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进来避一下雨。”陶青木回过头,看见从餐厅的厨房里走出一个男人。男人的个头跟
陶青木差不多,不过没有陶青木壮。他皮肤很白,陶青木说不清这是一种天生的白皙,还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男人看到陶青木的脸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说:“没关系,那就先坐一下吧。需要点什么的话可以随时
跟我说,我是这里的老板。”
男人笑得很优雅,甚至陶青木觉得男人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种优雅,整个人就像一个王子,散
发着耀眼却不刺眼的光芒。
“哦。”陶青木愣愣地回了一句,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眼睛开始飘向别的地方。不一会儿,陶青木的肚子传来
一阵雷声,这时陶青木才想起今天一整天为了帮堂姐买书,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陶青木正是尴尬,男人轻轻一笑转身走进厨房,拿出一块色彩缤纷的蛋糕放到陶青木面前,说:“这是我刚做好
的彩虹蛋糕,尝一下吧。”
为什么呢?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陶青木却觉得男人的声音似乎有种蛊惑的味道,诱导着他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
蛋糕,然后慢慢地将这色彩斑斓的蛋糕送进自己的嘴里,细细咀嚼。陶青木慢慢睁大眼睛,转过头惊讶地看向男
人,仿佛发现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这个蛋糕,好特别哦!”好一会儿,陶青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蛋
糕的颜色跟彩虹一样,连味道也跟彩虹一样!每一口的咀嚼都可以产生不同的口感和味道,好丰富哦!最重要的
是,有一种山高海阔、让人安心的感觉。”
男人笑了,说:“谢谢。”陶青木发现无论男人说什么,都会很优雅、很绅士地笑着,就算致谢也是一样。陶青
木觉得他的笑很好看。其实陶青木也不知道怎样的笑才算是好看,因为他自己本身就不怎么笑,很多东西都埋藏
在心里,不知怎么表达。但是男人的笑让陶青木觉得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如同他的彩虹蛋糕,是一种让人安
心的感觉。
男人又端出一杯茶,说:“这是我自己泡的红茶,配合起来,感觉会更好。”
陶青木道了谢后,就静静坐在那里,静静地享受着这五彩缤纷的美味。而男人也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之后的
时间里,餐厅安静得只有门外的雨水、两个人的呼吸声和书的翻页声。陶青木带上了耳机,喝着红茶,很享受这
样的安宁。这甚至比独自一人在家还要安宁,似乎因为男人的存在,连这里的空气都透露着安心与平静,耳机的
音乐也变得分外舒心、美妙。
陶青木不时看向男人,在男人优雅的动作、平静的表情下,到底隐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是怎样的心,才能把自
己的情绪乃至于世界观都融入自己的料理之中?有人说过,料理就是一种艺术品,能反映创造它的人的最真实的
心。如果那道彩虹蛋糕就是男人最真实的心,那么陶青木在蛋糕里吃到的,不仅仅是安心的感觉,还有隐藏得很
深、很深的……
“雨停了。”男人轻声提醒道,但语气里完全没有赶客的味道,仅仅是一声提醒。
陶青木这时才反应过来,看了看门外的天气,又看了看手表,才发现时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如果再不回去,恐
怕堂姐会以为自己出什么事吧。“哦,谢谢你的招待。一共多少钱?”陶青木问道。
男人摇摇头,说:“不用。这个蛋糕本来就不在经营范围里,算是我额外送你的。”
“哈?”陶青木愣住了。
“如果喜欢的话,那多点过来吧。”男人笑着说,“不过,下次就要算钱咯。”
看着男人的笑容,陶青木一时间忘记了反应过来。男人的笑虽然不是特别灿烂,也不是特别温暖,但那云淡风轻
的优雅总是让陶青木失神。过了一会儿,陶青木才回答道:“好啊!”
陶青木离开后,看不到男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再不是云淡风轻地优雅,而是深入骨髓的,苦涩。
过了几天,陶青木再次来到这间餐厅,跟上次一样依然是下雨的天气。不过最近这种梅雨天气,几乎天天都在下
雨。跟上次不一样的是,上次因为避雨太过匆忙,这次陶青木终于看到了这间餐厅的名字——冷厨房。如果不是
吃过老板的彩虹蛋糕,陶青木觉得无法理解这名字的含义。因为,寂寞何尝不是一种冷?
