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并肩走过长长的回廊,路西法带我离开了他的宫殿,来到了第八层地狱的忘忧河畔。河水是红色的,隔着幽暗
的河水向对面望去,便可隐约看见笼罩在黑色迷雾中的光点。路西法说,我们刚刚离开的王宫乃是第八层地狱的
中心,忘忧河环绕王宫一圈,过了河,便是地狱最繁华的都城——感恩。
感恩?这个名字可真特别。我不禁问他为什么给王都起这样一个名字。
路西法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将原委向我一一道来。
原来,当年初代的四方之君反叛之时,路西法身处险境,险些丧命在米迦勒的剑下。德兰西斯、伊菲斯和罗斯玛
丽本来已经攻上了第六天,却为了救我而不惜放弃了最终的胜利。
路西法看似被打入了地狱,事实上却是四个人中最幸运的一个——逃过了天劫,获得了自由;而德兰西斯他们,
却不得不经历人世的悲苦,还要在天界忍受折辱。
路西法并不是一个懦弱、畏惧死亡的人,所以他也曾经怒斥德兰西斯、伊菲斯和罗斯玛丽他们,不应该为了救自
己而放弃胜利的希望。
然而,伊菲斯却对他说:如果我们不能活着享受胜利的喜悦、活着感受我们用血泪换来的幸福,战斗就没有任何
意义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只要我们还活着,战斗就不会停止,希望就不会停止。
那是路西法自降生起第一次流下眼泪。
于是,当他率领着旧部来到第八层地狱的时候,满怀希望地建起了这座城市,并且取名为“感恩”。
路西法说:“感恩,不仅仅是感激救命之恩,更是感激这份同甘共苦的手足之情,还有感激生命。我很喜欢这种
低沉忧伤的情调。”
我若有所思。
路西法的经历也不比我更轻松。他尚且能够感激生命,而我却时常为命运的不公而抱怨不停。
锤纺命运之线的女神克罗托当年赠我的红线,如今还拴在我的小指上,可是她的教诲我却不常记在心头——真是
惭愧。
看着陷入思考的我,路西法突然说:“不怕让你知道……我这一生只哭过两次,都是为了伊菲斯。第二次哭,是
看到他血肉模糊,情不自禁。”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想到,自己还一直没有勇气开口询问伊菲斯为什么坐上了轮椅。
只听路西法说道:“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都是为了我……天界每个世纪一次地的圣赞日集会上,公共演讲的话
题莫名其妙地就引到了鞭挞我上,群情激奋,把堕天的我扁得体无完肤。正在服罪期、本应该沉默的伊菲斯一时
激动,竟然上台演讲一番,抨击那些诋毁我的人,大声为我辩护,结果引得台下的人分成了两派打斗起来。伊菲
斯成了罪魁祸首,被判逆天之罪,没有被公然处刑,而是被米迦勒用宝剑‘英华’挑断了腿筋,扔出了天界……
我试过了所有知道的办法都不能治好他的伤,恐怕他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没错,伊菲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轻佻,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境遇,但是只要能帮助重要的人,必然会倾尽心力
。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只为别人活着……
我突然受到了启发,问路西法道:“你是不是喜欢他?我什么意思,你懂的。”
路西法的脸蓦地红了一圈,支支吾吾了一声,我也没听清是什么。但是,答案都已经写在他的脸上了,我的嘴角
禁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
瑞恩斯和蒂奥跟在我们身后,听不清我们说什么,却只见得我把路西法弄得脸红,于是开始瞎嚷嚷:“主子你怎
么能背着德兰西斯和这家伙好上了?你不能这样啊啊啊~~~”
路西法对这两个小兔崽子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拉起我的手就开始飞奔,终于把两个小兔崽子甩在了后面。
“我想和你聊聊。”
他说着,拉着我跑进了感恩城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胡同里。
胡同里有一个叫“恶魔酒吧”的地方,发亮的黑底金字牌子甚是艳俗。
路西法理了理衣领,伸手向我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这是我手下的军团最喜欢来的地方,很不错。”
我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就走了进去,一推门就被狠狠雷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正在大厅的人群之中半裸着身子,炫耀自己的身材。
这可真够劲爆……
路西法像是对这般景象习以为常似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女人是个‘血魔’。血魔是地狱第八层的土着
种族,她们都是女性,靠魔法或者其他种族的男性繁衍后代,但是只抚养女孩,把男孩扔到八层地狱之下。”
我说:“这和我以前接触过了亚马孙人可真像。”
路西法说:“血魔是高傲的种族,而且个个生得很美,又有很强的战斗力。她们嗜性,却从不对男子掏出真心、
流露真爱。只有极少数的血魔爱上过别人,而且一旦她们动了真心,就会变得无比忠贞。”
“真是有趣的种族。”我笑着感慨。
就在这时,我在中间的一张桌旁看到了熟人——呵,那不是塞缪尔么!原来这个受对女性还是有兴趣的,看着那
个血魔秀身材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个血魔发现了路西法的存在,嬉笑着凑了上来,他才跟着她的身影把目光落
在了我们身上。
“哈,魔王陛下!”那个血魔风骚地走了上来,把手搭在路西法的肩上说道,“您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呢!怎么
,是不是做好了思想准备和我欢爱一场?”
