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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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玉心惊胆战,道,莫轻生,是我负你,你要我如何偿还便如何。

燕书柳停下笑声目光咄咄,道,路是我选的,也是我走的,与你何干!我还要告诉你,平晴未死!

楚天玉全身大震道,你胡说!

燕书柳道,七年前我诳了问日,我要他竭力保下平晴性命,平晴若死便是为我而死,我会愧疚一生。平晴与我同样

习得回冰窃玉功,即使耗尽精力沉入龟息,又岂会轻易死去!

楚天玉失魂落魄断续道,他还活着。他竟还活着。

对,他活着,总有一日会回来。燕书柳大声道,换我死!我要你一想起平晴就想起我!我不能让你爱上我,就让你

记得我,永生不忘!!

楚天玉大惊失色,却阻止不了燕书柳在皮肉割裂声里如落花坠地。

楚天玉抱着尸体,止不住泪水滚落,在叶青的呼唤声里终于回神,怔忪道,靖儿……带兵!绝耳崖!

叶青调发八万禁军包围绝耳崖。都指挥使王凌容王凌容仅有两万四千兵马,在八万禁军包围下迅速溃散。当夜王凌

容身死,而楚一靖带着天字少年们逃亡到绝耳崖边,终绝望跳下。

得到消息的楚天玉呆坐锦榻,半晌,捂住双眼呼吸错乱,却没有泪。

他悔了。

若是他以皇后通敌卖国召回楚一靖,楚一靖正直无愧,绝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尸骨无存。

楚天玉只是不愿再让燕书柳背上污名,却害了楚一靖。

许久,楚天玉抬头。

窗外,大雪纷飞。

楚天玉缓缓踱步至窗前,雪花在他掌心盈盈成水。

一如他此刻慢慢绽开的笑意。

他传召翁锐与叶青。

两人跪在他身后。

楚天玉的背影修长、伟岸,从不纵情声色。

望向西北,目光温柔得像在期待一位即将到来的情人。

他没回头,只道,父王活得够久了。做得小心些,去吧。

太监总管翁锐领命而去。

楚天玉沉默良久,道,青,我要你帮我。

那之后,楚天玉松懈边防,内乱朝纲,放纵党争,淫乱后宫,不再要子嗣。

下一檄楚一靖私通敌国,图谋不轨的诏书,任何真凭实据也无。任凭良臣名将跪满台阶曝晒昏厥,承载天下怨言。

楚天玉知道燕云飞已经代替了楚一风,只做不知,却把当年密杀楚方生之事泄露给燕云飞线人,甚至暗示是他杀了

燕书柳。

他表现给燕云飞的,就是堕落、昏庸、虚伪、心狠手辣。

他要叶青接受燕云飞拉拢,助燕云飞步步前进完成计划——将他拉下皇位,甚至杀了他。

这就是楚天玉的计划。

他不愿楚国王位的传承,再有腥风血雨。再有更多的王与他一样,想要珍爱却错过,想要补偿却失去。

他就是要燕云飞夺位。就是要在燕云飞动手时毁去日暖生香。他要告诉天下,有日暖生香的人不一定是明君,没有

日暖生香的王可以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在那之前,他只等待一个人,求一个答案。

一年又一年,楚天玉站在窗前看大雪纷飞,呢喃。

平晴你看,又要下雪了。

你会来的,对不对。

这一次,换我娶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一风与赵丹容并肩步出。

叶青随着他们迈出宫殿,越走越慢,终于忍不住在行出数丈时倚栏伏跪,老泪纵横。

楚天玉的苦,这么多年,只有他知道。却仍只能眼睁睁看到最后。

两人看了眼叶青,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背后是冲天火光盘旋呼啸,发丝在猎猎炎风中纠缠飞舞。

“从小,父王便视我与其他宫人,甚至鸟兽花木无益。”楚一风的声音自赵丹容身前一步处淡淡传来,“连云飞这

个名字也是喜好吟风弄月的皇爷爷起的。皇爷爷是个很有趣的和蔼老头子,从来都是笑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