没错,是寂寞。陶青木在彩虹蛋糕里吃到的不仅仅是丰富的口感,不仅仅是安心的感觉,还有隐藏得很深、很深
的——寂寞。厨房,应该是最热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又怎么会冷呢?然而,在男人的优雅底下,到底是
一种怎样的寂寞,才会隐藏得这么深呢?才会令最热的厨房都会变冷呢?但是,无论怎样,陶青木都希望能够多
点陪在男人的身旁,这样也许可以消除他一点点的寂寞吧。
这是怎么了吗?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似乎付出了比对任何人都要多的关心和在意。可是,看着男
人为自己认真而又优雅地为自己准备料理,或者看着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陶青木都觉得是一种满足。
每次来到冷厨房,都是午后的雨天,而且餐厅里都没有其他客人,但陶青木反而会高兴。因为这样餐厅就成了只
属于他和男人的独享空间。有时是甜而不腻的松饼,有时是热腾腾的水果派,更多时候是那漂亮又丰富的彩虹蛋
糕。吃着男人为自己准备的料理,陶青木觉得那无与伦比的满足不仅因为食物的美味,更因为那是出自于那个男
人的手。
“我大概是喜欢上他了吧。我觉得我疯了,但我不后悔。是他的食物吸引了我,是他的优雅吸引了我,还是他的
寂寞吸引了我?我不知道,但我的视线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我真的喜欢他在我身边的感觉。”陶青木在日记里写
道,“天气预告说明天天晴,是难得的好天气,我再去陪陪他吧。希望天气的晴朗能帮助他的厨房变得暖一点。
”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陶青木再次来到冷厨房的门前,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看到的竟不是之前那个简单却精致
的小餐厅,而是一个被烧得黑乎乎的空房子,门外的牌子依然可以依稀看到“冷厨房”三个字。冷厨房怎么了?
那老板呢?
陶青木不禁有点慌了,连忙拉住了身边一个路人,问:“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间叫‘冷厨房’的餐厅?这间餐厅
怎么啦?”
“冷厨房?两个月前发生了一场爆炸,没啦!”
“爆炸?那,这间餐厅的老板呢?”陶青木惊讶地问道。更令他讶异的是,两个月前,岂不是在他第一次进这间
餐厅之前?可是一直到两天前,陶青木来到这间餐厅时这里还好好的啊!
“老板?哦,你说那个叫冷峻的小子啊。死啦!听说是他自己开煤气自杀的。我还记得那天是个雨天呢!雨天还
烧那么大火,很少见啊!要不是老板死了,这破房子怎么会两个月都没人管呢?”
直到此刻,陶青木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冷峻;也直到此刻,陶青木才知道原来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
“叮铃铃~~~”陶青木推门而进,来到了这间小巧而精致的精品店。
“欢迎光临Wishes。”绿零走出来迎接客人。看着眼前这青涩的少年,绿零开始有点感叹自己老了。为什么最近
来找自己的都是这种青春美好的少年呢?
“呃,请问您这里就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Wishes吗?”
“是的,请往这边走。”绿零带着陶青木走进珠帘后的小隔间,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如果这里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话,那么我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能在这里找到吗?”陶青木坐了下来,问
道。
“那就要看你问的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如果是未来,那天机不可泄露。”
“我想知道关于冷厨房和冷峻的事。我想知道,我之前看到的冷厨房和冷峻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我自己的
幻觉而已。”说着,陶青木的眼神愈发黯淡。
绿零拿出一面镜子,说:“你自己看吧。”
镜子里慢慢从混沌变得清晰,渐渐显露出画面。陶青木惊讶地从镜子里看到冷峻跟另一个跟自己酷似的男人。
“峻,这里的蛋炒饭真的超赞的哦!跟你做的料理有得一拼呢!”唐雅粼因为偶然的机会知道这间蛋炒饭餐厅,
因此带了青梅竹马的冷峻过来品尝。
冷峻勺了一口蛋炒饭,送进嘴里,细细的咀嚼,像是品尝着一份珍宝。“这份蛋炒饭真的很特别。”冷峻说道。
“特别?”唐雅粼好奇地问道。
“首先,它的饭不是用隔夜饭炒。按它独特的香味,应该是用低温炭烤的方式去除米粒上的水汽。另外,他将带
有浓郁气息的土鸡蛋包裹在每一颗饭上,让饭与蛋之间保持着八分熟的温和口感。还有调味,这蛋炒饭的调味有
着完美的平衡,不但没有压抑住材料的味道,反而更将味道提升到极致。更重要的是它的香气,不是来自于卖弄
厨艺,而是……”
“而是什么?”
冷峻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仿佛这是他跟料理者独享的秘密。突然他叫来服务生王静宜,说:“我可以点一下
其他菜吗?”
还没等王静宜回答,一直待在厨房里的米凌生冲了出来,恶狠狠地说:“没有!这里叫‘蛋炒饭’就只卖蛋炒饭
,想吃别的东西就到其他地方去!”然后米凌生又一阵风似的冲回厨房。
冷峻和唐雅粼都被米凌生的反应吓到了。王静宜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老板米凌生因为味觉失常,所以除
了蛋炒饭,什么菜也做不了。”
冷峻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
“你又来干嘛?这里只有蛋炒饭!”正在洗锅的米凌生恶狠狠地对出现在厨房里的冷峻说道。
“你好,我叫冷峻,我也是一个厨师。你有很有料理的天赋。”冷峻倚在门框上说道。
“哼!一个没有味觉的厨师能什么天赋?”