路西法笑了笑,说道:“艾米,你的身材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惜,我要继续守贞。”
那个血魔哈哈笑了起来,“路西法陛下,您又错了——人家叫米拉,不叫艾米。不过您的赞美可真惹人喜欢!等
你想开了,我随时奉陪!”
叫米拉的血魔说完,嬉笑着走开了。塞缪尔似乎是想犯个色,拉着人家的手臂问可不可以施舍我一次。结果高跟
鞋无情地袭击了塞缪尔的关键部位,还外加一句“臭男人!”
塞缪尔喊了半天痛,终于缓过劲来,拨了拨一头乱发来到了路西法面前。
“魔王陛下,其实我挺英俊的,是不是?”
“当然!”路西法的语气很真诚,“谁敢说我们的玛门不够英俊?”
塞缪尔立刻爆炸,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大喊:“那个小兔崽子才是玛门好不好!我是塞缪尔!”
玛门站起身,从角落走了过来。他身材玲珑、面容清秀,一张开嘴,却露出两颗尖牙,把我吓了一跳。
“陛下,我是玛门,我不是别西卜。”——看样子玛门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被叫错名字的准备。
“啊,是啊是啊……”路西法说道,“哎,你看看我!总是忘了别西卜叫玛门……”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啊啊……
坐在我身旁桌边的一个男子一下子把喝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还不停地咳嗽。我看见他胸前竟然挂了一个牌子,
也差点没笑喷——上面写着“我叫别西卜”。
之前就听塞缪尔说过,包括他在内,刚才遇见的几人都是路西法最得力的七个属下之一,分管路西法所拥有的七
层地狱,人称“地狱七君王”。
连自己最亲近的下属都叫乱,也真有水平……
路西法有点不好意思,最后拉着我坐在了角落。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走了上来,路西法终于叫对了她的名字:“
艾米。你换发型了,这真适合你。”
艾米笑得倍儿甜。
路西法跟我说,艾米是这的老板。然后,他又像艾米简单地介绍了我,最后说道:“如果你愿意请我和我的朋友
喝上两杯,我就让你的女儿进我部下的军团。”
“真的?!”艾米立刻两眼放光,高兴得赶紧招呼人上酒。
两杯“红色弗罗多”被端了上来,鲜红得如同血液。
我小啜一口,不多时就开始面颊泛红——这酒真够劲。看样子路西法实力非凡,我得小心谨慎才是。于是,看着
他很自如地饮下一口又一口,我却只是坐着微笑。
“你知道吗?”我突然说道,“很多人都说你大脑短路,总把熟人的名字叫错,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路西法尴尬地笑了笑。“我脑子的确不好使,刚才你也看到了。”
而我却说:“不,我刚才一直在观察你。你刚才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思维并没有集中在上面,而是飘到了别处。
你在不能自已、全神贯注地想别的事情,只有皮肉在随随便便地应付眼前的人,所以出了错也浑然不知。”
路西法道:“你说得对。一进门看见米拉,我就不由得开始想一些事情。潘希利亚,你告诉我,何为情,何为爱
?像血魔那样,爱上一个人后就告别的自己的放荡而对他忠贞,不再和他以外的人做爱,天天生活在一起,为他
生养子女?”
我诚实道:“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所以我才不能让伊菲斯知道我对他的感情。”路西法说道,“我没有女人那功能,也就无法给予他完整的爱情
,如果凭我一厢情愿剥夺了他享有爱情的权利,这样不公平。”
“慢慢慢!我只是说对‘有些人’来说是这样,但绝不是全部。”
“哦?”
