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灰白的头发……
我,居然在旁观着自己的葬礼?……
我死了么?
不,这都是假的……我没死啊,我怎么可能死呢?……
尽管这么告诉着自己,林笑的心脏却还是揪紧了,巨大的悲伤海涛般袭来,让林笑忍不住痛苦地战抖,然后声嘶力竭地
大吼……啊~~~~~~~~~~~~
“十四皇子!十四皇子!醒醒!快醒来呀!”一阵猛烈的摇晃,林笑被晃醒了,睁眼却看到那张烛火里曾把他吓出一身冷
汗的老太监正一脸惊惶地看着他。“十四殿下,您是不是又梦见萧国那些人害你的事了?方才你叫的好大声呀……真
把老奴吓死了……”
“你是?……”林笑忍不住又问。
他发现自己现在一开口,保证就是问人家“你是谁”。
“呃?您不记得老奴了?……也是,您把自个儿都忘了,更何况是老奴呢……老奴是承恩啊,当年,就是老奴陪着殿下到
萧国来的,咱们一直在一块儿,殿下的一切都是老奴照管的啊!”
“承恩?……”林笑重复了一遍,看来,这个老太监是那个十四殿下最亲近的人了。“承恩,我这是怎么了?”
“殿下,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老太监看着林笑,目光中有着些困惑和小心翼翼。“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连
咱们怎么来的萧国,还有在萧国的这些年,您都不记得了么?”
林笑苦笑了一下,“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子,还有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统统不记得了……他们说的那些,我一点
印象都没有,我却记得我叫林笑……这一切似乎都是我在做梦而已,你们,都是我梦里的人吧?……”
“……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也好……”承恩忽然垂泪道,“也不都是多么好的事,不记得更好。”
林笑讶然看着承恩,“听你的意思,我……这个十四皇子,过的很不好么?”
承恩黯然点点头,“您是皇上送给萧国的质子,一个人质而已,又能过得怎么顺心随意呢?咱们到萧国这些年来,您…
…受了不少委屈,最后那萧国皇帝,还狠心地把您掳到皇宫去,打算把您烧死给他陪葬呢……”承恩恨恨道,“要不是
淳于将军及时赶到,只怕您也死在邺宫那场大火中了,还害的您一身伤,都是因为那个昏君……”
“哦……”林笑也没细想其中细节,只是淡淡应承一句,接着问:“承恩,我叫什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来做质子?
”
“殿下,您是大昊国的十四皇子,您的名字叫麒光,是当今陛下圣烜帝为您取的名儿……您的母亲是慈敬仪端礼孝淑
皇后……”
“等等……这怎么听着像谥号呢?”
“呃……您的母亲孝淑皇后,在您出生时便难产薨了……您还有三位姐姐两位皇兄,一位是九皇子麒泰,一位是十一
皇子麒惠。”
“那太子又排行多少?他是谁所出?”
“太子与六殿下、七殿下、十殿下均是慈孝恩政敏文慧泰宁皇后所出,太子排行第三。泰宁皇后是当今圣上的发妻,
亦是东宫皇后,我们孝淑皇后是西宫皇后,不过如今两位娘娘都是病薨的,东宫之位虚悬已久,大殿下麒正的母亲锦贵
妃被皇上立为西宫娘娘已经很多年了,如今也是端娘娘主持后宫事呢。”
“为何,父皇选了我做质子?”
“还不是听信了钦天监那个政涂的谗言!当年娘娘难产,政涂就上书诬陷殿下是夭桃星转世,妨母惑主,离间兄弟什么
的,其实都是一派胡言,还说您命格诡异,不是吉兆。后来还是国舅大人上书,才保住了殿下您的安全。不过圣上也从
此不怎么亲近殿下。您5岁时,国内大旱,圣上向萧国借粮,谁知萧国就趁机向我国要质子,那政涂联合了一群腐儒上
书要皇上下诏,让您做质子……结果,咱们就到萧国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叹了口气。看来这十四皇子命运也够凄惨的。
“……殿下,那太子和六殿下、七殿下,也不是真心对你,他们明知您在萧国做质子,却打着迎接您回国的名义毫不顾
及您安危地攻打萧国,甚至连您在城头被萧国守将侮辱时都不肯撤兵……后来还……哼,要不是淳于将军,您现在早
就陪着萧国那昏君一道去了……”
“我猜到了……”林笑叹了口气。
“殿下,等咱们回了炎都,老奴一定给您找个好太医,好好治您的病……”
“谢谢你了,承恩。”林笑疲惫地道。浑身一阵阵酸疼,但是手脚慢慢都有了些气力,只是还不能翻身。
“殿下,老奴就在您身边陪着,有什么事您就吩咐老奴就是。”
“承恩,我除了受了惊吓,身上到底受了什么伤啊?怎么这么乏力呢?”
