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的心脏狠狠颤动,仿佛血管开了个大闸子,全身血液哗哗地加速流淌。
“不早了,今天,要不就先这样吧?”邵湘宇微笑着站起来提议。
“要散了啊?”有一些同学确实有准备离开的意思,毕竟在S城,大多数都赚点普通工资度日,只能天天挤地铁坐巴士,过了十一点,住得远的就意味着要打车多花钱……
老同学见着了,饭也吃了,热闹也热闹过了,以后总归还有机会再见的。
尽管还有些依依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崇秋留意到这边人群的动作,看看时间,正好赶上末班车。背着自己的小白包,他心满意足地决定跟大家告别回家。说是告别,也就意思意思地经过他们,招个手说拜拜。平时他和学校里的同事也是这样,他们看他挥手也回个礼,“哦,拜拜啊!”就这样,完全没留意说再见的人是路人甲还是路人乙……
崇秋决定如法炮制,他来到人群边缘,朝那群还在相互留联系方式的人挥了挥手:“拜拜……”
这才刚说完,手臂就被抓住了,崇秋吓了一跳,只听邵湘宇在他耳边说:“你等一下。”
“啊?啊……?”怎么了,怎么抓着我的手,怎么抓着我去跟别人说话……
崇秋迷茫地被邵湘宇抓着手臂满场子转。对方应付着周围的同学,留下手机号码,又被要求着承诺下次开同学会时出席。
“邵湘宇,我地铁快要没有了……”崇秋弱弱地抱怨。
邵湘宇压根没理会他,任由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他正跟大伙儿打太极说客套话,一会儿张跃川过来了,两人又在众人面前佯装好兄弟地相互拍肩、寒暄……
等终于能脱身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邵湘宇这才有时间回头去看抓在手里的小家伙,崇秋这时简直是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说:“没有车了。”
“我有。”邵湘宇依旧是那张标志的笑脸,就跟专门卖笑的平面模特儿似的,摆了那么久的假表情,都没觉着肌肉累。因为定型了。
“你真要送我回去啊?”崇秋将信将疑地问。
邵湘宇带他到广场车库:“你不是说没车了么?”
“刚才还有的。”崇秋有点生小闷气,像是有种被邵湘宇耍着玩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对方太厉害了,所以害怕靠近,潜意识觉得跟这种人靠近,自己总要吃亏的。
“坐副驾驶。”邵湘宇指挥着崇秋坐进去。
崇秋纳闷,刚看着明明是大众,怎么一坐进来里面,标志就变奔驰了?他只当自己眼花了。
邵湘宇发动车,开了空调,也不急着开,扭头见崇秋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边上,平日空荡荡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充盈感。
他凑过去,手摸到崇秋的座位附近,崇秋紧张往后退身:“怎么了?”
“安全带。”邵湘宇抽出带子,绕过崇秋的身体把他牢牢地系在位子上。
可邵湘宇替他系完,并不退开,一张脸靠得极近,鼻尖近乎能碰到崇秋的下巴,他微眯着眼,像是在闻什么味道。
崇秋坐立不安,他紧张地扭动着:又……“怎么了……”
邵湘宇停顿了会儿,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甜甜的味道。”
崇秋捂紧自己的包,慌张地想找借口转移话题,又听邵湘宇说:“你今天晚上是吃了多少甜点?身上的汗味都是甜的。”
崇秋的脸烧了起来,他张着嘴说不出话。邵湘宇却在这时退开去,手握方向盘,轻声对他道:“坐好了。”
17.十块钱
车子稳稳地在路上滑行,错开静默的香樟与梧桐,飞灯流影。崇秋隔着车窗看外面永不知倦的不夜城,霓虹闪烁,一片繁荣……
邵湘宇问他:“住哪儿?”
崇秋报了个大概地址,邵湘宇左转上高架,开了一会儿,也没听崇秋说话,便问:“在想什么呢?”
“要开多久能到啊……”崇秋呢哝。
邵湘宇一哂:“至少还要半个小时,困了?”
