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监狱里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还需要我去看他？”狄岚缓缓起身，柯子狄连忙扶住母亲。

“但是舅舅毕竟是您的亲弟弟啊，难道您真的就忍心再也不去看他一眼？”柯子狄亲眼见过狄枫在监狱里的惨状，所以提及此事他的情绪有些异于寻常的激动。

狄岚瞥一眼儿子，然后将眼光不着痕迹的收回，也不说话，继续慢慢前行，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沉重到她几乎觉得很吃力的地步。

柯子狄发觉母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本来这也是上坡的路，走了这么久，眼前正好有一个亭子，柯子狄扶着母亲进去坐下歇息。

狄岚一直沉默让柯子狄有点手足无措，他深知自己的母亲是个倔脾气，而且父亲也算得上是被舅舅间接害死，那么深爱着父亲的母亲也因此和舅舅反目，可是原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现如今陷入这样一个僵局也是柯子狄不愿意看到的。

望一眼坐在石凳上的母亲，柯子狄欲言又止，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为难过，本来他也痛恨着狄枫，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将那份沉甸甸的恨意渐渐抹去，终身监禁已经足够赎清那些罪孽，所以柯子狄选择原谅。

柯子狄也知道舅舅狄枫最想得到的是母亲狄岚的原谅，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一直被这件事情折磨着，他不懂如何开口，他不懂如何劝说母亲谅解舅舅，他更不懂为什么自己都能原谅舅舅而母亲却不能。

“当初送你舅舅进监狱的人是你，为什么今天叫我去看他的人还是你？”狄岚似乎是看够了夜色中的风景，终于将眼光缓缓射向站在一旁的柯子狄，平淡的语气让柯子狄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狄岚说这句话的意图何在。

“当时我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而今天我选择原谅舅舅也是遵从我自己的意愿。”柯子狄斟酌着，“舅舅已经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受够了惩罚，为什么您还是不能原谅他？”

“呵，子狄，你说得很轻巧。”狄岚冷笑两声，完全不似平日里那样的雍容华贵，反而让人有点胆战心惊。

柯子狄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是和父亲并肩打下柯氏这一片大好江山的柯氏功臣之一，她绝对不同于寻常人，就算掩藏得再好也隐藏不了她往日的凌厉光芒。

“妈，您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去看看舅舅吗？”柯子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恳求，“他是您唯一的弟弟，现在他被判终身监禁，您真的忍心这辈子再也不去见他一面？”

狄岚摇摇头，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乎看不真切：“子狄，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了？”

“爸爸本来身体就已经不算很好了，不能全赖在舅舅身上。”柯子狄极力为自己的舅舅辩驳着，“妈，舅舅已经知错了，而且他也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等同的代价。”

“啪！”响亮的一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柯子狄俊美的脸上，即使光线不好也看得见他脸上隐隐约约的五根指印。

狄岚“嗖”的一声站起与柯子狄对视，眼神凌厉得可以将人撕裂，巴掌在柯子狄语毕那一刻准确落下，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柯子狄，直至巴掌着肉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动手打了自己这辈子最最疼爱的儿子。

柯子狄也是一怔，从小到大母亲因为经常不在身边，所以对他很是宠爱，不要说打他，就连骂他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也不知是狄岚用力过大还是他被生平第一次挨打惊住了，总之柯子狄是怔楞在原地不动了，连脸上火辣辣的疼都不管不顾，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亭子中央。

狄岚被柯子狄这样冷静的举动吓到了，忙不迭过来查看柯子狄脸上的情况，保养得当的手温柔的抚上柯子狄红肿的脸颊，心痛怜惜的帮柯子狄吹着脸上的伤：“子狄，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

说着竟带上了哭腔，狄岚心里也是痛苦的，说实话谁愿意去憎恨自己唯一的弟弟，而且还是自己曾经那么宠爱的弟弟。

但是那个自己那么宠爱着的弟弟竟是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的凶手，这么多年以来狄岚无时不刻不在回想着以前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从最开始的穷困潦倒到后来的家财万贯，起起伏伏这么多次，是他们互相支撑着对方一起打拼出来的，其间的甜蜜和苦楚也只有他们一起撑过来的才最清楚，那样的感情有多深厚可想而知。

所以当丈夫被自己疼爱的亲弟弟气得心脏病复发最终撒手人寰的时候狄岚就已经确认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狄枫。

柯子狄也被母亲的情绪带动，眼眶和鼻子都酸酸涩涩的，他明白母亲不愿原谅舅舅的原因，他深知母亲心底的痛。

事实上狄岚是比任何人都痛苦的，如果说之前狄岚并没有那么疼爱狄枫，那么在事后也不会痛恨狄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既是在恨狄枫也是在折磨她自己。世事总是这么爱捉弄人，明明是好好的两姐弟却在一夜之间反目，一旦有这样一根导火索，之前的所有情谊都被这一场由星星之火引发的火灾燃烧殆尽，连灰烬都不剩。