“萧国君主给您喂了很烈的……毒药,对,就是毒药,您身上也……受了伤,内外俱损。而且,大军围城时,您一直在城
头做人质,被那群萧国守军又绑又吊又打的……六殿下还……还射伤了您的臂膀,您失了好多血阿!”承恩又开始掉
眼泪了。“那帮狠心的……”
“嘘……”我示意他小声。“难怪,我连动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这几天,换药的时候都是老奴跟着沈太医,您放心,没人看到您的伤……”
“唔……”林笑没多想,直到第二天,沈太医和承恩再次给他换药时他才惊骇地理解承恩的意思。
原来……原来那伤在……后庭……
难怪这老太监说他失忆了也是好事。
这个质子……做的还真凄惨!
第三章归去
沈太医给林笑吃了几剂药,林笑便时常地昏睡。
不过却不再梦见苏诺,也不再梦见“林笑”那个世界的任何事了。
林笑现在总是梦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男孩,在开满樱花的树林间奔跑。
一树一树,灿若云霞的樱花,在湛蓝的天空下,瞬间飘落如雪……而那繁花落尽后,素袍的男子站在远处,微笑地看着
男孩在花瓣里欢喜地笑。
男子面目温和,气质儒雅。似乎,他让孩子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林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男子和男孩在落英缤纷中遥望,相视而笑,随后,男孩便长大了,穿着飘逸的白衣,依旧站
在落英缤纷中,却魅惑地望着远处的男人,毫不吝啬地绽放着青春而青涩的美丽。
男人痴望着妖娆的少年,飞蛾扑火般一步步走进了少年张开的美丽陷阱。两个人相拥着站在落英中,那一刻,林笑看
到,少年的脸上含着一丝得意,又有无限伤感。
再一个梦中,男人躺在病榻上,脸色憔悴不堪,鬓角也添了白发,沉沉地睡着,而少年一身红衣,立在纱帐后,遥望着跪
在男子榻下的俊秀青年,药味混着死亡的浊气侵蚀着少年的明媚,少年对俊秀青年抛了一个媚眼,转身出了殿。
少年在温泉里鱼儿般游弋,温暖的水温洗去了少年的郁色,转而添了玫瑰色的红晕丽色,衬着那氤氲的蒸汽,恍如天上
谪仙。
青年不知何时坐在了温泉旁,痴痴看着少年。
少年邪魅一笑,慢慢游向他……
就在男人死去的时刻,少年与青年如同两条不知厌足的蛇般交缠吞噬着彼此,激烈地释放着凶狂的欲望。
又一个梦中,青年登基为新君。当夜,少年在月光中压低声音哭泣。
呜咽的哭泣在幽暗的寂室中回荡,更添伤感。
少年穿着单薄的绸衣,光脚穿过回廊,走过一道道寂巷,直走到皇后的凤仪宫,遥望着高照的红灯,少年才转身回返。
行至一片阴暗的宫墙下时,两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少年单薄的身影,少年的目中满是茫然与哀伤,却在两个侍卫粗暴
激烈的爱抚中疯狂地沉溺于情欲,如同一朵柔韧的白色花朵,绝望地伸展着自己脆弱又强悍的激情与美丽。
林笑醒了。
泪已经打湿了他的脸。
那个少年,就是曾经的质子,如今的大昊国十四殿下。
就是林笑这个身体曾经的主人。
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林笑哑然地看着自己的脸。那么熟悉,熟悉到恐怖的地步——在那一个个荒唐而悲哀的梦里
,自己见过无数次这张颠倒众生又祸国殃民的脸,那时还在惋惜,这样的一张脸白白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如今却发
现自己就是那个悲惨的长了一张绝色美人脸的男人——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不过又忍不住想,若是林笑也长成这般绝色模样,不知苏诺还会不会舍得害他?
苏诺,我死了,你为我哭泣过么?
肖眉,我死了,你还好么?
我是林笑?
还是麒光?
我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年轻助教,还是这个更加身世不堪的少年质子?
我,究竟是谁?
这一切,只是梦吧?
若是梦,那该多好……
太子麒浩与六皇子麒贤、七皇子麒玉每天都来探望林笑,他们看着林笑的眼神让林笑明白,十四皇子的一切秘密在他
们眼里都是透明的,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他们的态度让林笑懂得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是有意
这样做,他们需要林笑明白他们什么都清楚。那样,林笑才能让他们放心。
林笑的表现似乎已经稳定了,他会安静地听大家说话,会叫他们哥哥,会打听炎都的情况,会对一切表现出关切和好奇
。
唯独对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当他们旁敲侧击地试探他时他便陷入茫然与混乱。
渐渐的大家便不再问,习惯了他的颠倒与痴茫。麒玉倒是渐渐对林笑亲近起来,或许是因为麒光那美丽的容色,或许
是缘于林笑纯净的眼神,或许是因为林笑示弱的表演成功地引发了他的同情心……淳于煌冷眼旁观着林笑的一举一
动,冰冷的眼中满是莫测的深沉。
本来,林笑还以为淳于煌能舍命救麒光与火海中,或许是母党亲信,试探着接触了几次后才明白这人根本和舅父一党
毫不沾边。那么这次的举动或许就另有原因。这人,大有玄机。
离开萧国时,淳于策马而立,忽然对林笑说:“那边就是邺宫,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砾了。殿下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
到这里了。”
林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转身望着邺宫的方向,天蓝如洗。曾经的辉煌宫殿早已成了一堆瓦砾颓垣,再过两年,那
瓦砾便会丛生着荒烟蔓草,一切繁华旧梦都随着时间被埋葬了吧?
