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儿，关于严络诡异态度的疑问也一同冒了上来，苏情捏住沙华的小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脸上的神情甚至是带着几分严肃的。

“为什么别的魂灵都穿白衣，我却没有，难道是因为我不肯转世么？”

“……爸爸以前不是最先换穿黑衣的么。”

沙华低头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以至于苏情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沙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甜甜地笑。“爸爸，堕落之渊应该不远了，我们赶紧走吧。”

“怎么，不生气了？”

苏情瞥了他一眼，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沙华扭头思考了半晌，两道秀气的眉毛一拧，连带着额头上的曼珠沙华图腾也扭了起来。

“哼，还有一点点。”

“啧，既然还有一点点，那你还是自己走好了，免得我碍着你的眼。”

苏情嘴上说着，搂住沙华的两只胳膊也松开来。

“啊！爸爸混蛋！”

沙华一把捞住苏情的脖子，吓得连自己背上有翅膀的事儿也给忘了。

“你不是讨厌我么，那还巴着我不放干嘛。”

“我不放！”

沙华两眼一瞪，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两颗乌亮的黑珍珠。

“就不放！”说着，连背上还呼来呼去的翅膀也收了起来，活脱脱一个小无赖。

“啧，性格恶劣的小破孩儿。”

听到这话，沙华眨巴眨巴了眼睛，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边哭还两只小肉手边捶着苏情的肩膀，撒泼的模样活像个小泼妇。

“爸爸是混蛋！大混蛋！呜呜呜……”

看到自家儿子哭了起来，苏情这可慌了，尤其是见到沙华脸上那血红色的眼泪，吓得简直心脏都快飞出来了。

“哎哎哎，别哭别哭，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欺负你了，乖，赶紧把你那眼泪收一收。”

“我不！爸爸你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就不！”

苏情眼角抽了抽，低头在沙华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好了没，这下有诚意了吧。”

沙华止住了眼泪，狠狠地瞪着苏情，粉嫩的小脸上两道蜿蜒的血泪看上去颇是触目惊心。

苏情拿袖子擦了擦沙华脸上的眼泪，鲜红的颜色一浸入袖子墨色的布料中便消于无痕。

“乖儿子哎，爸爸以后再也不逗你了，你可千万别哭了，你那眼泪可实在是太惊悚了。”

沙华皱了皱鼻子，没有吱声。

脸上的“血泪”已经被擦净，粉嫩嫩的脸又恢复了白净，苏情又在他软软的脸上亲了亲，哄得小孩儿开心了，继续未完的路途。

冥界没有既成的路，自然也不可能会有人界那样的路标。满目荒凉的景致也没有什么好欣赏的，放眼望去除了石头便是灰白的土地，连一块如人界那般有生命力的土壤也没有，全都是死气般的灰。

过于静谧的氛围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甚至于想起一些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苏情搂紧了怀里的沙华，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最容易想起的，自然是那些已经可以称为上一世的日子。想起了那个总是宠着他的沈临，也想起了伤他最深的黎漠。

他不记得当初在严络面前执拗无比不肯再入轮回的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真正想过生生世世不再与黎漠相见。

那样决绝的心情，他似乎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些关于爱恨的纠葛，似乎都随着他的身死而烟消云散。甚至于在来冥界之后，他都一直没再想起那个人，连带着那些让他痛苦万分的记忆和情感。就好像是蒙上了一层带着灰尘的玻璃，足以看清却又带着足够疏离的距离。

他已不想去思考那一时的冲动是不是太过愚蠢或者过于草率。那些过往，不是他们不爱，亦不是爱得不够深刻，而是这份深爱已经到了一个困顿的疲倦期，而他和黎漠的感情，没有跨过这道七年之坎。

他试图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似乎已经晚了。

他做出那般决绝的决定之后，根本没有想过人死后竟然真的会有灵魂。那时的他只是已经累到极点了，已经撑不下去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甚至，会活得更长久。

来冥界进入曼珠沙华花海之后，他突兀的进入了沉睡，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也感知不到自身身体的存在，像是置身于一片暖洋，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他甚至想过，也许那样一直沉睡下去也是好的。

突然的沉睡，突然的清醒，这一切，他都不曾知道是为什么，也不明白自身为何会发生那般显着的变化。看到自身银白色中带着些暗灰的长发，疑惑惊讶的情绪一直充斥在心里，却找不到任何原因。

严络每次来时，他都会问他，关于他的变化，以及他为何会同意他不入轮回的执念。但每次，严络却只是笑而不答，往往话锋一转便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几次之后，他也懒得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就当是，为不肯再入轮回付出的代价。

只是每次走到忘川河边看到平息下来的河水中自己的脸时，他总觉得变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爸爸，堕落之渊已经不远了。”