“妈，我也该向您说对不起。”柯子狄用手覆住母亲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摸的手，紧紧握住，“对不起。”

“子狄，你不会懂，你没有尝试过失去的感觉，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明白妈妈的感受。”狄岚用另外一只手捧住儿子帅气的脸，“如果当年你失去了林曦，我想你今时今日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原谅你舅舅。”

柯子狄一震，如果不是多年的博弈让他具备了良好的心理状态，他不敢肯定在听到母亲这一番话之后还会站得这么稳。

的确，他从未想过失去林曦，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狄枫，可是自己的母亲却因此而失去了挚爱的丈夫，这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伤痛。柯子狄想，要是当年晚到一步或许就会和林曦永别，那么到今天也就不会原谅舅舅当年所做的一切。

狄岚的不肯原谅是因为太失望，失望到真的无法原谅的地步，柯子狄终于明白这些年母亲心里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放下过，那么不见就不见吧，总好过见面又是一番说不清的伤痛。

“妈，我送您回美国，好吗？”柯子狄把母亲的手拿下来紧紧握住，眼睛望着漫天的繁星，柔声说道。

“好。”狄岚被儿子温暖的大手包住，顿觉心底一暖，紧咬住下唇坚定点头。

第四十章：驱逐（上）（插播7）

十年前，香港，柯氏集团大厦，副总裁办公室

八面玲珑的秘书送上两杯咖啡之后很聪明的迅速退了出去，还体贴的为办公室里的两个大人物关好了门以便他们交谈的内容不会被外人听了去。

做好秘书的第一要则就是必须要学会察言观色，柯氏少东柯子狄现下在广州南哈佛理工求学，平时基本不会回来香港，即使要回来也不可能第一时间不去找总裁而跑来找副总裁，所以秘书小姐心下已经了然，少东这次回来绝对不单纯，为了避免被战火所伤，还是躲得远远的为好。

富丽堂皇的副总裁办公室里，柯子狄悠闲地靠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端着刚才秘书小姐送进来的咖啡，很享受的一闭眼，轻轻吸入一口气，回味许久才慢慢睁开眼，再浅啜一口，这才一本正经的放下咖啡杯，冲坐在他对面的舅舅狄枫优雅一笑：“香醇、苦中略带甘甜、柔润顺口，而且稍微带有酸味，能让味觉感官更为灵敏，品尝出其独特的滋味，正是正宗的牙买加南山咖啡。舅舅，您可真会享受。”

狄枫无可无不可的笑笑，也端起咖啡杯浅啜了一口：“子狄好不容易才来看舅舅一眼，舅舅当然要拿出珍藏来招待了。”

事实上狄枫现在心里正打着小鼓，只靠着多年商场打滚的经验强自保持着面上的镇定。

面前虽然是最疼爱的外甥，但是舅甥俩见面的气氛却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诡异过，早前得到消息说柯子狄最近在查自己，所以柯子狄今天大驾光临已经预示着即将上演一场舅甥反目的好戏。

“舅舅这里的风水也很不错，我看比我爸那间办公室的风水还好，难怪舅舅近几年在柯氏玩儿得这么风生水起。”柯子狄嘴里说着嘲讽的话，脸上却带着柔和的笑，让人看了浑身都忍不住的战栗。

狄枫上下打量了一下柯子狄，最后将眼光定在柯子狄凌厉的双眼上，与其对视：“子狄，今天来找舅舅不会只是来舅舅这里研究风水这么简单吧？”

“当然。”柯子狄倒不拐弯抹角。

“那么……”狄枫在竭力找着合适的话语来表达他的意思，“子狄今天来应该是和舅舅谈柯氏的事情？”

“不。”柯子狄直起身子稍往前倾拉近和狄枫之间的距离，英俊的脸上云淡风轻，一字一顿的说，“确切的说是来和舅舅谈谈舅舅这几年在柯氏的所作所为。”

噔！狄枫心里那根弦在听到柯子狄略带挑衅的语气时终究是断了，眼前的大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还时时刻刻黏着自己的小毛头了，“天真烂漫”都已经和他不沾边了，现在他是以柯氏下一代接班人的身份来向自己讨说法来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狄枫倒变得很坦然了：“舅舅洗耳恭听。”

柯子狄冷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坐下，眼光不经意的扫过那个自己曾经最敬爱的舅舅，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里露出了一丝不忍和无奈，几乎察觉不到，然后又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恶寒。

“周默、张亭轩、李斯尧、黄靖云等十二人先后由舅舅一手提拔为财务主管，林国富、吴云、曹远明等五人因没有得到工伤赔偿金做手术而死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私自挪用公司公款、恶意收购股民手里的股票、对政府要员行贿……舅舅，我不知道你到底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那么，子狄又打算怎么处置舅舅，你可是未来柯氏的总裁，舅舅少不了得仰仗仰仗你。”被自己的亲外甥道出罪行，狄枫倒也没有怎么失态，反而异常镇定的和柯子狄谈条件。