淳于煌却有点失神地看着蓝天下那个清癯苍白的小人儿,裹在身上的黑色团龙袍让那单薄的身体更形纤细,直如一缕
轻烟般恍似随时会随风飘散……这就是那个没出生便背上妖星恶名,注定颠倒众生祸国殃民的祸水么?明明脆弱得如
同风中的苇草,明明只是个连自保都不能的小小少年,明明,就只是一股随时都会散在风中逝于流水的轻烟罢……哪
里是什么妖物祸水的风度?
生活了十年的邺都,而今却将永别,林笑忽然觉得心中泛起难解的伤感,那是属于麒光的哀伤,还是属于林笑的多愁善
感?
林笑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伤感,是属于麒光的吧?原来失去灵魂的身体,也还是会在告别生活十载的旧地时感觉
到痛的。辞国日久,只把他乡也认作故乡了。
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归去,故国。
却不知是福是祸,往前一脚是万丈深潭,回首一步也不过是沼泽千里。回首过去是一片泥淖,展望未来也不见得便光
明前程。
夭桃星转世,防母惑主,离间兄弟,祸国殃民……哪一样,都能让声名狼藉的麒光死上百千次不得翻身了。更何况,那
些打入萧国的暗谍,怕是早就将质子与两代萧国君主的龌龊事传回大昊,妇孺皆知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在父亲兄弟
朝臣百姓眼中,活着也只是活生生的疮疤耻辱。
“淳于,你真不该救我……”林笑忽然哑着嗓子,咽咽地飘出一句来。
一句便引得众人侧目震惊。
“殿下……”淳于忽然也失了言辞,心中有些乱。自打这少年被萧国守军绑上城头,淳于煌的心里便对少年有份不同
。看那孩子含泪的眸子,虽无言语,却令人心颤。质子,就算真是个妖物,可也没害谁,何必赶尽杀绝?只是个孩子而已
,就算名声不堪,到底只是孩子,同是皇家血脉,偏就有这等不同际遇。一个城头被胁受尽屈辱,其余三个城下横刀立
马意气风发……邺宫起火时奋不顾身冲进大火寻找国玺,却在萧国君主的伏尸下找到身心俱损的少年,那双眼沉静地
望着自己,遍布全身的凌虐痕迹让少年宛如破碎的玩偶,但是那双安静的眼睛,却让淳于瞬间失了神,忍不住伸出手去
抱起他。
那个时候,少年的口中也是这般低语着,当时他根本没听见少年的话,后来才想明白,少年那时翕动着嘴唇说得就是:
“不要救我……放下我……”
不要救我。
不该救我。
放下我。
真是个咒语,从此,淳于煌便亏欠了这少年一辈子,只因一时心魔起,救了别人却坑了自己。
无可奈何。
真是夙世冤家罢?
放下么……
救起来了,还放得下么……那一眼就成了魔障,让淳于再也放不下了。
原来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看一眼便魂牵梦绕,不知不觉便魂梦相随了。
第四章故国(上)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还未到炎都,林笑便觉得自己已经断肠了。
原来辞别邺都时麒光伤感,如今越近炎都麒光便越情怯,倒折腾得林笑满眼哀怨,动不动就做小儿女别扭纠结之态。
此时正是入夏时节,满眼的绿,满耳的蝉噪。
夜宿驿馆,只听得涉江而来的幽幽箜篌丝竹之音。
这便是大昊的风土人情,林笑有些想不通,有着如此缠绵的浪漫文化的大昊,竟然对开疆辟土有着不可遏制的欲望。
及至后来入了炎都,林笑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么厉害。大昊的文化,是建立在铁与血之上的文化,箜篌丝竹是大昊文
化的一部分,但是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大昊的文化里最核心的竟是扩张与铁血。箜篌丝竹,终究只是盛世华章里
最不起眼的点缀而已。
“十四弟,在想什么?”麒玉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林笑,一副探究的神气。
“只是忽然感慨,离乡久了,竟渐渐变得像个外人。”
“呵呵,你离京那时还小,又一直只是在皇城里圈着,对故土能有什么印象,以后慢慢就习惯这边的日子了。”麒玉宽
慰道。
林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十四弟,以后入了京,就有自己的王府了,你想怎么玩都没人管了,不过估计你的王府还要盖一阵,不如我求父皇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