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林，上次你答应请我玩，没有忘记吧？”柳萧白轻笑着坐在周桂林身旁。周桂林正低头专心整理笔记，闻言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没忘啊！放心，你说想去哪里？”

“周三下午不是没课吗？我想去韶华山拍雪景，你陪我去吧。”柳萧白笑笑嘱咐他，“千万别告诉韩泽曦啊。”韶华山是郊区的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还有小河经过，景色很好，离他们学校大概有一小时的路程，不属于游览区。原来夏天热的时候，晚上宋爸爸常带着一家几口去那里乘凉。

“放心！”周桂林笑着朝他眨眨眼，“几点啊？”

到了周三吃完饭，周桂林没敢说是柳萧白，只说是：“韩泽曦，一个朋友找我去拍雪景，我下午出去了啊，到六点左右就回来了。”他算了算时间，现在才一点，一来一回需要四个小时，六点之前肯定能赶回来。

“嗯，我等你，我们一起吃晚饭。”韩泽曦把帽子和围巾递给他，又嘱咐说：“今天天气温度又下降了不少，你再多穿一件毛衣吧，平时那么容易就感冒。”

旁边的张迪做肉麻状抖抖两条胳膊：“受不了了！韩泽曦，你怎么天天一副贤妻模样？跟周桂林的老妈子差不多！”韩泽曦不理他，把周桂林带歪的帽子挪正，然后上下打量。

戴了米色毛线帽子围着驼色围巾的周桂林脸看起来更小了，微长的刘海盖住眉毛，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悠着显得格外明亮灵动，上着红色厚厚的羽绒衣，胖胖的很可爱。韩泽曦很想亲他一下，可是有人在场，只好作罢。晚上吧，晚上的话，就多亲一会，韩泽曦盘算着。

周桂林笑着朝他们摆摆手，转身出门。他到校门口，果然柳萧白已经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在那里等候。

周桂林诧异问：“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柳萧白淡淡笑说：“里面是相机和一些吃的，冬天太冷，很消耗体力的。”

周桂林歉疚不已：“说了我请你玩的，应该我买吃的才对嘛。那晚上饭我请你吃！”柳萧白淡淡笑着没再回答，眼神有些迷茫漂移。

周桂林觉得他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切问道：“柳萧白，你没事吧？”

柳萧白忙回过神，笑笑说：“没事，上午玩了玩雪，好像有些感冒。运动一下就好了。”

两人打的去那里，司机惊奇道：“天气这么冷，怎么想起来今天上山？”

周桂林看了一眼柳萧白，笑嘻嘻说：“我们去拍雪景啊，现在山上景色一定很美。”

山上阶梯都是厚厚的积雪，两人小心地登上去。周桂林抬头看看白雪皑皑的山顶。韶华山实在是不算高，平时半个小时就能登上去，但这样的天气应该会慢一些。周桂林深呼吸几口，看着一片洁净的山林，欣喜不已，下次要和韩泽曦一起来。台阶上还有一些纷乱的脚印，看来知道来享受雪景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旁人。

冬天穿的太厚实，爬山果然消耗体力。两人爬了一会，都是气喘吁吁的。周桂林看看柳萧白鼓鼓囊囊的背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帮你背一会吧。”

柳萧白避开他手，周桂林关切的笑脸让他心里悸动一下。他有些茫然说：“没事，不重的。”他听见上面隐隐传来的笑声，眉头皱了皱，侧脸对周桂林说：“我们往高处再去一些，找个没人的地方拍。”果然，越过一些人再往上走，雪地就逐渐没有脚印了。周桂林转身看看远方，背后的景色果然更开阔些。

“好了，咱们就在这里吧。”柳萧白喘着气停下来，指指一旁的山林。果然，相当美丽的景色：树干上的不只是雪——因为中午天气温度上升了点，融化的雪水在下午随着冷空气在树上凝成了一根一根晶莹剔透的美丽冰柱，一条一条垂落下来。这是一片安静纯洁地宛如童话世界般的美丽地方啊。

周桂林几乎看傻眼，欣喜地跑过去摘掉手套，伸过去小心抚摸一下那形状优美的冰棱。他扭过头对柳萧白笑着招招手：“柳萧白，你快来啊，这里景色真美！”

柳萧白把背包解下来，拉开拉链，掏出相机。他往后面看看，下面人影被山体挡住，他确信离他们至少有两三百米。他提了背包超周桂林走过去，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周桂林忙小跑过来，小心地拉起柳萧白。虽然说这里地势平坦，可是不远处就有很陡峭的山坡，不小心的话，会很危险的。他帮柳萧白把身上的积雪拍下去。

柳萧白一抬头，便迎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透出的关切。恍恍惚惚他想起以前，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也是这类温柔安抚的眼神，让他的心都温暖起来。他大脑混沌沌一片：如果她还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事，会是什么表情？有的时候，心里恶毒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害怕。

45.摊牌/小白的报复

“柳萧白，你看看这里！”周桂林指指山下面，兴奋说，“你看看这个角度怎么样？”他站的位置俯瞰下去，很柔和的白色的雪山轮廓，如果照下来，一定很美。

不知道是不是海拔高的缘故，柳萧白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咬咬牙，闷声道：“周桂林。”

