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下——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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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以小二的身份,就算烛龙教的人知道这是陷阱,也不能不来。

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凤歌看着所有人面上的神色,知道只要这一役之后,瑶山派正道领袖的身份该是可以奠定了。

等到一切事宜都完成了,已经是月上梢头。他独自走去后山一个偏僻的庭院。这间院子装饰十分华丽精巧,不算宽敞的苑子里高低错落着各色花卉,粉嫩与雪白交映,靛蓝与红艳相辉,恬淡的香气弥漫在微风中,花叶相顾而摇。

但这小院四周,却守满了瑶山派的弟子。

凤歌走到屋门前,迟疑了一下。

有些胆怯。

不敢看到里面的人的神情……

站了一会儿,他还是推开了门。

屋里很黑,若不是月光从窗口撒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熹微银光中,床幔里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凤歌环视四周,所有尖锐的可能致死的器具都被收走了,整间屋子几乎都空了。

“小二?”

凤歌说着,轻轻掀开床幔。

小二正半仰着脑袋,透过纱幔望着窗户外的月亮。

虽然反射着月光,那双黑眼珠里面却没有半丝生气。

凤歌有些不敢看他。

自己动了他,又杀了他的爱人,现在又要利用他。

真是禽兽不如啊……

“十天之后,你就自由了。我会送你到海外一个美丽的海岛上去,岛上只有一些本地的渔民,大家都很淳朴。在那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你可以住在一栋宽敞的宅子里,平平静静渡过余生……或者,你也可以远走他乡,不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你可以游遍所有子国,不用再担心后半生的生计……”

凤歌絮絮地说着,仿佛是为了弥补什么似的。可小二一动也不动,像个没灵魂的木偶。

顿了一会儿,凤歌抬起头看向他。

“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

凤歌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于是屋门关上了,屋子里只剩那一团黑影,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十日后,麝香谷外,登天崖上,幽幽香风之中,烈烈作响的旌旗,兵器上嗜血的光芒,映照得整个天幕都惴惴不安起来。

小二再次被带了出来,却没有被过多禁锢,只是双手被轻轻困住。但凤歌就在他身边,就算他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除了凤歌,瑶山派最精锐的弟子们也都在。他们作为诱饵,要引烛龙教的人现身。

小二其实一点想要跑的打算也没有。他扬起头,眉头紧紧皱着,阳光炙烤着瞳孔,快要失明的感觉。

风里莲花一般清甜的香味,似曾相识。

麝香谷,很久之前来过的地方。

那时候还没有遇见闵然,还没有当上小二,一心一意想得只是怎么采到痴情花,把韩之相抢回来。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多傻帽啊。

让你爱得撕心裂肺的,不一定想与你白头偕老。

想与你白头偕老的,不一定真的能兑现诺言。

到头来落得个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什么情啊爱啊的,怎么是他这种小人物适合的呢?如果当初就照自己计划的,到伎馆去赎个小倌娶了,什么乱事儿也不参与,这会儿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吧?

不过,谁知到呢,也许就算他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麻烦说不定也会找上门来的。

谁让他这辈子,从出生就是个骗局。

烛龙教的人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兵器打打杀杀相互撞击,火星漫天飞舞。这些他都没听见,没看见。

左擎苍与凤歌对上的时候,他身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人能真的照管他了。他也没有想过趁乱逃走。

在他眼中,一切早就模糊成了一片森森绰绰的群魔乱舞。

左擎苍与凤歌的掌气席卷了整个登天崖,崖边的土地纷纷震落崖底。

而此时其他门派的伏兵也包围了上来,一时烛龙教的人被围困在中间,成了牢中困兽。但教众们却并不慌张,抱合成一个团,最外层形成了一个圆环的阵型,刀锋向外,锋芒凌乱,一时间无人能突破。春夏秋冬四护法以及天地两明王纷纷对上各派掌门首座,力图突破囹圄,救得小二。

忽然天边现出一片纯白如羽的翩然身影,飘飘然落入战圈,迅速向着小二冲来。

小二看清了那个人,是他的弟弟安然。

此时安然明明十分迅速的动作在小二眼里却放慢了许多,那张清丽动人的面容一如以往,没有分毫改变,眼中的担忧与关怀也没有变,身上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可自个儿呢?

已经从平凡,变成了一文不值。除了身体里一个给他带来无尽厄运的珠子,和一个空洞的圣子名号,他一无所有。

曾经那么的嫉妒弟弟,嫉妒他美好的相貌,出众的才华,高强的武功,甚至是惹人怜惜的心疾,一切一切。一直觉得是弟弟抢走了自己的一切,令自己的人生如此平凡失败。

到现在才知道,平凡是多么令人眷恋。

看着这个不算亲人的亲人,竟然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想念了。

小二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红影一闪,安然被隔开了。

“现在不能让你带走他。”凤歌对安然说。

安然却目光坚定,“把他给我。他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吧。”

左擎苍在这时抓向小二,却被安然和凤歌的剑一同阻挡住。两柄长剑与海牙刀撞击纠缠,互不相让。

此时却见战圈外又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身着七城剑派的服装,为首的赫然就是韩之相。

七城剑派的人加入战圈,场面立时更加混乱。安然转头一看,面色一变,暂时抽身出来,跃向韩之相。

“你怎么会来?!”

