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

一刀格开拦路的黑凰，苏倾看着失去意识倒在白发男子怀里的苏情，眸中竟带上了一丝嗜血的焦躁。

“与尔无关。”

容貌冷肃的重华将苏情横抱起护好在怀里，一头白色的长发让他看上去更加的不近人情。

“如果你不想他再死一次，那就让开。”

白衣白发的重华静静的凝视着拦在面前的苏倾，眸如深潭，无喜无怒。

苏倾不知道心里那股突兀涌现的情绪是不是绝望，他只知看着在那人怀里一动不动甚至连魂魄气息也消失殆尽了的苏情，心里的慌乱、痛苦、暴虐像是一场灭顶的冰冷潮水迅速将他全身覆灭，让他控制不住的从骨头里泛起一层层绵延的刺骨寒意，甚至连呼吸也不能自已。

“他怎么了。”

苏倾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鸽灰色的眸子已泛上了些许紫色，仿佛一头凶残的兽类暴走的前兆。

“不要你管！你滚开！”

沙华红着眼眶飞过来拦在苏倾面前，满脸的刻骨恨意。

虽然之前沙华便一直讨厌他，和他对着干，可也没有露出过这般仇恨的模样。苏倾握紧了手中的暗龙纹刀鞘，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苏倾一字一顿，带着笃定道“我和他，是不是曾经认识……”

“放屁！”

沙华恨恨地瞪着这个处于崩溃前沿的男人，声音因情绪而变得嘶哑起来。

“我爸爸才不认识你！你这个大魔头离我爸爸远点！”

魔？

苏倾一愣，仿佛有什么于脑海间一闪而过。

“如果你不想他因你而再死一次从此消失于天地间，那么，请你让开。”

重华稳稳地抱着苏情，严肃冷漠的面容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

苏倾全身一僵，慢慢移开了步子。虽然他不知道苏情是怎么了，但是他知道的是，一想到苏情死的这个可能性，他的心就像是要被撕碎一般的痛苦不堪。

“回冥王殿。”

严络撤去结界，看了眼连脸也被掩在了重华胸前的苏情，几人一同往冥王殿的方向瞬移而去。

由于结界的撤离，下方的怨气也直接闻到了苏倾身上的血腥味，以及那血液中隐藏的巨大力量。闻到这般甘甜的味道，所有在怨气中嘶嚎的怨灵顿时兴奋的翻涌起来，迅速朝这边接近。

见怨气团中的怨灵这般放肆，黑凰怒气腾腾的一扇双翅，幽暗的幽冥之火随即往汹涌而来的怨气扑去。不过，堕落之渊已是冥界最为阴暗的地方，吸收了阴气的怨灵自是不会怕这阴属性的幽冥之火，因此，滔天的黑色火焰一碰到如潮水般涌来的怨气便像是遇水的火星一般，瞬间熄灭不见了踪影。

苏倾定定地看着重华等人离开的方向，心里的刺痛感还在不断翻腾。见到苏情阖上双目毫无生气的模样，那一瞬间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杀意。

他和他，之前一定是相熟的，不然，他也不会因他而生出这么多莫名的情绪……

苏倾握住刀的手紧了紧，随即也闪身往冥王殿的方向掠去。这一次，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冥王殿坐落在冥界中心，说是殿，其实看上去也不过是一座石质的行宫而已。外表普普通通，一点也不像人界、仙界的宫殿那般奢侈张扬。不过，冥王殿虽外表普通，可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内殿里空间结界的存在让整个冥王殿内部扩大了数倍有余，殿中央燃着香炉，巨大的狻猊香炉里燃着万年不灭的真正龙涎香，浓郁的香气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熏醉。

当时，苏情便是在这个大殿内见到的严络，空荡荡的大殿里铺满了光可鉴人的黑色冥石砖，除了几根充当大殿支柱的柱子外，殿里便只剩下了那只巨大的狻猊香炉，着实冷清得很。

龙形弯月金钩勾起天丝锦制成的帷帐，严络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苏情，眸中神色复杂至极。