沙华软糯的嗓音唤回苏情神游的思绪，听那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小破孩儿现在兴奋得不得了。

“是么？”

顺着沙华手指指着的方向望去，苏情却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啊。”

“在前面，就在前面啦！”

沙华从苏情怀里钻出来，扑扇着翅膀往前飞去。

“喂！破小孩儿你给我慢点飞！”

“爸爸你快点儿！”

苏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乖乖的小孩儿这下怎么变得这么“活泼”了，真是让人……想狠狠地抽他屁股！

“爸爸！我看见黑乌鸦的尸体了！”

黑乌鸦？？谁？

听到沙华毫不掩饰兴奋和得意的声音，苏情疑惑地快步上前，看见的却是沙华在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身上兴奋不已的踩来踩去。

第七章：黑乌鸦

“没礼貌的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我不！”

这次，沙华居然很直白地表示不搭理苏情的命令，小脸还板了起来，脚下还一刻不停地狠命踩着失去了意识的“黑乌鸦”。

苏情瞪了不听话的小孩儿一眼，伸手把他拉到一边，蹲下身子察看起那人的伤势来，关于小孩子的道德教育问题容他待会儿再说。

掀开掩住了容貌的黑色兜帽，苏情这才发现这黑衣人就是将他的魂魄带入冥界的引魂阴司。此刻，这人双目紧闭，头发凌乱不堪，看脸上的神色似是极为痛苦。

“沙华，快来帮忙！”

“哼。”

沙华不乐意地撇开脸，双手叉腰站在一边，明显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沙华！”

苏情板起了脸，声音也带上了些严厉。

看苏情真动了气，沙华小身板僵了僵，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地上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小脸皱得像一只花卷，眼眶红红的又有些想哭的趋势。

“不许哭！”

被苏情这么吼了一句，沙华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扇了几扇翅膀，小脚一跺走到那个让他讨厌至极的人跟前，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手盖在对方的胸口上。

“他怎样了？”

听到苏情问话，沙华也不回答，淡淡的红光自他的手心溢出，钻入了那人身体逐渐消失不见。

红光越来越甚，直到笼罩住那人全身，耀眼的红光看上去瑰丽无比，却又带着几分诡谲。

苏情看了看他倒下的地方周围，却是没有看见任何会伤人的活物。只有一大片淡淡的雾气笼罩住这片区域，那雾气看上去竟像是黑色的，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暗，好像里面藏了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似的。

黑衣人倒下的位置离绵延数里的黑雾只隔着几步远，估计是刚从那黑雾中逃出来便失去了意识。在一片灰白的土地上，这人穿着黑衣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显得十分突兀，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只大型的黑乌鸦……

苏情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无良的笑了，不小心笑出声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损于严肃的气氛，掩饰性地清了清嗓，苏情转头看向已然收了手的沙华。

“他伤得怎样？”

沙华扇了扇翅膀走到一边，脸上的表情甚至说得上是冷漠。

“爸爸，你会后悔的。”

苏情皱了皱眉，对沙华的这句话感到有些不适，但也没有追究便伸手拍了拍黑衣人苍白的脸。

“他怎么还不醒？”

“快了。”

沙华冷着一张脸，不太愿意搭理苏情。

苏情知道自家儿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但是看他这么气愤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继续察看起黑衣人身上的伤势来。

掀开黑衣人身上宽大的衣袍，内里白色的里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看那伤势，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野兽抓伤的。巨大的爪痕横穿整个胸腹，相信若是再深上几分，估计整个上半身都会被剖开。

由于黑衣人是蜷缩着的，苏情并不能看得太仔细，见他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便也收回了手，只是不料收手时却不慎磕上了黑衣人护在腹下的硬物。

犹豫了一会儿，苏情还是顺应好奇心地把那个圆圆的硬物扒了出来。本以为会是什么稀世宝物一类，谁料到竟然是一直黑乎乎的大石头，长得像只鸡蛋似的圆溜溜，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值得黑衣人这般拼命护着。

“这是什么？”

把圆石头拿在手里颠了颠，提溜着转了个个儿，苏情才发现这黑石头上竟然还有花纹。火红色的图案在石头的表面上缠作一团，看上去像是一团燃烧中的火焰，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炙热温度。

苏情拿着这颗黑石头看了半晌，总觉得它长得像是一颗蛋。

“沙华，你看看这像不像一只蛋？”

沙华闻言慢半拍的回过头来，看样子还是有些生气，小脸紧绷绷地，但是脸上原本冷漠的表情在看到苏情手上那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疑似为蛋的黑石头时，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了？真是颗蛋么？”

苏情疑惑地看着飞过来的沙华，看他紧紧地盯着“蛋”上的花纹沉默不语。

“这是凤凰蛋。”

“什么？凤凰？！”