么都不管。但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才能安享晚年,活至天命。”

赵丹容静静听着。

楚一风一直没回头,也不期待回音,断续说下去:“在被送来楚国前,母后是我唯一的依靠。后来有了小初如。可

惜我看不见初如长大。六岁,七岁,还是八岁?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被父王心腹第一次送出燕境,只觉得楚国在

南,水竟比长安的还冷。想起母后总是加多了半勺糖的莲子羹,一个人蹲在雪地里哭了很久。冰住的眼泪鼻涕冻伤

了脸,又红又肿又痒又痛好多天,越擦越肿痛得厉害,都见不了人。从此之后便再不愿哭了呵呵。”

“是不是父王的棋子根本无所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想早些满载荣耀回到西燕,去见见母后和初如。后宫诡

谲,父王又是个只看得见皇图霸业的无情人,她们定是步履维艰。直到混入天字少年,遇见楚一靖。”

说到此,楚一风顿了一会儿,复又轻笑一声道:“喜欢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明明一切按部就班朝前走,忽然回过头

时才发现有一个人已经比所有梦想目标都重要。绝耳崖上,我是真心想带他回西燕好生照料,或者抛弃一切找个没

有人烟的地方相伴一生。他拒绝了。他选择死。我也只好跟着他走,反正也没有退路。然后就有个叫做天诛的孩子

抓住了我,哀求得像只可怜的兔子。”

“多年之后,那个孩子换了个名字,已经不认得我。我拿着二十枚铜钱问他愿不愿与我一道归隐天涯,他也拒绝了

。你看,故事就像一个圈,而我输给了曾经的我。那个我早就死了,却一直活在那孩子心中,永远赢不了。”

“连碧是格外超脱狂妄之人,却比谁都敏锐敏感。他常说‘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这句最适合我,现在想想,

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就是个空壳子,一直往前走往前走,除了往前走,还是往前走。终于走到终点,便不知该往何处

去。他想要我为自己而活。可我又何时真为自己活过呢。”

“一路走到这里,很多都和预先设想的不一样了。至少如儿真正自由了。甚好。只是她性烈,又倔,有书生和大胡

子伴着闯荡江湖,怕也是要吃些苦头。”

“记得么,楚一靖常说,他的父王是个好人,温柔而宽宏,不世出的明君。原来是真的……”

说到此处,楚一风停了下来。身后一直沉默的赵丹容跟着停下来。

两人看向前方。

建清园已是一片混乱杀场,一时看不清谁与谁在厮杀,又是哪边占了上风。

看清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几位戎装将军身前。

楚一承盛装高冠,俨然太子之尊,与楚一风赵丹容对峙半晌,终于盯着赵丹容开口道:“这是我的决定!不能选你

,我便选择这个天下!!”

少年的激扬神容傲然语调让楚一风和赵丹容俱是一愣。

然后赵丹容微微叹息着无声苦笑,而楚一风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丹容一眼,撇开头去笑出声来。

“选择……”沉默间,楚一风呢喃般说着,往一旁走了几步,扶栏远眺。

建清园建在紫金山中,依山傍水,此处为园中最高一处殿宇,便建在紫金山一座山峰上,以沿着山脊铺就的过道与

其余殿宇相连。

楚一风眼中,除了夜色,还是夜色。

他道:“事已至此,今晚,是定要有一个人死去才会作罢了。”

楚天玉已死,兵乱动京师,必要有人以死谢天下,担下一切罪名。

即使不死,也必要在今夜消失,再不现于人前。

楚一风继续道:“我、你、楚一承。若你来选,你会选择谁……”

说着,楚一风忽然全身僵硬了一下,重重吞咽。

极轻微的血腥味弥散开。

赵丹容深深看着楚一风的背影,依旧没有说话。

但他明白。那是一口血。

楚一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悠长的自嘲:“……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天邪,你又会选择谁?”