“一个没有味觉的厨师竟然可以炒出这么完美的蛋炒饭,难道不是一种天赋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做别的
料理。”
米凌生放下厨具,转过身对冷峻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我对料理一、点、兴、趣、都、没、有!”
冷峻不怒反笑,问道:“是吗?”
米凌生走近冷峻,对着他说:“没错!我很讨厌料理,要不是这间蛋炒饭餐厅是我老爸的遗愿,我早就应该是呆
在办公室里的广告设计师,做我喜欢做的事!”
冷峻看着米凌生的眼睛,似乎看出了米凌生在厌恶的掩饰下的某种东西,说:“是吗?料理是一种艺术品,可以
反映出厨师最真实的心。如果你不喜欢料理,那你做的东西再美味也是空的。但是我在你的蛋炒饭里吃到了浓浓
的幸福感,和一种单纯的为食用者所设想的心意。”冷峻微微一笑,“你敢说你在炒饭的时候不是笑的吗?”
看着冷峻那双犹如黑珍珠一般的双眼,米凌生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连忙回避着冷峻的视线。而冷峻知道,他真的
看穿他了,他的味觉不会欺骗他,“你好好想想,我下次再来。”
“你怎么又来?”米凌生没有回头,继续洗刷锅子。光凭脚步声,米凌生就知道是冷峻来了。但他似乎忘了他才
见冷峻没几次。
“我带来了我做的蛋糕,要不要试一下?”
“反正我什么也尝不出来,有意义吗?”
“这是我新发明的彩虹蛋糕,我放在这里。你吃之前最好先喝一口水,清空一下舌头的味道。”冷峻放下了蛋糕
盒,转身离去。在离开之前,冷峻又说道:“你这样,你爸是不会放心把‘蛋炒饭’交给你的。我想,你爸是希
望你能真正体会料理的快乐。”冷峻满意地看到米凌生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才真正离开。
米凌生拿着一杯水坐了下来,看着盘子里的彩虹蛋糕。
“你敢说你在炒饭的时候不是笑的吗?”
“你这样,你爸是不会放心把‘蛋炒饭’交给你的。我想,你爸是希望你能真正体会料理的快乐。”
回想起冷峻的话的米凌生好像受了冷峻的蛊惑似的喝了一口水,用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慢慢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接着,米凌生的表情由原来的不以为然变成惊讶和不敢相信。米凌生连忙再喝一口水,再叉起一小块蛋糕送进
嘴里,再喝一口水,再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重复几次后,米凌生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悲伤,眼泪无法抑制地从
眼眶奔涌而出。
红色的草莓、黄色的菠萝、紫色的葡萄、橙色的橙子、蓝色的蓝莓……七种不同的味道在米凌生的嘴里荡漾,每
一种味道都是那么的清晰,交织成最丰富的口感。好熟悉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老爸制作的果酱,米凌生总是在老
爸还没弄完就偷偷用手指蘸着吃,红色的草莓酱、黄色的菠萝酱、紫色的葡萄酱、橙色的橙子酱、蓝色的蓝莓酱
……好熟悉、好怀念、好幸福的感觉。泪,如缺堤的洪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如同已经过去的过去,再也回不
来了。
“谢谢你,冷峻。你的彩虹蛋糕让我重新找回了味觉。”在海滩边吹着海风,米凌生向冷峻致谢。这是第一次米
凌生对冷峻这么客气地说话。
“我知道,你的味觉失常是因为心理上的问题,而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是因为失去父亲的悲伤吧。”
“你怎么知道?”米凌生惊讶地看着冷峻。
“我说过,料理是一种艺术品,可以反映出厨师最真实的心。在你的蛋炒饭里,不只是幸福,还有更深的——思
念。而且我看到了你厨房里的果酒,我想你应该对水果的味道情有独钟,所以才做出彩虹蛋糕给你。”
“我也吃到了。”
“什么?”
“料理中厨师最真实的心。在你的彩虹蛋糕里,我吃到了美味,吃到了安心,还有很深很深的——寂寞和空虚。
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吗?”
冷峻看着米凌生,没有说话。
“冷峻,教我做别的料理吧。”
从此以后,米凌生来到了冷峻的冷厨房学习厨艺。米凌生的味觉开启之后,进步神速,很快他不再只是冷峻的徒
弟,而是冷峻最有默契的拍档。在厨房里,两个人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就可以互相配合,一个眼神交汇,千言万
语尽在不言中。
“峻,你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多了点什么,感觉比以前更幸福、更满足了。”唐雅粼笑着称
赞道。
米凌生和冷峻相视一笑,不置一词。
后来,米凌生已经达到了与冷峻并驾齐驱的境界,于是他回去了蛋炒饭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