韩之相冲他一笑,“你单枪匹马闯龙潭,我带点后备来帮你啊。”

“你现在又没有武功,胡闹什么?!”

“没武功我还会剑招,对付小角色没问题。一会儿我们帮你拖住凤歌和左擎苍,你快把安常带走。”

“你……”

韩之相无所谓地一笑,随即像要证明自个儿似的,挥剑杀向附近的几名烛龙教弟子。

安然说要来救小二的时候,他害怕过一阵,怕小二回来了,安然又会将他抛在脑后了。

不过自己对不起小二的实在太多,就算失去安然,也是罪有应得。有了这些日子的相伴,自己应该很知足了。

所以他这次,无论如何要帮安然救回小二,也算是对自己罪孽的一点救赎。

而此时,小二看着安然与韩之相之间那浓稠得难以忽略的气氛,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了的关怀,便隐隐猜到安然大概真正和韩之相在一起了。

一个是曾经深爱过的初恋,一个是曾经恨之入骨的弟弟。

早就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不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那么般配。

这一切,看在小二眼里,有些酸楚,有些释怀。

不论凤歌、韩之相、安然,阿忠、爹爹、长乐;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大家都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相信从今以后,甚至是来世来生,他们都会过得很快乐。

可是自己想要的呢?

为什么偏偏自己想要的,被上苍一点一点拿走了呢?

他环视四周,这纷乱的世界,散碎的人影,吵闹的喧哗,一切一切都那么让人厌恶。

全都是欺骗,全都是谎言。

这么多武艺超群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一点一点将他这个草芥之民分食殆尽。这么满满当当的天地,容不下他一个瘦瘦小小的店小二。

真是,生无可恋。

【想要开阳之元么?

可我偏偏不给你们。】

小二趁着所有人都在僵持的空挡,倏然身形一动,冲到了崖边。

凤歌是第一个发现他行为的人。

“小二!你干什么!”

这一声,令身负开阳之元的他立时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甚至连混乱的打斗也暂停下来。

“哥!!!不要!!!”惊恐的声音,是安然。

“圣子!”讶异的声音,是烛龙教地明王。

而更多的人,面上所现的惶恐,多半都是为了开阳之元。

被这么多大人物看着,小二这辈子也没有这么风光过。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和弟弟来麝香谷的时候,曾经玩笑地说了句,以后混不下去了,就来这里跳崖。

没想到,还真的一语成谶。

登天崖上狂风凛冽,吹散了小二的发髻,吹乱了落魄的衣衫。手按住胸口,那两块玉佩还贴着皮肤,上面有炙热的温度,仿佛声声召唤。

小二环视四周,视线扫过所有人的面孔,突然嘴角一抬,一脸鄙视的笑。

“我操你们大爷的。”

语声落,人影杳。

飞速堕落,耳畔的风声湮没了崖顶上的喧闹。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在飞翔。

天大地大,再也没有任何约束,任何限制。

恍惚中,又看见那个熟悉的紫衣人,一张平凡的面孔,一双魅色横生的眼眸,在夕阳里笑嘻嘻地叫着他。

“小二。”

那一场大战,终究以烛龙教圣子的自尽无疾而终。

小二的死,并没有真的掀起什么波澜。烛龙教并不是必须要一个圣子才能扬名立威,江湖豪杰们也并不是非得开阳之元才能修成绝世神功。

那一战,烛龙教虽然成功撤退,却也是伤得不轻。凤歌由于主持了这一次的围剿行动,一跃成了正道响当当的领袖。

事情过去五天后,一个人来到崖边。

这个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面容美丽到让人窒息。

竟然是闵长乐。

之前与凤歌一战,他被闵合和凤歌二人算计,丧命于凤歌剑下。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的的确确将他杀死了。

然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缥缈宫的传世圣宝化冥神功除了强大的力量之外,还有一个最终之招。这一招只有修炼到化冥神功最高境界的人才能使用,可是练功者既不知道如何出招,亦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是当历代修炼化冥神功成功的宫主,在被自己的弟子或挑战者杀死之后,潜藏的功力会修复整个身体,同时那至强的力量形成的防护也可防止尸体被野物损害,甚至可以抵挡寻常的兵器攻击。在三十日之后亡者便会重生。

这一招一生只能用一次。此招过后,武功尚在,却永远也不可能达到从前的登峰造极。

然而这一秘密从未被其他人知道,除了已经“死亡”的各个宫主。究其原因,是因为历代宫主死后尸体多被随意丢弃,事后也不会去特意找寻。复生后的历代宫主似乎也从没有过重回宝座的想法,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到人间后,就这样默默地远走高飞了。