赵丹容的目光染上一层薄薄凄凉,愈见深邃。

而楚一风已经垂了眸子闷笑几声,终于回过头来。

他眸光莹然看向赵丹容,笑容中的激狂张扬已褪了去,剩下从不曾有的安然、宁和、尘埃落定,似是满天星斗都落

进了那恬淡微笑里,醉得忘了升起。

长发与衣袂随着来自山谷的夜风四散飞扬。

他道:“你不用选。我来选。”

所有人都未及反应,楚一风已足尖一点,往后纵入山谷!

远远观望的楚一承惊叫一声,其余众将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离楚一风最近,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截住楚一风的赵丹容,在楚一风飞身而起的一刻却迟疑了一瞬间。

仅仅一瞬间,便已失去了将楚一风拉回的机会。

楚一承不明白为何赵丹容会这么眼睁睁看着,哪怕此处不比绝耳崖险峻,纵身跌落亦是万分凶险。

他更不明白赵丹容在那迟疑的一瞬间之后,竟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表的微笑。

他最想不到的是,赵丹容便带着那个微笑,同样纵身跃入山谷!!

楚一风往下坠。

激烈风中几乎无法呼吸,心跳鼓噪在耳边,伴着过快的速度与死亡的恐惧。

但终于解脱一切的美好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忽觉有物靠近,楚一风便带着那个绚丽的笑容抬头一看。

却是另一个熟悉的,绚丽一百倍的笑容映入眼前。

——竟是赵丹容!

这一刻,楚一风想说很多话,想问很多事,四目相对,却是尘烟尽忘。

呼啸狂风似也骤然静谧,伴着楚一风终于不再掩抑真心的期许一句:“……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燕云飞,没有天邪

,没有楚一风,只有楼长风,你可会与我在一起?”

赵丹容还是没有回答,只缓缓仰面绚烂一笑。

万顷桃花乍然齐放。

然后赵丹容将楚一风揽入怀中抱紧,在楚一风耳边轻轻开口:“我只想告诉你……”

楚一风屏息听着,生怕漏过一字。

然后便听见赵丹容用一种十分快乐的语气继续道:“……黄鳝和狗肉是不能一起吃的!”

楚一风一怔,还未回过身来,便只觉被一道大力击中,直推回天上去!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那么一眼。

看见赵丹容的眼。

不算大,也不算长,却是漂亮里头又有那么两分可爱两分可亲一分老实巴交一分玩世不恭,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点亮一般的璀璨与诱人。

点亮那双眼睛的,不是火,是水。

波光粼粼得叫他觉得面前的人压根就是一条正在水里畅游嬉戏的鱼。

楚一风想,原来这世上,真有两个太阳。

一个是用火点亮的,在天上。

一个是用水点亮的,就在面前。

转眼消失成桃花一片。

落回山脊的楚一风跪坐于地,呆呆看向山谷,一片漆黑。

火点亮的那个太阳,明日还会升起。

水点亮的那个,无处可再寻。

夕阳。皇宫深处。

青烟萦绕,纱帘轻扬,雕栏画栋,楚一风独坐中央。

他手中握着一根天青色发带,双目微闭。

目光疲倦,眼窝下有着深深的阴影。

只有黄明等寥寥数人知道,他一直在发低烧。而建清园之变当夜,楚一风烧至昏迷气息微弱,还不时惊而醒起,口

中念着些听不清的词,似是为了个什么绝不甘心放弃的念头而在一个长长的噩梦里挣扎不已。

此时的楚一风在做一个决定。

再过不久,他便不再是楚国的四皇子,而是楚国的王。

叶青支持楚一风登基。这也是楚天玉的意愿。

楚一秋已虎落平阳,只不知该如何放置楚一承。

若楚一风登基,叛乱弑君的罪名便会落在楚一承头上。

不过楚一承尚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的万险处境。自建清园之变已过去十五日,楚一承每日都在建清园四周的紫金山