我说:“那便是所谓的世俗之爱了,我不鄙视,但也不喜欢。也许你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承认我和德兰西斯之
间的感情也是爱情,但至少我们两人觉得是。他几乎是我全部的快乐,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当精
神上无比契合、喜欢到发疯的时候,就会产生无法遏制的肉体欲望,恨不得两个人合成一个。你知道吗,不管前
世今生,德兰西斯都有了家庭,按常理来说,我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破坏者。可是我不觉得那是背德,反而觉得是
他对不起我!”
路西法狡黠地一笑,举起了酒杯。“其实,我就是想把你这番话引出来。这番认识对我来说真是太重要了。来,
我敬你一杯,我们都干了它吧!”
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好”就从我嘴里冒了出来。无奈,我只好把一整杯红色弗罗多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没过几秒,身体就开始阵阵发烫。
而路西法呢,干掉了一整杯烈酒居然还很从容!只见他托着下巴,用那双好看的黑色双眼望着我说道:“过去伊
菲斯总是拿我和你比,我还很不服气,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渐渐可以理解了。你就像伊菲斯说的一样,聪明又漂
亮。”
我的头开始晕了,不过还是一拍桌子大声道:“伊菲斯这家伙,怎么能这么拿人比?!”
“他喜欢你,我知道。”
“那你……不恨我?”
路西法摇头。“我知道你有多爱德兰西斯。”
我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发现了自己真出问题了——行为、语言正在渐渐脱离我的大脑控制,眼前的东西都由一个
变成了两个……
把那杯红色弗罗多一口气喝下去,真是我这辈子办的第一大蠢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酒吧的门被打开了,瑞恩斯的声音突然高声响了起来:
“就是这个恶魔酒吧!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人亲亲我我手拉着手进去了!”
12.安慰
我神情涣散,揉着太阳穴转过了头,结果你猜我看见了谁?德兰西斯和伊菲斯!
伊菲斯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和路西法,而德兰西斯则抱着胳膊,一会儿看看我一会
儿看看瑞恩斯。
见稍微老实点的蒂奥也在,我便开口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结果蒂奥摊着手道:“真的不关我的事,这都是瑞恩斯一个人的主意!他非要去把德兰西斯和伊菲斯都叫来,说
一定能把您和路西法捉奸在床……”
“好啊你这小兔崽子!”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脚踹开凳子就往前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就差点摔倒,还好路西
法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一边在路西法怀里扑腾,一边不甘心地冲着瑞恩斯大吼:“看我回去不把你小子的腿打
断!”
这句话一喊出来,伊菲斯瞅了一眼自己的腿,的的神情立刻暗淡了。
我于是赶忙补救道:“对、对不起伊菲斯……我又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来了……”前句话的尾音还没落,我又突
然想起了什么,接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掐腰,冲着伊菲斯就吼:“伊菲斯!你这没良心的!过去你总说
,你讨厌我老是拿你跟德兰西斯比,可是你呢?拿我路西法跟我比,有什么好比的?!你明知道这样很伤人,为
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伊菲斯不说话。
整个酒吧的人都在看热闹。
只有德兰西斯发现了问题,指着我低声问路西法:“他这是怎么了?”
“喝……喝高了吧……”路西法战战兢兢地把我移交给了了德兰西斯。
我在德兰西斯怀里仍不老实,扭过头来又对路西法说道:“你这么欣赏我、信任我,真的让我很惭愧……”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的眉头深深蹙起,眼神泫然欲泣,“因为……我对伊菲斯……确实还有感情……”
德兰西斯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而且……而且……”我还不肯罢休,继续吐真言,“而且……我的第一次也是伊菲斯拿走的……”
伊菲斯的脸也一下子就白了。
“可是……可是……”我还不住嘴,“可是我对德兰西斯的感情,真的无法改变、无可取代……”
我抬头看着德兰西斯,却见他眉头深锁。
只听他对所有人低低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然后就紧紧抱着我的腰,连拖带拉地弄着我向外出。
酒精真是个厉害的东西,经常失眠的我在强烈的眩晕感下不久就陷入了沉睡,睡得那叫一个死。
我似乎真的睡了很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我正躺在路西法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稍微一动就觉得全身乏力。
不远处,罗斯玛丽正在为德兰西斯的伤口进行每日一次的魔法愈合。
还是罗斯玛丽先发现了我,轻声对德兰西斯道:“他醒了。”
正沉沉低着头的德兰西斯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眼睛,然后又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罗斯玛丽手中的光芒消失了,这意味着魔法愈合已经结束,该上药并换新的绷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