前几日，派出去的人终于寻到了那颗仅有的定魂珠。那珠子本是魔界之物，万年前的五界混战之时便不知被遗落在了何处，如今费尽了力气将这珠子找了回来，严络却又犹豫了。

定魂珠可让苏情拥有真真正正的实体，可同样的，也会唤醒他遗落在灵魂深处的所有记忆，而那些记忆，并不是那么美好……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严络转身步出了这间房间。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苏情觉得自己像是被裹在了一片温暖的水流中，温柔的水分子层层包围着他，让他不舍的睁开双眼。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体一般，安详、静谧。

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而他此刻也不想知道，这一刻，他只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的睡下去，在这温暖的包围中，再也不愿醒来……

第二十一章：被唤醒的记忆

苏情没有睁眼，但是他‘看见’了一团光亮正在向他靠近。那团光很耀眼，也很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光团渐渐靠近，小心翼翼般地一点点钻进双目紧闭蜷缩着的苏情怀里，倏地一闪便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苏情猛然睁开眼，却愕然看见自己置身于一片修罗战场。遍地的鲜血和残肢，到处都是战斗中的人和刺耳的哀嚎。他愣愣的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堕落之渊，看着那鲜艳的血泽渐渐染红了整个渊底。

大脑一片空白的看了半晌，他终于想起，这是万年前的五界混战……上一刻还是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下一刻却在这修罗战场上兵刃相见。

他记起来了，这一切皆是因为他与苏倾的相恋触怒了大道。自古阴阳相合才是自然繁衍之道，可他身为冥界之主却与魔界之主苏倾相恋，身为神祗还与天道背道而驰，这一切，都让大道无法容忍。

他看着他和苏倾的记忆与情念被毫不留情的剥离，被植入神格的恨念让他们反目成仇乃至兵刃相见。痴迷于苏倾的妖界女王滟君，默默爱着苏情的人界、仙界之主秦苍和璃火，他眼睁睁看着这仙、魔、人、冥、妖界陷入这场倾覆的混战……

即使他们之前彼此相爱，可他们依旧是冥界和魔界之主，他们身后有着千千万万的臣民，所以，当他们被施与恨念而各自伤了彼此时，这场混战已经注定不能避免，且不得善了。

滟君那样痴迷于苏倾，因此妖界自是站在魔界那一方。即使那时的苏情已失去了记忆和情念，可看着苏倾和妖界女王——滟君并肩而立的画面，他仍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肆意。

冷眼看着这场越发胶着的混战，苏情再一次感受到了心里的苦痛和空茫。

他看着六道陷入混乱，看着轮回台崩裂，无数魂魄无依游荡，以至生灵涂炭。而璃火，他再一次亲眼看着那般温柔笑语从来都是温和笑着的人因替他挡了苏倾那当胸一刀而身死魂灭。他就那样倒在他面前，而他却还清晰的记得璃火魂魄散尽时那依旧温柔的笑颜，他说：小情，怎么办，我是这么的不放心你……

这场大战注定没有输赢，妖界的滟君被沙华重伤而被迫化成了原体凤凰蛋，等待休养生息后的涅盘重生。而沙华则被那至阳的凤凰火差点烧尽魂魄，只能落入无尽花海中静静沈眠。

满目疮痍的冥界和四分五裂的轮回台，苏情看见自己笑了。

以周身神力修复轮回台，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身为冥界之王的自己因此而神格破裂，掉入了那一瞬出现的无尽轮回中不见了踪影。而重伤了苏倾的秦苍也随之跳了进去，却是没有抓住他已被轮回的漩涡拉了进去的那抹飘散魂魄。

