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人(出书版 下册)+番外 BY 尘夜
  发于:2013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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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成了邪魔也用不着投胎了。」梁杉柏也感叹,着眼点却在不同地方,「可惜赵礼这样的人才却有颗愚忠的心,再碰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君,再有能耐也施展不开,真是倒霉!」

「我想个人幸或不幸赵将军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心里只有完成先祖托付,匡扶姜齐社稷而已,也不能就说是愚忠,他也懂谋略进退,还会卜筮,当然知道可能的结果,大概还是正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罢了。」赵显艺淡淡道,口气里却留露出对赵礼的由衷钦佩。

「话虽如此,他从别人那里偷了阳寿,究竟是不义之举。」

「人命本来就不是生而平等的,何况他也没有取那些人的命,只不过是借了几年阳寿罢了。」赵显艺却忽然抬高声量道。

梁杉柏与祝映台对望一眼,都有点吃惊从赵显艺嘴里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像是应该从陆修权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嘴里而不是从这个看起来坚强也和善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的。

杜酆不动声色望了赵显艺一眼,未作表态。

「当时赵礼告诉齐康公为了修复甚至重铸一根打神鞭,他需要寻找昆仑金英的替代品,而金英岛便是他卜算出来的目的地,于是齐康公决定派他带上一批卫兵出海,这就是赵礼前来金银岛的始末。」

「可我看灯祠长卷,赵礼他们来到金银岛初期似乎还很受欢迎?」梁杉柏想起长卷上所描绘的士兵登陆时金银岛男女老少笑脸相迎的画面,怎么看都不像是将发生对抗的样子。

「一开始确实如此。」杜酆道,「金银岛自古封闭,不知外界世事,赵礼军队……其实也不算军队,齐康公毕竟是被放逐,田氏不可能任其拥兵,赵礼当时带来的不过四十名康公侍卫,与他自己征召来的十名随从,为了不引起田氏的注意,他带来更多的乐妓、厨师、杂耍艺人以及各种金银财宝,立的名目则是为康公出海寻访仙女。

康公耽于淫逸,此说必然可骗过田氏耳目,也正因为此,赵礼一行刚上岛的时候,岛民对他们的好奇远大于恐惧,而当时赵礼表现出的态度也并非敌对的,他说,他来借一件东西,如果借到了就会离去,并表示无意伤害任何一个人,他展示了那些礼物,村民们便很轻易地接纳了他和他的士兵。」

「跟现在还真是完全不同啊。」

「那是因为现在的村民和当时的村民也完全不同了。」杜酆说道,又再挥挥手,清净之气随手势流转,将说话间才逼过来的鬼雾重又驱开。祝映台发现杜酆虽然自称是人、是鬼,但他身上的气息却近乎于得道之人,但若真说他是得道之人,他身上的气息又似乎有些奇特,并不像是他过往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道家或是奇术派别。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回到金英岛不久而已……」

「杜先生是金英岛人?」

「是,虽然我曾经离开过。」杜酆说,语调里有三分怀念,七分感伤,「年少时我曾追随一位奇人离岛云游四海,后来因生变故,不得不回乡,此后为信守对故人承诺,一直在金英岛林中隐居。」

「灯祠?」

「嗯,以前那是我住过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所谓龙神林和龙神宫殿的真相。

「因为当年我曾立誓绝不再插手凡尘琐事,因而赵礼上岛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却也因此酿成了之后的悲剧。」

「悲剧?」

杜酆叹了一声:「当时村民皆已被赵礼甜言蜜语所打动,商量着要将金英矿脉进献于他以换取从未尝过的食物、织锦、首饰等等,他们并不知道此地的金英是万不能被带出岛用于制作兵器的,否则将会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

「你是指非为凡间之物如若被凡人所掌握,会对世间天命运行产生影响?」

「不仅如此,其实,金英岛的金英乃是阴铁之英!」

祝映台吃了一惊。

「世间万物皆分阴阳,气生两端,人有男女,日月不可同辉,昼夜不可同现,但有逾越,必生变故。凡尘金英只是俗物,虽则锋利,仅能断铁削金;铸造打神鞭的昆仑金英是六合八荒至阳之物,因其阳气极盛,因而可驱打各路妖魔鬼怪;至于金英岛的金英,则与之相反,它是世间奇阴之物,以之打造出的兵器除见血封喉以外,甚可驱策世间妖魔鬼物,昼行于市,啖吃生人,轻易便致生灵涂炭!」

梁杉柏皱眉道:「那位赵将军学识渊博,难道不知道这座岛的金英不能随便铸造使用?」

「他当然不是不知,只不过……」杜酆想了想,才找到了一个适合的词,「他过于自负。」

「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这阴铁之英,将之驯化!?」祝映台摇头,「那真是太自负!世间阴气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世代交迭沉积方能孕育出这种矿脉,凭他区区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修为怎能驯化得了!」

杜酆直直看向祝映台,眸中神色似有怀念、景仰,尚有一些……痴迷!?梁杉柏大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能从杜酆看着自己恋人的眼神中读到这两个字。这不过是个千年前的古人鬼魂,与他二人不该有任何交集,这样复杂彷佛充满岁月积淀的眼神究竟因何而来!