崇秋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坐地铁还要快一些……”
S城的交通,有些地方的确开车要麻烦得多,邵湘宇不是不知道,但他愿意这路再长一点。
“你先休息一下吧。”
崇秋的生物钟很准时,正常情况下晚上过了十一点,他就上床睡了。今晚吃得多,坐在邵湘宇车里又那么舒服,他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已经麻烦别人当了司机,如果还在他车上睡着,感觉挺不礼貌。
崇秋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睁了睁疲惫的双眼说:“没关系。”
“如果累了就睡一下,到了我告诉你。”邵湘宇继续提议。
睡意朦胧的崇秋很迟钝,他眯着双眼努力回想邵湘宇说的话,想着想着,觉得这样也不错……
“嗯……”过了五分钟,才听到某人微弱的应声,邵湘宇瞥眼过去,见那人缩在座位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心情很不错,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档。车子开到前方分岔口时,他转了个方向往沿城线驶去,绕一圈回来也不会太久的。
崇秋中途醒了一次,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看外面还是陌生的景象,又犯迷糊了,于是头一歪继续睡。
邵湘宇为自己的所见感到好笑,明明在开车,对方这样细微的小动作他却一个都没放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温柔地心情……
从那天地铁上遇见崇秋开始?还是更早?
觉得这个人其实一直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直到现在才发现……
算不算太晚呢?虽然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有这种反应和态度的原因……
邵湘宇的直觉向来很准,脑海中有个声音说,能在崇秋身上找到自己数年来迷茫追寻的东西,姑且不论那是不是爱,至少他放任了崇秋对自己无形的诱惑。
这种感觉是二十八年来的邵湘宇第一次有,仿若回到了求学初期充满力量与激情的时代,一切都被镀上了绚丽的颜色,而且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绚丽,还带着醉人的温暖。
车子驶入崇秋说的那个街区,邵湘宇环顾四周,大都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了,排得比较紧,有些小弄堂,具体哪一栋不清楚,但可以想象条件一般。
邵湘宇把车停在路边,崇秋没有醒,仔细聆听竟然还有绵绵的呼吸声,该说他太无防备,还是自己城府太深……
邵湘宇无法定论。
这个男人,午夜十二点沉睡在隔了十多年才见面的小学同学车上,某同学甚至可以归到陌生人的范围里,而且,还是个对他有所觊觎的同学。
不得不说,崇秋单纯得有点过了头。倘若是个有点脑子的女人,可能还会对自己有所防备,但遇上邵湘宇这种,也向来只有投怀送抱的。
或许,是崇秋根本没意识到男人也可以对男人有兴趣。
“崇秋……”邵湘宇小声唤他。
崇秋没反应,甚至还吐出喃喃几字梦语。
不止毫无防备,连警觉性都很低,哦对了,这家伙出门还会迷路……邵湘宇额角发黑,心想崇秋在这个世界上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凑近他,对方浅浅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暖暖的,充满撩拨。错开鼻梁的方向,邵湘宇小心翼翼地舔上崇秋的唇……
嗯……果然是甜的。
崇秋觉得痒,本能伸出舌头舔。邵湘宇眼神一黯,果断捕获出来打招呼的同伴,再不放开了。
崇秋一颤,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热物缠住自己,还跟进嘴里来,纠缠搅动着自己的舌头,他不自觉地缩着脖子轻哼:“嗯……”
香甜醇郁,柔滑如丝,引人欲火中烧,丧失理智,却不得不浅尝辄止!这是邵湘宇吻崇秋时的感受。
在对方的灵魂清醒之前,邵湘宇握紧拳头,眷恋地退了出去:“到了。”
崇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邵湘宇正低着头帮自己解安全带的扣子。
“我自己来吧……!”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为自己方才的梦境羞涩紧张!居然梦到被邵湘宇喂酒!而且还有感觉……出现个地洞让他掉下去吧!
邵湘宇退至一边,心中笃定脸红的崇秋完全不知道情况,他有意逗弄,故问:“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么?”
“没、没没有!”崇秋抓着背包去开门,却发现车门还依旧上锁。
邵湘宇不急不缓:“真的没事?你家住几栋,还要再开进去一点么?”
崇秋急着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就在这儿,十分钟就走到了,很近的。”
“还要走十分钟啊……”邵湘宇开了车门,道:“我陪你进去吧。”
正想拒绝,邵湘宇已经利索地下车了。
每次都是如此!崇秋有点小郁闷,这种仿若被束缚的感觉真不好受……
因为他知道,无论邵湘宇帮了他多少,自己都没有办法回报。中国人讲究人情,今天我欠你一个情,明天可能要你还我一条命。崇秋最害怕这些,所以他宁可得罪人,也不愿欠下人情债。
这回到好,邵湘宇请客开同学会,亲自送自己回家,最后五分钟的路还要陪自己走到底……
崇秋纠结得头皮发麻,忽然间,他想起张跃川说的话来。
“邵湘宇……”
“嗯?”