“舅舅觉得子狄应该怎么做才算是公平公正？”柯子狄一挑眉反问狄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子狄应该不会无情到让商业调查科和警察局介入咱们舅甥俩之间的事。”狄枫对他和柯子狄之间的感情还是相当的有自信，也巧妙的把他利用柯氏名声做的错事归结为他们舅甥俩之间的事，同时他也绝对不相信亲外甥会冷酷到亲手送他进监狱。

“当然，你可是我的亲舅舅，我怎么忍心看你去受牢狱之灾。”柯子狄点点头，表示他的确不会这样做。

狄枫心里大喜，果然还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呢，于是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连脸上的表情都开怀了不少：“子狄，如果你觉得舅舅这些事做得过分了的话，那么舅舅愿意交出柯氏的财政大权，以后柯氏的一切财政事务由子狄过问，怎么样？”

“财政大权么？”柯子狄笑得很玩味，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并没把眼光投注在狄枫身上，“自然是要交还给我的，只是我不能保证舅舅以后不会再犯，所以我真的是很为难呢？”

“子狄，你的意思是？”

“舅舅。”柯子狄抬起头，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作为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大男孩来说他承受的已经够多，所以他下今天这个决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爸妈那边还暂时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只是，柯氏不能再留你了，你走吧，离开柯氏，然后离开香港。”

“离开？”狄枫的声音立马高了两个八度，“子狄，你叫舅舅走？”

“显然，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狄枫睁大眼怒视着柯子狄。

“舅舅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就一点点都没有考虑过后果吗？”柯子狄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似乎连脖子上的大动脉的跳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钱舅舅真的赚得心安理得吗？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舅舅心里难道就一点点都不感到愧疚吗？我不知道柯氏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舅舅，让舅舅这样拿柯氏的信誉来玩儿火。我唯一清楚的就是，你是我的亲舅舅，是妈唯一的弟弟，所以我不对你赶尽杀绝，只是让你离开柯氏。”

“说得比唱得好听，子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会替人着想了？”

“我不是替人着想，只是替舅舅着想。”

“叫我离开柯氏是替我着想？”狄枫忍不住冷笑两声，“我还从没遇到过这样为人着想的。”

“舅舅，你不要这么偏激好不好？”柯子狄觉得狄枫简直不可理喻，完全不似小时候那样亲近了，终究人是会变的。

“我偏激？”狄枫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子狄，你也是聪明人，柯氏一些大的case哪一件没有用点手段？我现在用手段为自己筹谋一下有什么错？”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性质的事件，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柯子狄说到情急处居然直呼舅舅的名讳，“狄枫，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我柯子狄才是柯氏的接班人！”

“呵，终于用接班人的名号来压制我了吗？”狄枫不但没有被柯子狄的气焰吓到，反而冷静到不像话，“如果说我不答应离开柯氏呢？”

狄枫心里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刚才只是在听柯子狄的片面之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出示出来，所以狄枫在赌，他赌柯子狄没有能够将他定罪的最关键的账本。

而事实上柯子狄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拿得到账本，因为那样的机密仅仅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两个人当中并不包括柯子狄，而除了狄枫的另外一个人也不可能会和柯子狄有交集。

“舅舅这是在逼我吗？”柯子狄稍微冷静了一下，定定望着狄枫，“难道真的要我拿出账本舅舅才肯妥协不成？”

“子狄，开什么玩笑，你有我的账本？”狄枫显然一脸的不信。

“本来我是想以最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的，可是舅舅偏偏就不领情，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说完柯子狄就拿出手机拨出了号码，接通后只说了一句话，“发过来吧。”

狄枫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柯子狄不是在报警，也不是在通知姐姐和姐夫，难道真的是账本？狄枫有些心虚了，如果柯子狄真的拿出账本那么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这些年在柯氏谋划的一切将烟消云散，而舅甥间的感情也真的会无法挽救，结果必定不是他所期望的。

第四十一章：驱逐（下）（插播8）

三十秒的等待，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了，柯子狄和狄枫都很默契的没有再说话，三十秒后柯子狄接到一个电话，同样是很简洁的一句话：“我知道了。”

然后将视线转向狄枫，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戏谑：“舅舅，不去看看你的邮箱里有些什么？”

狄枫忍不住一个寒战，因为柯子狄的表情太自信了，自信到让他心慌，这个外甥是他亲手带大的，所以对于柯子狄的任何一个表情传递出来的信息狄枫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旦柯子狄露出这个表情，那么就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一切，胸有成竹的柯子狄比修罗更加可怕，这一点狄枫更是知之甚深。

狄枫几乎是踉踉跄跄的扑到老板桌后面的，握住鼠标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当点开那封新到的邮件时狄枫整个人都瘫软到了老板椅上，没错，新邮件的内容就是狄枫的催命符，就是那本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