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妖怪绮谭 下——夜鹜
夜鹜  发于:2012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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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再怎么美好的日子终究有个句点,在她八岁那年,一场无法预估的意外成了促使她成长、剥夺她撒娇权力的转

戾点。

就如许多电视剧中最常出现的普遍设定,正当她们全家驱车外出郊游时,对面方向行驶而来的卡车司机似因一时疲

惫打了瞌睡,以致疏忽控制方向盘,撞上了试图闪避不果的她们。当时的记忆于她早已模糊一片,仍记得的只是猛

烈摇晃的车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保护着她的温暖身躯和溅洒肌肤的殷红血色。

‘别怕……不会有事的。’

耳边,哥哥虚弱的声音伴着她的意识渐渐转弱、消散。

她知道她或许再也听不见这把温柔声音了。

再醒来时,传入耳中的却是各种混杂声音,有啜泣、有咒骂、有惊呼亦有悲痛嘶喊。

那瞬间她察觉了什么,可胆怯主宰了身体,她不敢问也不敢哭,只是缓缓睁开双眼,失神地注视着病房内那洁白得

让人迷茫的天花板。周遭没有任何一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哭,只当她因打击过大而暂时乱

了心智。可不言不语、不做反映总是有个极限,或许大家在刚开始时还能包容、劝慰她,可久而久之,亲戚们却开

始觉得她无血无泪,甚至对她产生怀疑,衍生出讨厌,以至于在举办完父母及兄长的丧事后,她的栖身之所没有了

着落,亲戚们都争相将她这负担推给对方。

当下她其实很想大声谢绝亲戚们的‘好意’,但许久未曾发声的喉咙却干涩沙哑,令她无以吐出自我意见。而那一

会儿的静默,带给她的则是彻底幻灭的未来。

——当时年仅八岁的女孩最终被因远居海外而最后抵达吊丧场地的阿姨与其丈夫所领养。

日历随着日子变迁换了一本又一本。

被阿姨收作养女而随之移居他乡的女孩步入十四岁的那一年,她的梦想破灭了。她所以为的好姨丈趁着阿姨外出办

事的当夜,借着酒意入侵她的寝室,留给了她永远的梦魇。在深知自己挣脱不了也无法拒绝的刹那,女孩放弃了抵

抗,封闭其意识,任由他人侵蚀。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可事后那施暴者却在不断忏悔,凄凉绝望的神情比她更像是受害者,顿时令她心软,允诺决不

告密甚至还原谅了他。可事情却非到此便结束,男人经常总会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偶尔再次潜入她的被窝,再次犯

错、忏悔道歉。

她不晓得男人如此举动究竟有何意义,毕竟纵然再怎么拥抱注视,男人都不曾真正直视过她的双眼。十七岁之前的

女孩始终未能对此理出个头绪,可在迎接十八岁生日的少女却想明白了。

十七岁之前的她长得和父亲很相似。

而那人也仅仅是想在她身上找寻父亲的影子。

可迈进十八岁的她已开始脱离了父亲的轮廓,对那人不再有吸引力的面孔自然再也无法勾起那人的回忆,更甚夺去

了那人仅剩的精神寄托。因而,在她生日后不出半个月内,男人自杀了。躺卧在寝室卧床上的男人紧抱着本相册,

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手腕上那毫不留情的深入割痕清楚彰显了男人的决心。

接到她通知的阿姨立即赶了回来,几度呼唤伴侣不果后,颤抖着肩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声音。

而后,失去挚爱的阿姨回首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有着许多控诉、责备,也包含了隐藏多年的情感。

那霎那她想,阿姨是知道的。

关于那些背德的事。

可留不住丈夫心思的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忍受。又或许……从一开始,这便是没有任何爱情存在的婚姻?

那为什么……

当夜,她被赶了出来,带着护照和阿姨在最后为她准备的机票回到了出生之地。隔日,一条关于丈夫割腕自杀、妻

子继而引火自焚的消息透过新闻报道传入了她耳中。

眼眶顿时刹红,自父母、兄长离开后不曾浮现的泪珠隐忍不住悲伤滑落脸颊。

瞬间,她了解到自己失恋了。

在自己还未察觉恋爱以前便已失去了那人。

自此之后她发现自己在情感上有了残缺,无法再爱人,也无法为他人所爱。

******

被她捡回来的男人由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坐在一角聆听她叙述故事,直至她将一切道尽,男人始终仍是不发一语。可

虽没沟通,她却晓得男人并非瞧不起她,而是认真仔细地理解她所说话语。

半晌后,男人突然冒出了句让她一时错愕的告白。

“……我们结婚吧。”

愣怔地注视着男人许久,她想了想,绽开抹笑容。

“好。”

男人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她也不作出任何相守誓约,没有名贵戒指,没有牧师见证、祝福,没有传统摆酒、礼服,

两人只是到邻近教堂致了个礼,在户籍册上登记为夫妻。

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一丝爱情成分的婚姻不许太多奢华浪费,更不需大肆宣传。而之所以选择结婚,也纯粹只是用

种形式让自己和别人稍微有点联系。

可有一点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不认为男人会为了与他人有所联系而毅然决定与她结婚,那为什么男人却还是做出如此决定?

