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明静方丈来了东厢送上几本经书,与他说了阵佛法施然辞去已是夜晚。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休嗔,昨日不是说让休嗔照看他的起居麽,怎麽才第一日,人就不见?
有一丝烦躁地闷闷倒头睡下。
朦胧间有一缕沁香幽幽钻入鼻腔,淡雅灵秀的味道。
让他神思轻松下来,便沈沈地香甜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已是大亮,猛地自床上跳起来,一枝将绽未绽的兰花自枕边滑落,浅浅的粉,似豆蔻少女的羞涩
微笑。
居珞怔了怔,隐约间忆起夜里的幽香,拾起花骨朵,怔怔了瞪著出神,过了一会儿醒起天已大亮,他还没去做早
课,收起花骨朵入到桌边。
拉开门,外面放著清水,显然是清晨有人来过,可能是没把他唤醒,便留下清水离去了。
他可以肯定一定不是休嗔了,休嗔的话是一定会叫醒他去做早课的。
想著又是失落一悸。匆匆清洗了一下,头发也只胡乱地挽起来,看起来很是狼狈,转眼看到桌上的花骨朵,四下
搜寻了一番,把自己的笔筒拿来盛了些昨天送来冷掉的茶水把花朵插在筒中,仔细看了一翻,满意地笑笑,先放
在了桌子中央,看了看,拿到窗前放前晒得到太阳的地方,但左右看了看又皱了眉,拿到床前的矮几上放著,这
才满意地点著头出了屋。
到得佛堂早课已差不多快结束了,进去也没意思,站在堂外张望地看著,没有休嗔的影子,沈了沈眉,便无聊地
数起人头来,但,刚数了几个,锺声便响了起来,早课结束了。
居珞恼恨地磨了磨牙,哼哼地堵在堂门一侧,等僧众散得差不多了才跨进去几步奔到明静面前:请问大师,休嗔
小师父呢?
阿弥陀佛!那孩子昨日不慎落入水中,没急时换下湿衣,著了凉,在僧房里休息,这几日居施主的起居便由休闻
照看了,还请居施主见谅。明静双手合什地回答。
著凉?严不严重?看过大夫了吗?怎麽会掉到水里去了?居珞一听,当下急切地追问起来。
一面想著,休嗔果然就是个迷糊的笨蛋小和尚,好端端的掉到水中去做什麽!
虽说是春末了,但山上总是比城里寒冷些。
他现在怎麽样了?於是,又急急以问。
多谢居施主关心,休嗔体质硬实,吃过药已经好了七分,过一两日便无碍了。
居珞松了口气,续问:他住哪里?小生能去看他吗?
这......明静犹豫,风寒最是容易感染,居施主还是等他好了再看......
没关系,我现在想看他。居珞打算他的担忧,急道:我体质也硬实著呢,不会那麽容易被感染。不管怎麽说普济
寺里,小生与休嗔算是比较熟悉的,於情於理都该去看看他。
明静抵不过他的说辞,只好带了他到西厢僧房。e
寺内僧众除方丈和几位长老及各堂堂主之外都是五人一室通铺。
休嗔缩在通铺的一角睡得迷糊,忽然被人一把捏著胳膊要抱起来,惊吓地睁开眼却是居珞抓著他道:这屋子这麽
多人不合适养病,休嗔师父就搬到我房里去休养。
这......於寺规不符。休嗔本能地驳著。
居珞只是双眼一沈,也不理他,对明静道:大师,整修时扩展几个院落吧,修资由居府出,算是居家上下对佛主
的一点心意。
明静暗里惊讶一番,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推辞,便连连道谢,也默准了居珞把休嗔带到他的东厢里。
第五章
居珞把休嗔安顿到自己房里才长长吐了口气,自昨晨便压抑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笑非笑地嘲弄瞪著休嗔问道:小师父好端端的怎麽就掉水里去了?又为什麽不赶快换下湿衣?
休嗔被他一连串的举动惊得正摸不著边儿,被他这样一笑,呆笑著,红著脸不作答。
咦?小师父是不是病傻掉了?怎麽也不吱一声?舌头病掉了?居珞也不恼怒,坐在床边,手侧正是那朵未绽的花
蕾,信手轻抚微粉的苞瓣,嘲笑地说。
啊!休嗔居然反射性地啊了一声,算是吱了一声,被居珞睁大眼一瞪,脸上更红了,无措地拉高被子想遮住脸。
居珞岂能让他如意,扯著被子道:小师父又在小生脸上看到了什麽?怎麽又在躲了?