然后，是一次次的转世重生，失去了神格的他没有了神力，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不再记得冥界，不再记得纵容着他这冥界之主的严络，不再记得沙华，也不再记得苏倾……这一切全都被压制在了灵魂的最深处，失去了神格的他亦不过是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人界之人而已。

混战结束后，十天十夜的大雨将所有的污秽尽数冲刷干净，大道终不忍，同性相恋不再是逆天的禁忌，然而他和苏倾却已经没有了相见之机……一个陷入无尽轮回，一个伤重沈眠，如今这般，即使一切回到原点，他们又该如何继续……

凌乱的记忆画面终于停止，苏情睁开眼，见到的是熟悉的云纹帐顶和沙华那张紧张兮兮的小脸。见他睁开了双眼，沙华立马扑了过来，却又在离他半米处停下，满脸犹豫和紧张。

“爸爸……”

苏情淡淡地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力的疲惫，可也无减他冥界之主曾经的风华。

“你醒了。”

一旁的严络神情平静，仿佛面前这人从未变过一般的淡然。

苏情恍惚了一瞬，随即缓缓坐直身子，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定魂珠虽让苏情有了实体，可彼此之间的融合却仍需要一段时间。被尘封了那么久的记忆一时间被尽数唤醒，种种杂乱的画面有时候甚至让他以为在人界的那些日子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但是，那些纠缠和苦痛却是那样清晰地存活在记忆里，令他不得不直接面对。

他记得沈临，也记得黎漠，更记得苏倾。虽然种种记忆有些地方还令他难以接受，但他亦清醒地意识到，他的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苏情住的房间依旧是他当初身为冥界之主时所住的那间，甚至连一桌一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花瓶里的曼陀罗依旧盛开着，甚至连一丝凋谢的迹象也没有。

推开房门，屋外只静静立着一棵桐木，还有一只形如鹤的毕方正用它那仅有的一只脚站在桐木最粗的枝干上小憩，除了这两个，这个院落内便再无其他活物。

自那天醒来后，苏情便待在这个冥王殿最深处的小院子里，哪儿也不去，过起了隐世般的日子。当他说想一个人待着时，沙华是极力反对的，甚至又差点流下‘血泪’来，可是在他的坚持下，却也只能扁扁嘴不做声了。

他只是心里有些乱，并不是想过什么隐居的生活。这几日他想了很多，关于那些混淆的记忆，也关于那些缠作一团的感情。但是想得最多的，却是已经再无相见可能的璃火。

当他还是一名孩童的时候，他便认识了那时已为仙界之主的璃火。那时的璃火也还不过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他身上却早已有了令仙界众多女仙为之倾倒的绝世风姿，清俊而风雅，真真是堂堂的仙家风范。

从少时起，他便喜欢缠着璃火，或者掳走他的百花琼酿，或者藏起他的随身玉佩。那时的他，在他的温柔纵容下纵横仙冥界，连身为冥界将军的严络见此也只能摇头叹气。

璃火待他总是不同的，可他却从来都不说什么，即使他要走西王母的三足乌当做宠物，璃火也未曾说过一句不许，那般温柔的人，拒绝了仙界众女仙的爱慕情意始终陪伴着他，可他却只是理所当然般的享受着璃火给他的温柔和宠溺，从未认真想过，这是为什么。

之后，同璃火去人界玩的时候认识了当时的人界之主——秦苍。那时的人界只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并非如今一般领土四分五裂，而秦苍则正是那唯一一个强盛国家的帝王。秦苍是一个英明的君王，但是同样的，也有着与其强盛相符合的野心。

他们三人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的美景，然而这一切平静局面的打破皆因为他与苏倾的相识。

至今，他还依然记得两人相识时的场景，甚至连说过的话也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苏倾名倾，无姓。是他一时兴起给了他自己的姓，也因此而展开了这一段注定不会被大道所容忍的感情……