第五十六章:第十九夜

异变之日,她。他。(三)

在女人看来甚是草率的告白其实并非男人一时的冲动,反之,男人在消化完女人的话后思索了很久,认真考虑过各

种可能后,方才做出这决定。虽说这意外告白始终荒谬可笑,但实际上隐藏其后的好处却是多不胜数。

更重要的一点是……就算有了婚姻基础,与他同样无法恋爱的女人亦不可能对他产生情感纠缠上他,甚至期待他给

予同等回应。虽然‘无法恋爱’在两人身上有着不同的诠释,可如无意外,他们只会迎来预料中的平淡半生。

何况女人终究只是人类,寿命再长也会有个极限,不费多久时间他又会恢复自由,继续一个人度日。而在那之前…

…用短短几十年时间换取人类社会的一个户籍怎么算都还是划算。

或许这么说显得有些狡猾,可那场婚姻并不只是他在利用女人,女人亦是利用他解决了自身烦恼。

女人害怕着寂寞,害怕自己在某天离开人世之时却发现根本没有人为她悲伤,甚至没有人记得她曾经生存于这世界

上,因此,女人才会不加思索便答应了他,就算会被利用亦不想拒绝。女人的过往固然不幸,但在他看来……女人

似乎从不觉自己可怜更不需他人的多余怜悯同情,以至他第一次觉得人类并不如他认知中的不堪,令他可以忍受与

他人共处一个空间。

无可否认,这样的女人即脆弱又坚强。

而他恰恰好挺欣赏这类性格的‘朋友’。

只限朋友。

******

户籍上成了一家人对两人生活还是没什么改变,除了男人洗去一身污迹脱胎换骨、治疗好身上夸张得奇怪的伤口及

女人教会男人这社会所用科技外,一切依然如昔。

女人依旧过着日夜颠倒,每夜外出工作的生活;男人依旧不问不问,纵使他清楚女人的工作为何,每日又承受了多

少委屈。

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好几年后的某天,女人意外地没去上班,找他洽谈了件促使他个性转变的计划。

“我们生个孩子吧!”

女人用不似请求的语气抛下了一枚冲击炸弹,令他在刹那之间以为自己判断错误,误将仍有野心的女人当作心如直

水的朋友。

然看出他想法的女人接着解释道。

“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况且,我和你就算怎么了……也不可能。”

维系着朋友关系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撕裂那一层的界限,就算真有哪天拥抱了对方,那也只是借慰,既不会破坏或是

改变任何事情。

“我只是觉得需要个孩子。”

是谁需要?又是什么原因而需要?

男人没去问,只是聆听女人叙述下文。照女人所说,孩子可以倚赖先进的医学科技,也就是所谓的试管婴儿,再不

也能透过医生提取他身上因子让女人受孕。那时的他怎么也不能了解女人的用意,可在女人暗淡眼眸注视下,他卸

下了防御,放开束缚拥抱了女人。

或许他根本无需那么做,或许他不应该那么做,可那天女人脸上的表情让他难得有了‘人性’。

几个月后,正如女人所期待的,她腹中出现了渺小的生命迹象。

拿着医生检验报告的女人虽没表露出激动情绪,可男人还是察觉了女人握着报告书的手竟在颤抖。当下的他无法理

解那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之处的生命为何能让女人如此雀跃,可女人在了解他疑惑之时却用肯定的语气做出了预告。

“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喜欢他!”

他不置可否地别开了视线,继续沈淀进自己的世界。

******

女人腹中婴儿成长速度似乎比一般人类孩子还快,才刚过两个月就已成型,足比其余同期婴儿大了近两倍。然那看

似健康的婴儿却给她身体带来了烦扰,因如此下去,她的体重定会不足生产标准,简单而言便是会难产。

男人对此依照惯例不做干涉、不予置评,可女人却要求他无论如何都得让孩子平安出世。他不肯定女人究竟知道他

身份多少,但女人坚定凝望着他做出恳求的表情却似绝对相信他有办法办到她的要求。

虽然相处至今他从未提及自己并非人类,可女人亦非愚昧之人,想必从一开始那短暂接触之中便已察觉到自己的不

同。

“我答应你。”就算能轻易扼杀女人的性命以守住秘密,但男人认为那并无必要,毕竟一旦产下孩子女人的寿命便

会渐渐凋零。

“你真不怕死?”

抚摸着鼓大的肚子,女人笑道,“怕。但我更怕你有事。”

那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女人说毕便不再解释,而他纵然困惑也不想去多问。假使当初他问了……或许现在

的擎宇便不会存在。

时间推进,女人在毫无准备下迎来了接连几日的阵痛,不足五个月的孩子在女人几番挣扎努力和男人从旁协助下顺

利诞生于世。刚出世的孩子除却体型较大外,外貌与一般人类婴儿无异,全身皱巴巴的,很不可爱。

死盯着那被女人抱在怀里咯咯大笑的婴儿好一会儿,男人怎么瞧也瞧不出婴儿身上有任何能讨他喜欢的理由。撇开

自己生性冷漠这点,那种软绵绵又丑陋的生物究竟是有哪点好?