苏情目瞪口呆的回头盯着手里这颗蛋，真不敢相信从中会孵出传说中的神兽凤凰来。凤凰既是火属性的神兽，那么同属性的凤凰蛋不都应该是赤红色的么？那为什么他手里这颗蛋却是黑漆漆的？看上去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这真是凤凰？”

苏情盯着蛋壳上赤红的火焰纹路半晌，看久了还真觉得有些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不都应该是红的么？”

沙华低头抚摸了一下蛋壳上的繁丽花纹，由于低着头而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它在堕落之渊呆了这么久，已经被极北之地的阴气侵染了。”

“那，还孵得出来么？”

“爸爸，难道你想孵蛋么？”

沙华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苏情不好意思的撇开眼，有些脸红。

“我还没见过凤凰呢……”

沙华看了眼黑漆漆生命波动已接近于无的凤凰蛋，伸手打了一道灵气进去。

“我也不知道，不过爸爸你可以试试。”

看着面色平静与平时有些不同的沙华，苏情抿了抿唇，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凤凰蛋把自家儿子搂了过来。

“还在生气哪？”

沙华抬头盯着神色温柔的苏情，黑黝黝的眸子像是糅杂了最浓厚的暗色，幽幽地见不着底。

“没有。”

“还说没有。”

苏情亲了亲沙华白嫩的小脸，眉目温柔的模样像极了哄自家小孩儿开心的好好爸爸。

“爸爸……”

沙华低低地唤了一声苏情，两条莲藕似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脸也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软糯的嗓音让苏情听着整颗心都快化成一汪春水了。

“沙华乖，以后不能这么没礼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明白了么？”

沙华把脸更深的埋进了苏情的颈窝里，没有吱声。

苏情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小孩儿的心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便也不再多说，小孩子的道德教育问题急不得，还得慢慢来。

第八章：火凰

蹲久了脚便有些麻，苏情摸了块看上去平整些的石头垫着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在昏迷中的黑衣人。

这人面相极冷，脸上的五官线条像是用凿子细细凿出来一般的冷硬，眉角斜飞入鬓，让这张原本极为冷漠的脸看上去却是增了几分锐利和邪气，双眼因紧闭着而看不彻底，也不知睁开眼会是怎般模样，嘴唇倒不是很薄，也许并不是个薄情的人吧。苏情秉着观察美丽事物的心情细细端详着黑衣人的五官，越看便越觉得这引魂阴司的长相颇带着些邪气。不过，这人身上冰冷的气质倒是很好的掩藏了这分邪肆。

拿袖子擦了擦黑衣人脸上沾到的污迹，靠得极近了苏情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而是浓得发暗的紫，只有靠近了才能看见那黑中泛紫的颜色。

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对方一头说不上柔软的头发，还没来及收回来便被已经恢复意识了的对方一把扣住了手腕。

“嘶……”

丝毫没有留情的力道像是一把咬合力极强地钳子，苏情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断掉了。

“臭乌鸦你给我放手！”

本来一声不吭地沙华看到苏情的手腕被扣住，顿时又炸了毛，一把拍开黑衣人钳子似的手，也不知肉肉的小手上是不是带上了灵力，竟在那人的手臂上拍出了几枚指痕。

醒来时感觉有人接近便下意识扣住对方的黑衣人慢慢睁开了双眼，冷漠的鸽灰色眼瞳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苏情，眸底如一池冒着冷气的寒潭，空洞而冰冷。

眼瞳慢慢对准焦距后，黑衣人神色冷漠的坐了起来，一声不吭的模样像极了一座没有生气的石雕。

“呃，那个……你没事了吧？”

苏情看着默不作声的对方，感觉有些尴尬。

“嗯。”

黑衣人简简单单一个鼻音便打发了苏情，伸手把那枚黑漆漆的凤凰蛋捞回来开始闭目调息。

见对方不想多说，苏情也不再开口，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对方调息。

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苏情小心观察着四周，时刻注意着可能会出现袭击的凶兽，不过，在这极北之地的边缘，应该没有什么大型的凶兽吧。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苏情把下巴磕在沙华的头顶上，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守着闭目调息的黑衣人。目光在对方冷硬的脸上滑来滑去，丝毫也不在意是否打扰到了人家。

黑衣人不多久便睁开了眼，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看上去还是嫌过于苍白了些。

“呐，你叫什么名字？”

苏情见黑衣人睁开了眼，立马凑了过去紧紧盯着那双难得一见的鸽灰色眼瞳，眼里满是好奇。

“你不是引魂阴司么？你来堕落之渊做什么？还有，你捡了那只半死不活的凤凰蛋做什么？难道是想作坐骑么？”

苏情半点停顿也没有的一个劲儿问着这个神秘无比的引魂阴司，脸上还带着探究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