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头，柳之澄屁颠屁颠的跟着杨密进家门，双手奉上知名大饭店的水果蛋糕，满脸笑嘻嘻讨好。昨日闹得不欢而散，柳之澄没走出大门就开始后悔，等到半夜气消了不晓得怎办才好，终于熬到天亮去上班，赶紧找个理由联系客户，一溜就溜到了杨密家来。

「我知道你跟我开玩笑的。因为我和……那个谁前天刚吵一大架，心情正不好。又听你说什么上下位的笑话，气一堵就火冒起来。」柳之澄拼着一层薄薄脸皮死撑，谁料正巧被杨密戳破。柳之澄想翻身来个绝地大反攻，可惜软件硬件都不齐备，和他家那位一比，整个缩水一号。

杨密没说什么，只是听。低垂的目光让额前浏海挡住，看不见喜怒。

柳之澄一贯神筋粗，自然没觉得杨密哪里不对劲，反倒自顾自的不好意思起来，一句话到嘴边含半天才吐出来。

「对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顺道介绍那谁给你认识。」

杨密抬眼看他，后者正涨着脸红通通。

「你请客？」

「我请客，他出钱。」虽然对象是男人说这个挺害臊的，但柳之澄认真盯着杨密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差不多是时候介绍他给你认识了。」

「最好的朋友」，一句话宛如警钟在杨密大脑里敲响，这是柳之澄给自己的定位。杨密想想自己尚未完成的「作业」，心头一阵烦躁。他点头说：「好，几点在哪里？」

柳之澄的开心全写脸上，「晚上七点，在「红城」！」

「嗯。」

「听说还有大明星去那里吃过饭，海鲜一绝！」

「你不用上班了？」杨密淡淡打断对方的兴奋，柳之澄一愣，随即大喊：「糟糕！我忘记中午签约！」

杨密马上把柳之澄的公事包扔过去，后者接住就往玄关冲。

「密啊我走了晚上见！」

「看路！小心跌跤！」杨密跟着走出门外提醒，话刚说完柳之澄一个踉跄又赶紧爬起来，直接从逃生门遁逃。

杨密涩然地心想，以后不需要自己再鸡婆了吧。

关上门，杨密正想晚上穿什么出席，门铃竟然叫了。回过身开门，门外站着一头熊，苦大仇深的盯着他看。

「有事？」

杨密心情正差，脑子里挤满糨糊。许拓慎而重之的一点头，说：「虽然没买菜，但是冰箱里有料我们下面吃好吗？」

杨密呆住，想这种对话中间是不是跳掉什么过程。还在思考的时候又听见许拓加重口气讲：「海鲜面，有鱼、有虾、有蛤蛎、有透抽、有肉丝、有茼蒿菜，很好吃！」

让对方这么一数，杨密肚子饿了。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应该客气。

「去你家？」

「来我家。」许拓信誓旦旦的讲：「不用你洗碗！」

杨密双手交叉胸前，打量的视线将许拓从头看到鞋子，后者跟电线杆一样直挺挺任杨密宰割，憋着一口气快吊死。

终于，杨密开金口。

「你就只有这套西装？」

「……对。」

「双温莎结呢？今天怎么偷懒？」

「……拆了就……不会打。」

「为什么突然换西装？」

这回憋得比较久，等许拓的脸由黑转深红黑的时候，他硬梆梆回答。

「……输人不输阵。」

戏谑的笑容从脸上慢慢消失，杨密显然没料想到这种答案。可是又……不能装不懂。

「他是我朋友。」

「我知道。」

「呃，只是单纯朋友而已。」

许拓盯着杨密的眼神变了变，没应声。

「带路吧，去你家。」

许拓一侧身，微微弯腰抬手比出一个「请」的姿势。杨密拿了钥匙锁自家大门，莫名觉得有些别扭。

爬上一层楼，许拓家的格局和杨密的相同，所以杨密并不觉得不适应，也没多少好奇想参观的念头。真要说，就是比他家吃的东西多。

许拓小心翼翼把杨密迎进门，问：「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等吃的。」见许拓转身就要往厨房里走，杨密喊住他，「先把你这一身衣服换了吧，省得弄脏多麻烦。」