他轻声咳嗽,伸手揽上祝英台的肩:「映台说得对,我猜赵礼不受康公重用,怕也有他平日自负的原因。」

祝映台虽然有些疑惑梁杉柏突来的举动,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杜酆却不知为何默默垂下眼,将话题拉了回来:「赵礼意欲拉拢村民,而村民们则以为用金英换取所需就像以劳动换食物一样,银货两讫即可,他们不知道赵礼的拉拢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结果。」

「第一,赵礼不会允许这批矿物被其它人得手,今天他能寻到这批矿物,明天也许其它人也能寻到,所以他必须阻止他人踏足金英岛。」

「正是。」杜酆冲梁杉柏点点头,「所以他命人不分昼夜烧火做砖,筑起了灯塔以作守卫。」

原来这就是长卷上士兵与村民共同筑塔的由来,这座古灯塔,正是为了守护龙神宝藏阴铁之英所特别建造。

「第二,他需要将矿脉握在手中,当然更不会允许知情人士泄漏消息,所以他……」梁杉柏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按照他的脾气,一旦寻到矿脉岂不是很有可能会对金英岛的所有人下毒手?」

「所……所有人?」赵显艺吃惊地问,「可他们的子孙后代不是还活着吗?他们当初是不是被你救下来了?」

杜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长长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现在的金英岛村民和过去的金英岛村民已经不一样了。」

「历经千年,当然不会……」梁杉柏突兀地停下来,「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瞠目结舌,不想相信自己的推测。

「难道说两千年前的鸣金村民全部都死了?」祝映台亦无法完全相信,但也只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杜酆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但是现在不是还有这么多村民在这里吗?这些村民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赵显艺结结巴巴地问。

「现在你们看到的鸣金村村民,其实是当年赵礼带来的那批人的后代!」

真相太惊人,梁杉柏与祝映台皆吃惊不已,赵显艺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彷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说不通。」梁杉柏道,「如果当初赵礼为杀人灭口,在你对他动手之前屠戮了整个鸣金村的村民,之后他又被你所杀,那么他的手下怎么会留在这座岛上生活下去?就算他们害怕任务失败回去会被康公处罚,他们也应该逃往中原,而不是留在这座贫瘠还死了这么多人的岛上,再者,你当时应该也还未死吧,否则就不会有人在棺盖和全岛设下封印,将赵礼魂魄禁锢其中,他们难道不怕你?」他越想越胡涂,总觉得这事七兜八转怎么也说不通。

杜酆却说出了第二件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赵礼其实并非死在我手上。」

祝映台想起来杜酆确实刚说过,他是封印赵礼的人,却并非杀死赵礼的人。

「那还会有谁杀他?这座岛上当时只有你、鸣金村村民、赵礼还有他的军队,鸣金村村民当时已死,你又说不是你动的手,赵礼当然不会自己弄死自己,所以剩下的……」梁杉柏顿了顿,「哗变?为金英?」

「金英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康公在出发前曾下过一道密令。」

「康公根本不信赵礼是不是?」祝映台问,「他始终猜忌赵礼,认为他会谋反,会对自己不利,那怕姜齐已亡,他本人也已经被放逐到海上。赵礼觉得自己是不计前嫌,尽忠职守,以为这次康公总会信他,可恰恰相反,他的这种举动反而加深了康公对他的猜忌甚至是仇恨!我想也许在康公心中,打神鞭就是赵礼弄坏的,赵礼重新投于他麾下不过是看笑话或是另有所图,比如做田和的眼线,所以赵礼一提出要亲自去重铸一件神器,他便乐得顺水推舟,将赵礼送离身边,以便动手。」

「所以康公才会派出这么多名侍卫?」梁杉柏思索道。

「是的,康公派出的侍卫是赵礼那一方的数倍,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赵礼所言若是真的,那么一旦神器铸成,这批随从就会将赵礼就地杀害,夺宝回岛,如果是假,那么更要在这里茫茫大海的孤岛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赵礼就地解决。」

横竖就是个死字。一腔报国热血,牺牲了亲生儿子和自己,到头来换得的竟是这样的结局!祝映台深深替这位二千多年前的将军感到悲哀,但转念却又想到,赵礼自己又何尝不是屠戮鸣金村全村,只为达成他自己的目的,维护他想要维护的人呢?赵礼究竟是更可怜点还是更可恶点?