休嗔病里力气弱,拉不过他,只好红著脸回视居珞,浅声回答:什麽也没有......只是......说著又顿住了,垂
了眼敛,酒窝浮现,显然是在微笑。
居珞皱眉,休嗔几次三番在此处顿住,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只是後面是什麽,直问,休嗔也不肯再多说,只好恼
恼地瞪著休嗔。
休闻送来早膳,一碗粥,两个馒头,一碟水白菜,真是清寒到家了,不过佛门清静之地,这样的早斋原也没什麽
不是。
可是......
居珞脸色一沈,怒颜道:怎麽只有一份?明静大师没有告诉你,休嗔在此麽?
休闻淡答:寺内规定,所有僧侣皆须亲自到膳房用斋。
居珞一听更是生气,休嗔正病著!怎麽到膳房去?难道爬不起来就得饿著麽?
那便是个人的问题了,况且,休嗔的病也没到起不了床的地步。休闻冷淡回答。
岂有此理!居珞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那粥抖了三抖差点打翻掉,还好休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居珞怒道:麻
烦你转告明静方丈,居府再添一千香油钱,以後寺内膳时改善一下,别外对老弱病残的僧侣也要细加照顾。
休闻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口气却软了一分:小僧这便去转告诉方丈,只是,寺内养著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其中不泛年纪又小且体弱多病者,寺院既要给他们饭吃还要给他们治病,又不能让他们虚度年华,还是请先生
教他们习文学武,因此,寺里一向是能省则省,并不有心有苛刻对人。
居珞听得一愣,这事他从休嗔口中已经是知道了,但也分是知道,倒也没想过什麽,毕竟他对普济寺也算是仁至
义尽了,他居家虽说产大家富却也是几代人辛苦赚来,并不是天上掉来的,居府也不是慈善收容寺,不可能拿闲
钱出来养那麽多无关的人。
但现在休闻这麽一说,一个本来就香火不盛的小寺庙都不辞辛贫的尽力救助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而这些钱於居
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难道竟是舍不得麽?
普济寺过得如此清贫且广施善缘,相形之下,居府的不动恻隐之心便显得可恶了。
於是折回桌边写了张条子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休闻道:用这张凭条到居府去取十万俩银子,权当是居府资助那
些孤儿。不过──转眸目光一寒,挑眉道:每笔支出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到时居某要亲眼过目,若贵寺私吞银俩
,便休怪居某无情。
休闻居然浅浅一笑:居施主若不放心,不防按排一位随从与小僧一起办这件事,况且......居施主必然是相信休
嗔师弟的,寺里的情况他也是一清二楚。说著有意无意地瞟向床上。
休嗔一直静静听著,这时被点到名,脸红了红,见居珞随著休闻的视线看过来,急忙垂了眼敛红著脸庞。
居珞扬扬眉,对休闻道:麻烦再送碗粥,不吃饱饭病怎麽好得了。
休闻不置可否地浅抿唇角,揣著那张凭条离去,不多时一个小沙弥便送来了碗白粥,还多加了个鸡蛋。
居珞高兴地端著碗到床边:小师父来......喝点粥......
休嗔爬起身就要下床被居珞拦住:就坐床上吃,别又冷到了。
休嗔怔笑:在屋子里怎麽会再冷到,坐床上吃不好,小僧还是下来。
有什麽不好?我说在坐床上吃就坐床上吃。居珞脸一板,一只手压著他的肩固执地瞪眼。
休嗔被他瞪著,脸又红了红,垂下眼要去接粥碗。
居珞越发兴趣高亢了,这小和尚每一次与他相视便脸红,真不知道他脸皮怎麽就这麽溥?
白皙的肌肤染上粉色可爱极了,何况这小和尚还有点稚气未脱的圆润。
於是挥开他欲接粥碗的手,兴味盎然地笑道:我喂你吧。
啊!休嗔惊声低叫,慌乱摇头:不不不!这怎麽可以!不行不行!
