，泽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他的动机与危险性，最终没有反驳，而是说了句知道了，让吴斯放心后，挂断了电话。

看着时间，吴斯自言自语，“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等他们到机场后，马上打电话。

“你可以给他发条短信，飞机停稳后，会开机，就能看到短信。”连涵突然出声，天晓得他已经观察吴斯有多久，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慌失措的他，与昨晚的失控不同，“而且，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不会差这点时间。”

受连涵提醒，吴斯才意识到可以发短信这件事，马上动起了手指，让米勒开机后马上给他打电话。边发边回答，“你不理解对一个演员来说，最好的制作班底有多大的诱惑。”

更何况这个诱惑，本来还是他伸手可及的，现在被克里斯摆了一道，人被逼上绝路时，总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

“那你认为他会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吴斯吼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愣了一下，恰好外面传来敲门上，护士送来了早餐和服用药。

连涵没说什么，吴斯也没解释什么，默默接过护士手上的东西，啃了口面包，喝了口牛奶，在吞咽下去后，就抓起那一把药，干吞了下去。

“阻断药并不太好受。”连涵阻止了想要教训吴斯敷衍吃早饭的举动的护士，让她离开了房间。“你这样吃的话……”

话还没说完，吴斯已经知道了后果，只见他捂着嘴，直接冲进了浴室，然后是一阵呕吐的声音，最后是哗哗的水声。

连涵无奈地叫护士重新送药过来。

等吴斯终于乖乖吃完早餐，并用温水将药吞下去后，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确实，达维直接去机场堵人的概率极低，那为了防止他做什么惊人的举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双方见面，控制不了达维的话，就让米勒他们去一个达维不知道的地方，暂时躲避几天。

只要联系上米勒，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明明只是这么小的一个问题，却方寸大乱，吴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次事故的原因，变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但，心里却始终充溢着不安，吴斯是不信预感的，他一直是理智的，用理性分析情况，而不相信所谓的感觉。

当电话终于响起，上面米勒的脑袋左右摇摆时，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112.

电话一接通，吴斯还没来得及说话，米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外公怎么样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不怪米勒往这方面想，吴斯的短信只说让他回电给他，一副很焦急的样子，也没有说是关于什么的事情，就米勒所知，最急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呃……我外公……”这句话愣是让吴斯把原本想说的话噎在喉头，不得不先回答他的问题，在说出答案的时候，还不忘瞟了连涵一眼，“死了。”

“……”这是电话那头米勒的反应。

“……”这是电话这头连涵的反应。

这两个字一说完，霎那间，一片寂静，只差没配上点啥哀乐作为背景音乐，连涵单手扶额，心中对并不认识的吴斯外公默默忏悔，米勒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那么快，正组织词汇想要安慰吴斯。

“节哀顺变……既然他已经离开了，你也不要太折磨自己，你妈妈……”

“我没事，她也没事。”见米勒恨不得替自己外公再办一次丧事的样子，吴斯赶紧打住他的话头，这电话一开始话题就偏大了吧。“米勒，我急着找你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米勒那头的电话，完全听不出噪音，应该在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让泽马来接你们去宾馆。”家里自然是不能回了，米勒的几套房子都不是秘密，要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出什么大事了？”如果只是被记者围攻的话，根本不需要泽马亲自出马，本来这件事情，米勒就没有刻意保密，有记者的话，会是更好的宣传才对。

“达维可能会做出伤害你的举动，看到他请一定离得远点，我们会尽快摆平这件事。”

“……达维吗？”米勒沉思着，似乎在掂量这件事情是否重要到需要把他们暂且藏起来的地步，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他猛地回头，却还是慢了一拍，重物击中后脑勺带来的钝痛使他立即失去了知觉，重重倒在了地上。

手机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撞击着吴斯的耳膜，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米勒？米勒！？米勒你怎么了？说话，米勒！”

无论吴斯如何叫唤，那头再也没有回应，不止如此，还索性挂断了电话。

达维泄愤一般将米勒的电话摔了个粉碎，取出电话卡，掰断扔进了垃圾桶。随后架起昏过去的米勒，朝人群稀少的出口走去。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吴斯的眉头皱到快要打结，他赶紧拨打泽马的电话，电话通了，在很吵闹的地方。泽马告诉吴斯，他已经找到劳拉和DQ，听劳拉说米勒要去打个电话，所以去了另一边。

根据劳拉指的方向，泽马找了过去，他没有挂断电话，随着他走路时的喘气声，吴斯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虽然他知道米勒出事的概率极高，毕竟他没可能手滑自己把电话摔坏。

把那个区域来来回回找了个遍，没有发现米勒的身影，泽马在一个垃圾桶边上，发现了一支被摔得粉碎的手机，和米勒用的一模一样。

“看来我晚了半步。”泽马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

“……”果然如此吗，该死的！吴斯闭上眼睛，脑中快速转动着，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可以想出救米勒的办法，达维有想要的东西，他不会真把米勒怎么样。

“达维这个婊子养的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他！”

“泽马，冷静一点，达维已经失控了，我们不能再逼他。”既然已经动手劫人，触犯了法律，那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达维自己可以控制得了的。

“我知道。”泽马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但我保证，这件事情之后，我要让他永远没机会再出现在娱乐圈！”

到底是在这个圈子里跌打滚爬了那么多年的制作人，要整死一个没有靠山的小明星，可谓易如反掌。

“嗯，出了这种事，就算我们不动手，达维也别想再在法国发展下去了。”只是被气昏头的人，显然不会明白那么简单的道理。

“我先去安顿好劳拉和DQ。”

“好，不用让他们担心，我会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过来。”

“不会告诉他们米勒出事了。”这是必然的，无论是背后有璀璨集团的劳拉，还是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大牌编剧，都没必要让他们受惊。“之后，我会去找克里斯。”

“不。”吴斯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个提议，“等我回来，我会找他。”

“可是……”

“相信我。”

“好，我会用所有的力量找到达维。”

两人又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吴斯停顿了一分钟，开始收拾房间里本来就不多的东西。

看着吴斯忙碌，连涵没有阻止他，“从医生和朋友的角度，我都不认为你这段时间离开医院是明智的决定，而且不用我提醒，劳累导致的抵抗力下降对此时此刻的你有多致命。”

“我知道，我会注意。”没停顿，甚至吴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继续收拾着他的衣服。

连涵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帮你配之后一个星期的药，这是最大的计量，一周后，你必须回来，我们还需要做一些检查。”

“一周吗……”吴斯看向连涵，后者满眼坚定，“我知道了。”

“别太累，别流血，别忘记吃药。”

看到吴斯认真地点了点头后，连涵弯了下唇角，没再废话，离开了病房。

113.

在空中飞了11个小时，当吴斯踏下飞机时，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好在身边陌生人拉了一把，否则一定会丢脸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肋骨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即使吃了止痛片仍然无法让人忽略它，更何况心理上的负担更是加重了吴斯此时身体的虚弱。

来接机的依旧是泽马，脸色凝重，一看就是没有好消息的徵兆。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没事吧？”接过吴斯的行李，泽马关心地问了一句。这种紧张时刻还能注意到对方的脸色，可想而知，吴斯的脸色究竟有多差。

“没事，一下子发生太多事了，有些疲劳。”扣上安全带时，吴斯不留痕迹的咧了下嘴，骨裂还真不是能当做不存在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