「喔。」

沙发上披着一件格子衬衫一条卡其裤，显然是上午穿过的那套。许拓先将外套脱下，再解开衬衫扣子，褪去衬衫露出一件白色背心。偏黑的肤色紧绷着肌肉，结实的倒三角形。接着他连西装裤头也解开落在地上，两条粗壮的大腿跨步出去，胯间一条黑色的子弹内裤裹着那一包东西。杨密立刻别过脸面壁，可惜眼睛的构造太过良好，雪白的墙壁上投射出那沉甸甸的残影。

「换好了，我现在就去煮面，你稍等一会。」

许拓从杨密身后走出，又在他面前走进厨房。杨密现在觉得很痛苦，因为他像戴上透明眼镜一样，脑内自动补完许拓衣服底下的身材。

至于许拓，正背对着杨密一边等开水滚一边用手机上网。

[近水楼台先得蜜！]：我脱了（握拳）

[小舅子是仅次于岳母的存在]：恭喜你了，苦练一整年终于派上用场。

[近水楼台先得蜜！]：你今天怎么不毒舌？

[小舅子是仅次于岳母的存在]：自己看标题。晚上七点，红楼，记得准时。

[近水楼台先得蜜！]：你见小舅子我去干嘛？

[小舅子是仅次于岳母的存在]：作为先遣部队，你是不可或缺的炮灰般的存在。

[近水楼台先得蜜！]：你自己去炮灰，我才不当炮灰！

[小舅子是仅次于岳母的存在]：我突然想见见你楼下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近水楼台先得蜜！]已显示离线。

第7章

杨密坐在沙发上转了会电视频道，努力将大脑中那些画面用狗血的偶像剧「刷屏」。慢慢的，一阵香味飘至鼻端，杨密歪着半边身子探出沙发朝厨房偷窥，一头魁梧的大黑熊挤在本来就狭窄的空间里，却格外精细地拿着长筷子，将海鲜配料一样样夹进碗公。最后再用纸巾把整个碗擦拭干净，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这才露出些满意的表情。

正专心的许拓刚转过身想抓点葱花洒上，突然撞见杨密的目光，他吓一大跳马上讲：「快煮好了你再等几分钟就好了！」

杨密站起来问：「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许拓一脸严肃地说：「你是客人。」

刚才那点轻松自在的气氛顿时消失，杨密颇无奈看着又绷紧神经起来的许拓，说：「你有需要这么紧张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哪条道上混。」

许拓的脸色立即变得古怪，说是扭曲恐怕还有点难度。

杨密走进厨房挽起袖子，「我来擦桌子吧。」

「不要！」许拓没想就抓住杨密的左前臂，杨密一皱眉冷下脸，许拓狠瞪着对方像哪里来逼债的，他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讲：「我发过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绝对不用你做家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密已经习惯许拓这种一紧张就一说到底不打逗点的毛病。还有，许拓的手掌很大，握在手臂上很热。

杨密不自在移开视线，说：「我白吃你煮的面，总要给我做点事情。」

「……不是白吃的。」

「要付钱？」杨密回过头看向许拓，眼光中带着疑问。

许拓郑重而缓慢的摇头，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你是女人么？！」啊呸，真有像熊一样的女人那也很惨。杨密忽然一下子慌了，他从来不曾面对过如此凶狠……应该说认真的眼神。

「男人也一样。杨密，我在追求你。」

杨密整个傻掉，他太惊讶许拓怎么知道自己刚才在心里反问的话。连相处超过十年的柳之澄都办不到。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许拓低声说着，语气中掺杂了几分委屈几分苦闷。然后，许拓稍稍向前弯腰，嘴唇在难得呆滞的杨密额前轻轻一印。