居珞脸又是一板:我说行就行!哪来这麽多毛病!小师父生病就好好生你的病,其它事我说了算。
说著,已经支著勺子送到他唇边,休嗔怔怔地看著他,痴痴地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晃晃惚惚。
喂?小师父?小师父?休嗔!居珞见他居然不理他,不由又生起气来,沈著脸唤:喝粥!
啊!休嗔低促地应了声,垂著眼睛忽然动作迅速地抢过粥碗三两下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居珞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指著他哈哈大笑:你看你......活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的难民,真是搞笑,
吃得满嘴都是!
随手扯过桌上的一张布巾就去擦他唇上的粥糊残渍。
谁料却抹了一嘴墨色......怔了怔,哈哈大笑。
原来,之前他写过凭条後笔随手一搁便放那了那布巾上。刚才顺手一拉也没注意就抹到休嗔嘴上去了。
休嗔不明所以,有些错愕地看著捧腹大笑的居珞莫明其妙地看著,直到转眸一看,那布巾上墨渍犹湿......
啊~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床扑到镜边一看,一圈儿墨迹,不由一愣一阵尴尬,懊恼地用手背抹著墨渍,却是越抹越
花。
哈哈哈......见状,居珞自是笑得更加大声了。
休嗔涨红著脸看著镜中的自己既是暗恼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六章
休嗔年轻体质也好,过了两日已是痊愈,便搬回了西厢。
居珞有些不乐意,但也找不出什麽妥当的说词,也想不透自己心底的情绪,怏怏地应了,支著下巴看著院里的湘
竹发呆。
休嗔病好後,居珞的起居之责便又回到休嗔身上。e
每日一早准备好清水叫醒赖床的居珞梳洗,他帮他绾发,然後一同去上早课,之後休嗔把早斋送去东厢再回膳房
用斋饭,上午要打扫整个西厢院落,然後一片一片地给紫丁除草松土。午膳後给居珞沏上一壶茶,闲聊两句便又
到後院去照顾那些生命的或都无法自理的孤儿病乞。
晚膳後通常会被居珞拉著一起喝茶闲话,他不懂儒书,他不懂佛法,本为该是没什麽好聊的,但偏偏两人聊得畅
快。
唯一的变化大约是休嗔终於不是每每与居珞相视便脸红了,有几次居珞想从他口中套出那句只是後面的话,但休
嗔每次都闭而不答,被他逼得急了便闭上嘴装河蚌。
还有一件令居珞奇怪的事,待那朵兰蔫掉之後,半夜里便又会悄悄出现一枝新鲜的兰在枕边。那些兰花形态各异
,怒绽的含羞待绽的,幽幽独绽的,娇豔的,清丽的,都是香气清幽,沁人肺腑。
寺院附近并没有兰花,也不知是从哪里摘来的,令人费解,又为什麽悄悄放在他枕边而不让他知道?
赠兰之义作何解释?
兰为四君子之一,想来也不外乎两种意思,一个爱慕一个敬仰。
而这里可是寺院,想来当不是什麽爱慕之意,想来便是敬仰了?那麽那个人是谁呢?
为什麽不让他本人知道呢?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休嗔摘来的,可是,他曾试探地问过休嗔,附近可有兰花,休嗔茫茫然地想了想说不清楚。
这样看来的话又不像是休嗔,因为休嗔白日不得空闲,晚上又被他拦著闲扯淡聊,每次回房都已是深夜,锺响三
次便关上了寺院大门。那三丈高墙,休嗔恐怕也不能不动声色的来回。
不过,他肯定一定是寺内人,否则怎麽好这样来去无阻,又岂知他身在何处?
就这样闲散地过了一个多月,某日来了位青年公子要见居珞。
居珞跟著休闻到佛堂一看,居然是出门已久的好友刘子青,惊喜道:子青兄何时归来的?怎麽跑到这里来找我了
?
那刘子青与居珞完全是两个类型的表相,相较於居珞的抢眼,他朴实得多,一身儒衫,风骨清雅,透著淡然。
清瘦的身材像竹竿一样支著,脸色也不是顶好。
居兄这是什麽话?子青远道归来听说居兄为父带发修行,特地来探望尔,却原来不受待见啊!