巡视,顾不上吃睡。

楚一风至今记得那一夜,他跪坐山脊失了言语,而楚一承疯了似的跑到他身边冲着山谷喊叫,都是赵丹容的名。若

不是身后将领一同跟上将楚一承拖住,楚一承怕也已经跃入山谷了。

那之后混战停止,楚一风楚一承乃至叶青都开始了不遗余力的搜寻。

偶然相遇时,楚一承都会说一句紫金山不比绝耳崖,他一定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楚一风只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四日后,有楚一承手下士卒献上一条天青色发带,称自紫金山下不足二里幽僻处寻得,系在一株老梅树上。

老梅树后,本是一大片栽了五六年,正自盛开的桃花林。

楚一承在围攻金陵前,派人在这一连数十亩的桃林下遍埋火雷,以作后路。

而四日前深夜,这片本不该有人闯入的火雷阵兀自引爆,方圆数里,尽皆焦土。

足以抵挡万千兵马的火雷阵中,再高强的武功也无用。

尸骨无剩。

为何当初选了这片桃林,楚一承自己也说不清。

似是要将最后退路押在这神似某人笑容的地方,又或者要在一切化作焦土的同时,将某人的笑容一并抹杀。

而听完士卒描述后,楚一承立刻将发带丢弃,念念有词继续上马巡山。

当夜,发带辗转交到了楚一风手中。

楚一风握着发带迎风而立,凝视良久,突然下令回宫。

他给邹三水写了长长一封信,包括八年来的所有一切。

第二日,天雨顾惜楼与赵丹容的无名教同时消失,无声无息。

从那时起,楚一风便在叶青辅助下代理朝政。

国不可一日无君,建清园之事悬而未决,楚王之死仍是谜团,黎民一片哗然,焦急等待着新国君即位,给天下一个

答案。

而楚一风处理完国政便退回深宫,谁也不见,什么都不说。

任凭各种流言喧嚣尘上。

此刻的楚一风垂眸,看着指尖随风微扬的青色发带。

他想起发带的主人曾对他道,大片大片的白梅真好看,只是清冷了点。我更喜欢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暖洋洋的艳

色,叫人看着快乐,看着喜欢。什么时候找片不用花钱的荒山野岭,种上一千三百七十二株桃花。等冬天过去春天

到来,你家的梅花都谢了,你就能来我的园子一起看桃花。

楚一风缓缓闭目。

他想,那个叫做赵丹容的不只是个呆子,还是个疯子。

怎会在选择让自己消失人世的时候,还能露出那样一个叫人痛彻心魂的璀璨笑容。

风起了。

黄白二色的纱幕在空旷殿宇中幽幽飘荡,青烟自精雕细琢的香炉中袅娜升起,又随风追逐轻纱而去,舞成欲语还休

的香。

衣物悉索,长久静默的楚一风终于动了动。

坚毅挺拔的身影在轻纱飞扬后蜷成一个模糊的影。

似有掩抑断续声低低响起。

风声里,什么都听不清了。

当夜,叶青收到飞书一封,赶紧奔赴宫中,不多时又疾驰宫外。许久后,却是与楚一承一道回宫。

第二日,皇榜发出。

楚天玉之死被归罪为赵丹容及其手下的暗杀,今主谋已死,余部尽数平定。楚一承率兵围京实为情急救驾,而楚一

风护驾之时受了内伤,于前夜不幸发作,当夜薨殁。

十七日后,楚一承即位楚王。

又两日,西燕自燕楚边境正式退兵。

天下,重归平静。

三年后,晚霞正浓。

金陵繁华更胜从前。

街头巷陌,多有传诵幼主圣明者,对楚一承少年登基与建清园之变的怀疑猜测声已是寥寥。只剩了新主自登基之日

便满天下遍寻一人的传言,或言是红颜知己,或言是救命恩人,甚言他当日登基,便是为了寻得那一人。而找的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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