小弄堂里黑黢黢的,不像市中心那样彻夜霓虹,崇秋很少走夜路,邵湘宇高大的身影在自己身边倒是挺有安全感。
“张跃川说你欠了我十块钱,我怎么忘了。”如果是为了十块钱,那邵湘宇做这些便可以理解,总比心里七上八下地慌着好。
“嗯,你忘了。”邵湘宇说。
“你会不会弄错人了?我读书的时候是没有零花钱的,不可能借给你钱啊……”这种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好,否则平白无故地接受好意,让人很不踏实。
“没弄错。”邵湘宇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年有笔书费学校多收了,后来退了当班会费,毕业的时候有剩,每个人还能领十块钱,发钱那天你正好不在,张跃川让我替你保管,我就忘记给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崇秋心里平衡了不少,他笑道:“那你不用还给我了,就当车费吧。”
18.报答
在邵湘宇听来,崇秋像是在说,好了,咱俩这算扯平了。
这家伙真傻,要是其他人,说不定就逮住这十块钱的事大做文章,能支使邵湘宇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邵湘宇忍笑问:“这样你就满足了?”
“只是十块钱而已呀,没什么的。”
“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暧昧的语调如同一阵轻风微微拂过,夹杂着夏夜的潮湿。崇秋听了,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邵湘宇解释:“你知道么,过去的十块钱和现在的价值不一样了,光美元的汇率这十几年就翻了好几翻,要真拿价值算,当时的十块钱相当于现在的四五百块了。”
“那么多呀!”崇秋惊讶,难怪邵湘宇对自己那么殷勤了,这可有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啦!
“还不止。”邵湘宇神秘地微笑着。
“啊?”某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年老师推荐我参加一个夏令营,正好要交二十元报名费,我借了你的十块钱一起交上去,这也是后来我忘了还你钱的原因……那个夏令营里我见着很多名校教授,还认识了不少厉害的朋友,他们对我日后的发展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夏令营确有其事,但报名费纯粹是邵湘宇瞎扯的。崇秋却完全没有怀疑:“原来是这样啊……”
“现在你知道那小小的十块钱对我意义有多大了,”邵湘宇笑吟吟地看着他,“所以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每次崇秋想反驳什么事儿,都会让人有他跳起来的错觉,像是敏感的、受了吓的小动物:“不用的,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可以说是这十块钱“命好”,如果这钱在自己手里估计派不上那么大的用处。方老师说过,万物好比人,不管用在哪里,只要能发挥超过自身所有的价值,那就很有意义。
邵湘宇料定崇秋回绝,果不其然。
他摇着头又道:“今天已经很好了,我吃了很多……”只要不是自己欠着他,就够了。
不知不觉,十分钟的路已经走完。崇秋抓着背包带子在楼前停下,邵湘宇站在他面前,愁眉略锁,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对方如此,崇秋很不安。他想他是可以理解邵湘宇的,换做是自己,如果无意间受了别人的好处,不还回去他也会睡不着。
崇秋垂着头,用脚在地上划着小圈,一边用安慰的语气重复:“真的不用的。”
邵湘宇的视线聚焦在崇秋脸上,依旧沉默着。
这种局面崇秋几乎没遇到过,对方把握一定的尺度,不逼也不退,让自己心焦地猜他在想什么,生怕他再冒出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提议。
崇秋终归是嫩了点,只一小会儿,面子上就先忍不住带上了羞赧神色:“真的不用呀……我没什么想要的。”我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有,想要的东西自己可以得到,得不到的东西也从未奢望。
换做别人,邵湘宇估计会以为那人欲擒故纵。但是崇秋,他只感觉对方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拿捏了。”邵湘宇放松表情,微微一笑。
“啊?”
抬头看楼房,邵湘宇不经意问道:“几楼?”
崇秋又是一怔,莫非这人还想送自己上楼不成?“……三楼。”他不情不愿地回答。
经历了数十年的社交场合,邵湘宇察言观色能力也不是白有,他清楚逼到什么程度恰到好处,也知道不能触及底线,就让崇秋这么不上不下悬着,最好。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困了吧。”
“嗯。”崇秋连忙点了点头。
“听张跃川说你没有电话?”
“啊,是没有的。”崇秋说完,有点小小的得意神色。
邵湘宇不理解他这是什么心理,像“独角兽”一般,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么?
那么如果我说,我想闯进你的生活……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问:“你周四都要上课吧……”
“嗯,是啊。”崇秋只道邵湘宇快走了,精神也有点放松。
“假期平时都在家做什么呢?”
“就闲着,玩玩游戏,看看书。”哎,这种日子老舒服了!
“周末也不跟朋友出去?”邵湘宇快速引导着问问题。
“嗯,不出去。”他怎么还没问完啊……
“那我下周六来这儿找你。”既然电话联系不到,那就现在约时间好了。
“啊?”啊?我、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