话中似有责难之意,居珞哈哈一笑,跟明静方丈引见了一番,又聊了一阵,得刘子青承诺建所孤儿私塾,又吩咐
上茶,居珞微悄悄蹙眉道过方丈美意领著刘子青回到东厢。
刘子青一目扫过轻笑:想不到居兄还能在这样的简居之下生活月余,真乃令小弟饮佩!
居珞一眼横去,哼哼一笑:有吃有住有睡,倒也没什麽不好,不如子青兄也来陶冶一番情趣,怡情养性。
这便罢了,小弟身体潺弱,受不起这份折腾。刘子青哈哈一笑搪塞而过,似笑非笑地指著床头那枝半干的兰花道
:这又是什麽情境?昔日居府满园兰香也不见居兄偏爱,如今倒是怜爱起来,只是这自茎梗处掐断插在瓶中不像
怜爱倒更像是蹂躏。
居珞得意一笑:子青兄安知这不是怜爱?其芬芳便也不过是一时,正好取其芬芳正茂之时有何不可。况且,这兰
乃他人所赠,更见意义不凡。
咦?他人所赠?刘子青愕然,怔笑:谁人所赠?这里不是寺庙麽?难道附近还有女子不成?
谁说一定得是女子!居珞白眼,随後把他心中的疑惑说了与刘子青听。
刘子青听得惊奇,许久认真看著居珞道:也对,凭居兄这般的眉目如画,有和尚痴迷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和尚也
是男人嘛!是男人都会动色欲。除非......不举!
居珞白眼,两人又鬼扯了几句,休嗔端著茶水过来,居珞才又想起,他回绝方丈的茶便是因为刘家便是茶商,这
一般的茶叶是入不了刘子青法眼的,於是便接了他回东厢,结果两人只顾打闹,忘记告诉休嗔不要沏茶来了。
果然,休嗔刚端著茶步进来,刘子青就脸色一变,皱著鼻子道:这是什麽东西,拿下去,莫要污了我的嗅觉。
休嗔怔了怔,脸上又白又红,看向居珞,居珞只有苦笑:收下去吧,他喝不了这样的茶。
第七章
休嗔又是一怔,眸光一黯,敛下眸子低念了句阿弥陀佛,端著那茶走了出去。
刘子青松了口气,对居珞道:我就知道这山上没什麽好货,真亏你待得了三个月。纳,这是这次新收的大红袍,
我带了二两来捎给你。说著,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小包放递给居珞。
居珞接过往桌上一放,只是微笑,悠悠道:你也该出来历练历练,不要总享著容华富贵,容易折寿。
胡说八道!我还想长命百岁呢!刘子青脸色一变,微有蕴怒地道。
居珞心下暗悔,怎麽说错话了。刘家子嗣单溥,刘子青这一代好不容易生了两带把的,可惜,老大子青病弱,老
二子安先天不足,长到如今十八也只八岁稚儿之智。
真是正中刘子青的死穴,居珞连连道歉转移话题:子青可曾见了我爹爹,他气色可好?
刘子青也知他是无心,气了阵也罢了,板著脸道:还好,不甚好也不甚坏,知道我要上山来看你还叫我捎话,叫
你早日下山回府。还有......那你弟弟居瑞,每日往铺子里跑得到勤快,与各大掌柜也处得有声有色,形容和洽
,怕是打著什麽鬼主意,还碰见他跟货商接触......虽说你我交好,但总归是外人,就算看见也不好置啄,毕竟
他才是居家人......恩,不过你那小厮倒是机灵,要我跟你说早早回府。
居珞听著後面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打什麽主意,不甘心爹爹让我接掌家业,可笑他却不扪心自问,他除了吃喝嫖
赌还会什麽?居府若交给他便完了。成成......那小机灵倒不是枉我一番教导。
两个又说了一阵,居珞也应了刘子青尽快下山回府,因怕天色太晚山路不好行,便话了别。
刘子青随行而来的几个家丁抬著软轿晃晃悠悠地出了寺,居珞才又回寺内。
一路沈思地回到东厢,想到刘子青的警告也不无道理,虽说是亲兄弟,但在金钱面前便是亲兄弟也与仇人无异,
何况,他们本就不是一母所出,再则,万一居瑞真把居府弄到手,只便真的会败掉,从小到大也不见学好,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