杨密眨眨眼感觉一会儿温温热热，这才反应过来自已被亲了。同时想这什么年代竟然还有人只亲额头……！！！

「放手！」

「喔……」

「吃面！」

「喔！」

许拓一手端一个大碗公稳稳当当地走出厨房摆到客厅茶几上，可怜杨密一直觉得脑门像被贴符咒似的很想用手搓掉那点触感，但又怕许拓发现所以只好忍住。

幸亏，许拓的手艺确实很好，嘴里嚼着滑溜溜面条勉强帮助杨密转移些注意力。

该死，竟然感觉不错。杨密闷闷地用门牙咬断一截草虾，溢出来的滋味鲜甜。

他有期待么？期待么？没有！！

两个人窝在电视机前吃面配新闻，不过就算再天大的事情也没人听得进耳朵里。受不了这种微妙气氛，杨密决定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

「你都什么时候出摊？」

「啊？」

「水果摊啊。你不用做生意？」

「喔！」许拓恍然大悟，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对杨密解释：「那是我租来的摊子，我的本业是做游戏开发。」

许拓正经八百的样子害杨密不得不跟着坐正，形成一种电视开着面剩半碗，但却像在举行什么高峰会一样严肃。

许拓接着讲：「因为前一款游戏主打生活休闲路线，所以设计让玩家们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卖菜卖面卖水果等等。有实际营收或者亏损，定期有卫生局稽查人员上门抽查，偶而也有国税局之类的闯关活动。当然如果摆路边摊的话，就还要跑给警察追。」

许拓没想到网路上玩个小游戏居然这么费工夫，「所以你干脆实际卖一次水果亲身体验？」

讲到这里许拓显得有点犹豫，「……算是吧。」

杨密了然的露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真不容易。」对于尽心尽力工作的人，不论什么行业都值得尊敬。

许拓顿时彷佛被雷劈到，直勾勾盯着杨密连眨眼都忘掉。

杨密发觉不对劲，「你怎么了？」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废话了，因为对方那眼神太过露骨。被台湾黑熊盯上的感觉很有压迫感，杨密赶快再双手捧起面碗讲：「面要糊了！」

许拓总算回神，头一点，却不动作。

杨密加快速度争取时间把面吃完，好不容易汤喝光，碗公一放在茶几上，抽张卫生纸擦干净嘴之后说：「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招待。」可是炙人的视线仍然没放过他，杨密觉得脸颊快烧起来。

好像就是在等杨密吃饱，许拓这时候终于开口：「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每天煮饭给你吃！」

每天？！这种情况再多来几次可受不了。杨密立马回绝，「不好，你有你的工作，而且我吃饭时间很不一定。」

「我可以等你想吃再做。」

杨密又开始烦躁起来，抬手将遮住眼睛的浏海往后拨，却无意间碰触到额头，刚才的事情再度回忆起来。

「我没这个理由。」

偏头看向许拓，或许有点残忍，但是他说：「我不是你的谁。」

霎时间，空气凝固住，从许拓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震撼与受伤。杨密知道是自己不对，如果没有这个意思，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对方空间。但是许拓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消沉的杨密无法抗拒许拓带给他的积极与关怀。

就像现在，吃了人家一碗面，还有昨天的果酱和面包，也太快翻脸不认人了吧。

「许拓。」杨密不自觉轻唤一声，「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光看外表真的不算数。或许我的长相刚好符合你标准，但是你并不了解我这个人。所以……我们可以是好邻居，但是没办法再进一步。」