“嗯？”周桂林听见他低落的喊声，有些奇怪地回头。

“周桂林！”柳萧白瞪视他，目光冰冷带着犀利。

周桂林被他直直带着些微伤感的眼神刺得一愣，不解接道：“怎么了？”

柳萧白看着他迷茫的样子，心中一股无名之气突然就冒了上来。为什么，他总是这么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心软了？不是筹划了很久吗？不是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心吗？

柳萧白气恼地把背包摔到地上，背包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他现在更气的是突然心软的自己！周桂林现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蹲下替他整理，但是仔细一看那些洒落在雪地的东西，足有拇指粗的长长一捆麻绳，小刀，棉布……他不解抬头问：“你带着些干什么，准备攀岩吗？”

柳萧白俯视蹲在他身边的周桂林，对方仰着头，一脸好奇的疑问。从他站立的角度，很清晰看见周桂林长长睫毛上凝洁的小冰粒；他的下巴被围巾包住，显得脸小小的，皮肤白皙的仿佛透明一般，一副单纯天真的样子……的确，和他接触时间也不短了。他和自己听闻中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是，姓周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吧？

“周桂林！”柳萧白闭了下眼睛，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猛然把对方扑倒在地。周桂林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头晕目眩，已被柳萧白压在地上。

周桂林挣动几下，柳萧白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骑在他身上按住他胳膊，将他牢牢控在地上。周桂林有些惊惶问：“唉，柳萧白，起来啊，你干什么？”

干什么？柳萧白自己也不知道。他来的路上，想象过这个疯狂的过程。先在无人处打晕对方，然后捆了，不解恨的话还有小刀……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情绪应该如何处理。他咬咬牙，朝周桂林脸上扇了一巴掌，只是双手颤抖着，打的力度并不很大。

周桂林被他打的一愣，右手呆呆捂着脸：“柳萧白，你……”那声音虽然响，但是并不很痛。他这才反应过来，柳萧白并不是和他开玩笑。他愣了一会，被朋友伤害的委屈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一瞬间眼睛里蓄满泪水。

柳萧白看见他的眼泪，呆了一呆，而后恶狠狠揪住他围巾，吼道：“你哭什么哭？只是一巴掌而已吧？我最重要的人被你夺走，我该怎么哭？”

周桂林睁大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时反应不过来：最重要的人，被我夺走？……

柳萧白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样子更是怒火万丈，狠下心来把周桂林从地上拖起来，朝他胸口狠狠锤了一拳。周桂林只觉得胸腔一闷，一时痛的吸口气都困难。这次柳萧白用力很猛，周桂林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只是喘气。

柳萧白缓步移到周桂林面前，盯着他痛的有些变型的五官，刻意忽略心中那些微的不忍，恨声说：“周大少爷果然健忘呐！去年九月份，您醉驾撞死了一个女孩，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吧？”

周桂林背心微抖着猛然醒悟，难道柳萧白是为自己报仇？他是怎么知道周桂林就是当时的肇事者？他是最近才知道的吗？可是这段时间，明明两人是朋友啊，难道都是假的吗？……千百个问题冲撞他已经混乱的大脑，他失神地盯着一脸愤柳萧白，一时无语。

柳萧白看着周桂林对自己的话毫不辩解，一副有所顿悟的样子，以为他自己默认，不由冷笑：“想起来了吗？周少爷？那是我最重要的人！”

周桂林帽子掉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他垂下的眼睛，他背心颤抖着狠狠咬着牙，防止自己抽泣出来，默默用手圈住双腿，把脸掩住。面对柳萧白的质问，他除了委屈，还有莫名其妙的酸涩。柳萧白不仅是他还是宋悦然时候的朋友，也是他现在的朋友啊。他心里还有歉疚，如果不是他，柳萧白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真正的肇事者，魂归何处，已不可查，他的朋友，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担子！他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本来，大家看起来都幸福了不是吗？

柳萧白看着他默不作声似乎毫不反抗的可怜样子，倒不好再下手，怒道：“我以前想过怎么报复你，把你捆了扔在这雪地里，也想过。那次在教学楼顶，如果不是有别人，我已经把你推下去了！”

“还有滑冰场那次，是我故意把你推出去摔倒的！你那次受的只是轻伤，我后悔自己用力不够大！”柳萧白越说越快，一气说出来胸膛不住起伏，长时间积郁在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他看着对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只觉的痛快。

“我很讨厌你，周桂林！你竟然若无其事混到我们中间，接触她原来的朋友，取代她的位置！你是在赎罪吗？”

周桂林一脸震惊地抬头盯着面前因为愤怒面目略显狰狞的的柳萧白，他居然因为自己，变成这样？在他印象里，柳萧白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虽然有些沉默，但绝不孤僻。他为什么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他脑子回想已经有些模糊的两人以前相处的画面，他那时候，并没有为对方做过什么事情啊……