闵长乐想,这大概是给每个在腥风血雨里荒废一生的宫主一个重活一回、重新选择的机会。

然而,他的机会,却与他擦肩而过了。

他慢慢地走到崖边,走到小二跳下去的地方。那里空空荡荡的,连一片足迹都没有留下。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地面上的尘土。

“笨蛋……

“不是让你等我一会儿么……”

低低的语音,随着清风飘散。

疼痛到几近碎裂的心脏,就算用手死死按住也不能缓解。闵长乐修长的凤眼中,渐渐被水汽填满。

那个笨笨的小二,有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面的黑眼珠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一样,笑起来还会弯成细细的月牙。

那个傻傻的小二,有一双不算好看的手,掌心的皮肤干干的,却温暖如同冬日暖阳,不论多冰冷的东西都可以温暖。

那个贱贱的小二,有一颗不算高尚的心,会嫉妒会欺软怕硬会贪小便宜,却单纯澄澈,被他爱上的人,都很幸福。

那个小二用一个月的积蓄买了个难看的万花筒送到他手里,里面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就像他的人一样。

可惜当初的自己,从来不懂得欣赏。

当上刺客后第一次落泪,伴随着冲口而出的一口心血。

本以为不会这么难过的。

好疼……比中吞心散的时候还要疼,比被利剑穿透的时候还要疼……

这么疼,这么折磨人的感情,就是他们说的情么?

【为什么……我现在才懂?】

后记

五年后,江湖依然如从前纷乱动荡。

七城剑派选出了新的盟主,正是前任盟主之子安然。接位大典十分盛大,正道中几乎所有门派都派了首座出席。

虽然安路遥与魔教前教主九裳有染,但那也都是为了剿灭魔教,而且是久远之前的事了,逝者已矣,众人也都不再提那些往事了。

安然与韩之相行了结伴之礼。礼成后的两人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然而有时候,安然却会默默走到一间已经被尘封了许久的小院里,在那颗孤独的核桃树下坐一会儿,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眉宇间淡淡的落寞和怀恋。

韩之相的内功尽毁,只有从头练起。但他的进步十分迅速,很快就重新拿起软剑,成了七城剑派的中坚力量之一。涂无涯有意将城主之位传给他,相信在三两年之后,此事便会成真。

韩之相现在觉得很幸福,这么长时间的追逐,终于换得心爱之人的回眸。他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幸运,幸运得有些不真实。

只是偶尔,经过后山的古木林,会恍恍惚惚看到一个撅着屁股在老树根间捉蛐蛐的少年,弯弯的眼睛,冲着他甜甜地笑。这种时候,心口就会隐隐作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烛龙教并没有因为一次打击而一蹶不振,但也稍稍收敛了锋芒,近些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暗暗养精蓄锐,静候着下一次的出击。教中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小二了,只有代教主赤簟偶尔会想起来逝去的九裳教主,还有教主的独子。可是由于见面的机会太少,他连小二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瑶山派后来又辅助信任缥缈宫宫主闵合登位,与其联合剿灭了无妄宗,如今俨然已经成了正道第一大派,凤歌盖世的武功,俊秀的面容,优雅的风度,一时令他成了江湖中最令人尊敬爱慕的侠士。名气大了,事务也越发繁忙起来,凤歌每天都会见很多人,做很多事。求亲的人也很多,其中不乏佳人豪杰。

可凤歌脑子里却一直萦绕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油灯昏黄的光线里脸颊边略带羞涩的红晕,黑黝黝的眸子映出自己的身影时,那副专注依赖信任的样子。不论见过多少美人英雄,这样一个身影,从来没有消退过。

闵合如愿当上了缥缈宫宫主,拿到了化冥神功的全普。他在宫主的位子上一直做到如今,现在却因为一个身手高强的新进刺客而感到地位被威胁,十分头疼。

而闵长乐,则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他已经死了,死在凤歌的剑下。

现在只有一个名叫闵然的琴师,抱着一张普通的瑶琴,平凡的面容,却有一双美丽而魅惑的双眼。

他一个人,翻越了无数山川,穿越无数城镇,天遥海阔,无数的诱惑挽留,他却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停留过。

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住过一间又一间的客栈酒楼。

可惜,纵然有相似的身影,却不是那个心口上的人。

有时候闵然在想,自己曾经让小二吃过的苦楚,是不是正一点一点地报应回来。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到底在期望着什么。只知道要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走到自己也忘了最初的初衷是什么。

只是午夜梦回,会看到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冲他眨呀眨,像天幕中的星辰。

闵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往何方,会在哪里停住脚步。

他想,自己大概就会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某一天,不知道是哪一月哪一日。

春风送暖,杨絮漫天,仿若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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