许拓整个人阴沉着，一张国字脸板起来更加凶恶的样子，不过杨密却奇异地明白对方并非愤怒。

就在杨密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许拓暗哑的嗓音从背后传出。

「我知道你很好。因为我一直看着你。」

同样一句话说第二次终于引得杨密留心，虽然有点鬼片的台词，但许拓说的「一直」是……？

然而杨密按捺住了。这个问题如果再细究下去，恐怕要脱身就更难，对许拓的伤害也会更重。倒不如断在这里，一次短暂的爱慕应该会复原得比较快。

别像他一拖好几年。结局已经打上属于别人的happy ending，身为观众的自己，却不愿散场。

所以杨密没有回头，只回答：「祝你幸福」，便迳自离开了。

第8章

晚间六点五十分，杨密准时抵达「红楼」。人才刚到，就看见柳之澄站起来朝这里大挥手，喊：「杨密！在这里！」

这家海产店小有名气，尤其又经过某个当红明星加持过。杨密抬头望一眼复古风的建筑，今晚恐怕是人潮多到只剩下外场平台的位置。

放眼看去十几桌子人通通挤在一群，喧闹嘈杂声此起彼落跟菜市场一样吵。杨密注意着脚边慢慢走到柳之澄这一桌，隔壁坐着一个男人，白衬衫西装裤普通上班族装扮，袖子别高到手肘，见到杨密便马上站起来，面带笑容的打招呼。

「你好，我是方竞。」男人自己哈哈笑了两声，看见杨密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尴尬的越笑越乾。

「杨密。」

反倒是柳之澄习以为常，招招手示意杨密快坐下。

「还差一个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话音刚落，方竞便像找到冷场救星一样大喊：「许拓！你迟到了！」

「许拓？」

「卖水果的！」

「杨密？！」

连续三声惊呼讶异之后终于轮到方竞总结。

「原来大家都认识？！所以杨密住许拓楼下？」

用了一分钟时间将四个人的关系筛清楚，方竞打趣的说：「我们大家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许拓熊一样的庞大身体硬要塞在一长张矮凳子上面，缩手缩脚的样子杨密看了就别扭，于是往边上挪开一些，却不料许拓突然跟鬼影子似的转过头来，不无哀怨的口气讲：「对不起，我、我尽量不挤到你。」

杨密皱着眉头往桌子底下瞄，许拓穿着宽松的沙滩裤，两条肌肉发达的腿毛茸茸，就着头顶上打下来的灯光看还真有点惊悚电影的效果。突然没了解释的兴致，这时方竞正好倒一杯果汁送到杨密面前，杨密淡淡道谢。

柳之澄扭头向着方竞挤眉弄眼，后者只好没话找话聊，却不料一个紧张把大实话爆出口。

「我会对柳之澄好的，你不要反对我们。」

柳之澄傻住瞪大眼心里喊糟，「方竞！」

果然，杨密的脸色跟旁边摆的一桶冰块差不多。

「我一句话都没说，就先认定我会反对。我可以推论这是因为你心虚么？」

既然话都说了方竞索性扔掉那张挤出来的讨好面具，对着杨密正色道：「不，我知道柳之澄把你这个朋友看得很重，有时候甚至我抱怨两句，他就非得跟我大吵一架不可。所以我更需要你的支持与认同，这样他才能放心的和我在一起。」

柳之澄在一旁小心翼翼观望着杨密的态度，伸手往方竞的手臂按了按，这点小动作全看在杨密眼里。杨密突然觉得自己变成阻碍人情路的大路障，必先除之而后快。

「你说完了？」

「说完了。」

杨密看一眼摆面前的柳橙汁觉得喉咙里发酸，可是他不想碰。他冷不防问柳之澄：「叔叔阿姨最近都好么？」

柳之澄愣了下，照实回答：「都好。上个月刚做完健康检查，我爸三酸甘油酯有点偏高，我妈还是老样子风湿痛。对了，他们说好久没看到你，叫我放假带你一起回家吃饭。」

杨密点点头，神色平静。接着，他看向方竞，笔直射去的视线充满压迫感，饶是年纪最长的方竞也忍不住后退一点，才又抬头挺胸起来。

「柳叔、柳姨都晓得他的事。那么你呢？敢问你的父母亲知道有柳之澄的存在么？」

方竞完全没想到直接就上来这一招必杀，整个人被问得梗在当场，十分难堪。杨密瞥见柳之澄僵硬的神色，更确定自己问得不错。这一块才是柳之澄真正的心病。

可笑，口口声声说会对他好的方竞却完全没体会到。

杨密一向不会咄咄逼人，他只会一击中的。于是问完这一句话之后他不再穷追猛打，而是状似自然地拿起杯子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