就算继承了血缘,他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反之,一股油然而生的负面情绪占据了心底。

被逗笑的孩子突然转过头与他相对,讨好地对他伸出张开掌心的手。

那瞬间胸口有点奇怪的紧缩感觉,可厌恶还是占了多数,便挥开孩子的手,沈下脸离开了病房。

第五十七章:第二十日

异变之日,她。他。(四)

一个月晃眼逝去,体虚的女人已离开医院,开始了略显沉闷却又有点意思的修养期。当然,如若只是单纯的坐月子

那必定只会让人感到苦闷,可幸好女人有个‘小巧可爱’的婴儿陪伴,为她无聊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虽然还未足岁,但属于她们的孩子却早已能走能爬,脸色与之前相比变得更为红润滑嫩,一双漂亮黑瞳总紧紧盯着

她俩打转。孩子像是要传达什么信息地皱起了眉头,像极了在烦恼的表情却让女人不禁为之一笑。

然在男人的角度看来,女人口中所谓的坐月子也只是单纯的赖在家中休息,时而捉弄婴儿,时而吃喝玩乐,根本不

似在修养的样子。对此抱持疑惑的男人曾对女人提出疑问,女人却用‘你不了解’唐塞而过。

他是无法了解这期间究竟为何重要,也不能理解女人为何能够忍受每日食用看似油腻的滋补食品,可唯一让他稍微

注意到的却是女人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教导孩子发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个词汇——‘爸爸。’

他想他或许能够明白女人是想透过孩子告诉他什么,但女人那过度天真的想法和假设却只让他逐日感到烦躁。

‘爸爸’一词于他而言虽不算陌生,可要说从其中感受过什么却又是没有,因此他又怎么可能对那突然多出的孩子

有任何感想甚至疼惜。就连自己也未曾感受过的,要他怎么将之回应给孩子?何况他始终觉得那孩子与他无关,毕

竟那孩子从外貌至内在都没有一点妖气及同族的证据。若非相信女人不会对他撒谎,他绝对会认定那孩子与他毫不

相关。

“啊!”

女人突然发出了声惊呼。

闻声立即侧头望去,却见原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孩子竟缓缓漂浮空中。

几步走到孩子面前将不明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的孩子抓起,翻转过背面,男人这才惊见孩子光滑背后不知何时长出了

双黑色翅膀。随之发现孩子异状的女人凑前研究了会儿,然却在指尖触及敏感翅膀刹那惹哭了孩子。

响亮的哭声一旦开始便难以制止,任女人怎么哄骗逗弄,大哭的孩子仍是不肯停止哭泣。束手无策的女人最终将目

光摆到了自看见孩子翅膀后便无端发愣的男人身上,只见回过神的男人静默地与孩子一阵对视,也不见他开口劝诱

,满面泪痕的孩子便硬是挤出了笑容。

“……爸……爸。”

孩子第一次的轻声叫唤在男人心中深处激荡起了一道涟漪,时间仿若在霎那静止冻结,更有感血液逆流,胸口某处

被孩子那拼命的样子给腐蚀、软化。

那一瞬间,属于自己的黯然世界中似乎亮起了一道微弱烛光。

那是种很陌生的感觉,有点痛也有点烫……可不至于讨厌。

眼前的孩子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次他没再排斥推开。

属于孩子的热度自柔嫩掌心传递进了心里。

那一刻男人恍然发现,‘联系’的感觉原来如此动人,也难怪女人会那么坚持、那么着迷。

“……我的孩子吗?”

禁不住将孩子牢牢紧抱。

******

在发现孩子身后翅膀的第二天,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孩子恢复了原貌,解决了孩子可能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危

机。女人对此依然保持沉默,不多加询问也不过度干涉。

那时男人便知晓女人其实早已察觉了什么,只是不愿主动戳破,也因那种体贴他才能继续面对识时务的女人。

三人共处的家庭生活依然平静,并不会因多出个孩子而有所太大幅度的转变。可若说完全没变却又不实,因男人对

孩子的态度自最初的冷漠变成了‘稍微’的溺爱。几年时间的宠溺让本就爱跟在父亲身后的孩子更是以父亲为中心

,不论大小事情都总会扯着父亲分享。

时过三年,与其余同年龄的孩童相比外表更显成熟的孩子在某天与母亲外出购物时碰上了意外事件,与母亲双双成

了位精神错乱者的刀下伤患。在那精神恍惚的疯子引爆自制炸药前并没有任何人曾设法将受困于内的他们及其余伤

患一并救出,以至那实际不大的爆破因距离过近而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无以救治的伤口。

当时仅剩一眼视力的孩子隐约看见身旁的母亲捂着腹部向他靠近,在确定他还残留着一丝气息时露出了抹夹带着大

量血色的淡笑。

‘我好像总会带给别人厄运……小宇……你要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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