而如今万年已过，沈眠的人皆已苏醒，可一直宠着他的璃火却已经不在了。

第二十二章：真正的重逢

抬眸看了看冥界始终晦暗着的天空，苏情的心情有些抑郁。也许关于过去的那些记忆，不将其唤醒才是好的。如今这般物是人非，再记起亦不过徒增难堪……

火凰即已重生，那么这时应该是待在苏倾身边的吧。

苏情收起满腹的心思，撩起衣摆踏出房门，准备爬上树把那只还在瞌睡的毕方给抓下来。

平日里，重华和严络都会来这小院小坐一会儿，今日倒不知他们两人是干什么去了，半天也不曾见着一个人影。

院里的这棵古桐木占地很广，几乎将整块空地都占满了，粗壮的树干分叉斜斜遮住头顶上空，像极了一把墨绿色的保护伞。毕方火红色的身影在一片墨绿的枝叶中很是显眼，以至于让苏情一抬眼便看见了它那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困顿模样。

苏情虽有了定魂珠作为肉身，可是神格已碎，自然不可能再拥有神力，因此，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踩着桐木结实的枝干一点点的慢慢往上爬。若是叫严络他们看到他这副样子，那脸可就丢尽了。嘴角微哂，苏情抓稳上方的树枝，一个大跨步便踩上了毕方所在的那根树枝。

迷迷糊糊的毕方还在打瞌睡，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等到它感觉脚被人抓住时，双眼刚刚睁开，它的整个视野便已经倒了过来，身体被苏情倒着提了起来，吓得他顿时浑身控制不住的冒出火来。

毕方生于木，是凤凰的近亲，这火虽没有凤凰那般灼人，可也不能小觑。

体内的定魂珠反射性的结出一层防护结界，苏情也顺应大脑机能的一把把燃火的毕方给扔了出去，可他同时也忘记了自己此刻是在树上，脚下一滑便头朝下地往下摔去。

“小情！”

声音好耳熟，苏情抽空看了一眼那飞奔而来的黑色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定魂珠终究是魔界之物，灵魂要与它相融合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做到的。这一点，苏情自己也明白。如今被毕方这么一吓，定魂珠差点因此而被迫脱离体内，前几日的修养融合怕差不多也是白费了。

“他何时会醒。”

还是那个熟悉无比的嗓音啊……

“不知。”

嗯，重华还是这么冷淡。

“我要留在这里。”

“随你。”

“我要与他同住。”

“不行！”

这是沙华的声音……

“他是我的人。”

放屁！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腰！

“我想，小情他也许并不想见到你。”

严络搁下茶盏，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苏情床榻边面容沉寂而笃定的苏倾，眸中带着微微的讽意。“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许他已经不再爱你了。”

苏倾转头看了他一眼，鸽灰色的眼瞳中冷静而执着，并没有丝毫被激怒的神色。

“我可以等。”

严络哂笑，不再开口。

“爸爸，你不要再装了。”

沙华天籁般的声音在苏情耳边响起，逼得苏情不得不睁开了眼。

“小情。”

苏倾在床榻边坐下，面色虽冷，眸中却泛着丝丝暖意，那样的神情，同万年前的他一模一样。苏情在这一刻甚至要以为万年前的那一场混战不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而噩梦醒了之后，苏倾还是那个苏倾，未曾变过。

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也不过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苏情下意识的收回搁在床榻边的手，面上迅速换上一副温和而略带疏离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

苏情清清楚楚地看见苏倾眸光一凝，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床榻边，不曾因他的态度而移动半分。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已经记起来了。不过，他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了，现在的他只要一闭上眼便会看见那场遍地残肢和鲜血的修罗战场，还有璃火那张带血的温柔笑颜。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万分的疲惫和心痛。

他的臣民，他守护下的土地，皆因此而染上了无法磨灭的鲜血。而那一直笑着纵容着他的璃火也因此而神魂俱灭……虽然这不是苏倾的错，也不见得是他的错，但是他却无法忘却，也无法轻易谈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