柳萧白被他微红的眼睛盯得心里莫名一痛——他压下心中莫名奇妙浮出的抽痛。他曾想过这个场面——在敌人最脆弱的时候再给他狠狠一击，让他在心理和生理上双重崩溃。他把心里的失落往下压了压，低吼说：“怎么，不相信？——不过我现在改变注意了。冒着犯罪的危险，我觉得还是直接教训你一顿比较好！你给我站起来！把眼泪收回去！”

周桂林用衣袖把眼泪擦干净，咬着牙站起来，双目毫不畏惧盯着柳萧白：“你接近我，都是为了给朋友报仇吗？”

柳萧白被他那平静甚至可以说温柔的语调弄得一惊，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烦乱又开始往上涌。他把帽子围巾外套都甩到一边，低声保持平静说：“是。”

“那么这次结束以后，你还会因为这件事困扰吗？”周桂林闭上眼睛定定神，接着说，“你的朋友如果活着，绝对不希望看见你变成现在这样！以前的我，或许真的办过许多错事，你要出气，就痛痛快快打我一顿好了，我绝对不会还手！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背着仇恨了。”

柳萧白一愣，而后冷笑：“不还手？那我打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以后的事情，与你无关。我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我变成怎样，她也看不见了！”他越说越慢，闭上眼睛定定神。

周桂林眨眨眼，把那不知不觉要涌出来的苦涩液体拼命逼回去。他想起车祸后的种种：自己的惊慌无助到从容面对；好不容易回了家，又能重新在父母面前撒娇；努力应对周桂林的朋友和亲人……他越想越是压抑不住心中铺天盖地的酸涩，他喃喃低声说：“对不起，柳萧白，对不起……”

柳萧白一听他说对不起，再次忍不住扑上去，两人一起翻倒在雪地里。柳萧白双手按在周桂林胸口，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缓缓冷冷说：“说对不起有用吗？你说了对不起，死去的人就能复活吗？”

“不是，不是……”周桂林用胳膊挡住眼睛，泪水冲刷了脸颊流到耳根下，泪痕被寒冷的空气一击，分外疼痛。他这时候，很想韩泽曦，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泪水一旦流出来，再止住就很困难。他越是想压抑住，反而释放的越多，心里厌恶着这样软弱的自己。

柳萧白咬咬牙，呵斥道：“不是什么？”他恨不得再打上对方几下，看见对方那堪比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手却伸不出来了。

“不是，我不是……”周桂林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或许早该找个人分享他的秘密不是吗？他刻意忘记的，刻意想改变的……我不是真正的周桂林啊。

他因为激动背心抽搐的厉害，要吐出那么几个字也分外困难，眼泪倒是止不住流。他拼命咬着牙让自己平静，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正在这时，却听见身下地面向下一塌。他惊惧地摸一下地面。两人几乎就在山岩边上，所在位置本是一片浮土，现在覆盖了一层白雪，看似结实牢固。现在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逐渐向下塌陷。

周桂林仰起头着急地推下柳萧白：“快离开这里！”

他着急下，脸几乎碰到了柳萧白，那温暖的气息喷到柳萧白脸上，柳萧白顿时晃一晃神，呆愣着居然没有反应。周桂林一用力，要把柳萧白使劲推到一边，却来不及，地面一塌，两人跟着白雪沙土碎石块一起滚落下去。

46.失败的报复

两人止不住身子向下的滚动。柳萧白撞住不少灌木石头，反应过来双手忙紧紧保护住头，背心不知撞了多少下，终于停住不动。这里山坡很陡峭，幸而都是灌木，才没有撞倒树木而受伤。他抱住头在地上蜷缩一会，直到脑袋眩晕劲过去，颤巍巍睁开眼睛，艰难翻身爬起来，只觉得后背双手无处不痛，幸而冬日雪厚衣服也厚，并没有太多擦伤。

他心有余悸地看看足有十几米高的滑痕，深深吸了一口气，打量四周寻找周桂林。对方背朝向他距离三四米的地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桂林？”柳萧白心里茫然了一瞬，心里隐隐恐慌着跑过去小心地把他翻过来。周桂林额头上一道血痕缓缓流下来，那刺眼的液体滴在雪白的地面，分外刺目。他额头下正对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已经被染成一片红色。柳萧白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止了几秒，微颤着把手伸到周桂林鼻子下面，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气息，心里一松，不由自主坐在地上。

柳萧白强迫自己定定神，他有些粗暴推推周桂林：“周桂林，周桂林，醒醒！别装死！”周桂林微弱地“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眼前几双眼睛都在眼前晃动，一阵眩晕恶心，重新闭上眼睛。

柳萧白看看他还在流血的额头，觉得实在碍眼，胡乱解下对方的围巾将伤口缠住。周桂林痛的呻吟几声，柳萧白下意识手轻了些。

柳萧白站起来，打量四周环境。从这里要返还到登山台阶，至少要往前五六十米。而且现在山坡上没有路，覆盖白雪，极难行走。

周桂林慢慢醒过神来，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他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慢慢摸摸额头，碰到自己头上的缠着的围巾，愣了一下。他诧异地看看在前面探路的柳萧白，只是眼前景象还是晃动的，看的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