「杀人者人恒杀之。」梁杉柏拍拍祝映台的肩,「康公肯定还希望你与赵礼互相残杀,这样他的随从就可以坐拥渔翁之利。」

「赵礼原先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以为村民们知道矿脉所在因而对他们诱以利益,但他不知道的事,金英矿脉乃是神物,正如金银之气可以流动,金英矿脉的化身金龙也并非时刻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村民们的确可以告诉他矿脉的地理所在,但金英如果要回避他,他依然寻不到矿脉源头。后来他得知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便亲自找上门来,我现在都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初找上我的情形。」

杜酆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赵礼他明明是个武将却彬彬有礼,谈吐儒雅,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我满以为他是个明理之人,又见他懂方术,便想着干脆将金英不能出岛一事对他言明会更好。他听后果然说自己原先只卜算出金英岛上有神铁却并不知道乃是阴铁之英,现在知道了当然也就明白了这种金英不能出岛,他说他会撤退,还有回去规劝康公再想办法,我也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想到他一转身便在当晚带兵一夜屠戮鸣金村全村!村头村尾老老少少六十五口人,一个也没留下!」

「他难道以为这样你就会害怕,告诉他金英所在?」

「不不,赵礼此举的根本目的不是恐吓!」祝映台想得比梁杉柏更深,「阴铁之英最喜欢的就是怨气、阴气、尸气,赵礼是想靠这样的屠戮寻到矿气所在,有这一村人的冤魂指引,哪怕杜先生再不肯开口,哪怕金英之气再会流动,也没有关系了。」

赵礼的谋略与手段,在这场攻防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之后的事你们也能猜到,赵礼发现了金英矿脉所在,我为了阻止赵礼与他大战了一场,彼此都受了很重的伤,他的手下觉得时机成熟,趁机将他乱刀斩死。他们太天真,以为一切就此结束,却没想到赵礼因死得极冤,而他本又是用邪术借得寿数,还曾被阴铁矿脉所染,再加上那些一起被斩死的他的贴身随从的怨气……」

「立地成魔。」祝映台喃喃道,天时地利人和,太可怕了!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无奈之下我不得不用……」杜酆说到这里却出现了个奇怪的停顿。

「怎么?」梁杉柏问,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在意杜酆的态度,果然他说到这里居然又再看了祝映台一眼,这一眼里却又是不同的感情。

难道杜酆过去真的认识映台?梁杉柏疑惑,但时空交错两千年的两人,怎么可能?

前……世?

「我用一种极危险的方式将赵礼的亡魂击溃,随后用子母阵,大以全岛之灵气小以棺椁之符力将他封印起来,而赵礼带来的那批人也被我施以符咒立下规矩,我让他们发誓永生永世生活在这座岛上,从此不得离岛,否则便会受诅咒而死!」

「为什么?」祝映台问,从刚才杜酆对自己的描述中他已经发现在杜酆那个年代,金英岛其实并未设下不得离岛的规矩,毕竟杜酆就曾云游岛外又归来,绝对不像今天的杜海燕那样,一旦回岛还要受到刁难,「为什么要立下这种不近人情的规矩!」

「我不希望金英岛的事情被人知晓,引来另一批宵小之徒,此其一。」杜酆说道,眼神深邃,彷佛别有深意,「其二,进过金英矿脉的人,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人,无法在这座岛以外的地方生存,所以他们也不得不留在这座岛上。」

「你怕他们无法承受外界的阴阳中和之气。」

「没错。」

「那为什么也要包括后人?那些乐妓,舞娘之类的肯定没有进过矿脉吧。」梁杉柏问。生活在这样一座贫瘠的小岛上,在战乱年代或许是种幸运,但在和平时期,尤其是如今经济发达,科学进步的昌隆年代,却足可算是一种苦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便不由得想到在鸣金村中看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他们排外又孤独,对于外界总是抱有莫名的敌意。

「我需要足够的生人阳气来替我守阵压制赵礼。」

「所以点灯人的事情也是你制定的?」

「是我。」杜酆道,「与赵礼一战后我身受重伤,心知自己阳寿将尽,为保赵礼不会再回人间,叮嘱赵礼手下将我尸首葬于他的棺椁之上,以尸压尸,以魂镇魂,建起灯祠,日日祭拜,又设点灯人,夜夜燃灯,为的都是安抚他泉下亡魂。」

听起来一切都清楚了,但为什么还是不踏实!梁杉柏想,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在意。

「灯祠里那幅长卷是谁画的呢!」

杜酆愣了一下,随后才道:「应该是赵礼带来的那批人所画,他们害怕我的亡魂,更怕自己做的丢脸事遗留后世,故而才伪作出这样的龙神传说来,只因我天生便有一副龙角,加上金英矿脉的金龙之形,便将我塑造成龙神形象,两者合一,粉饰太平,殊不知在我还是个人的时候,岛上的村民们甚至连我的家人却都唤我做……」杜酆猛然住口,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然而祝映台却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最后未出口的那个字是什么字,就像一直都知道。

被排挤、被欺负、被唾骂却也被人躲避害怕的……鬼。

就像他一样!

「我想知道最后那张图的意思,你不觉得那张图很奇怪吗?岛屿没了,人也不见了,只余下灯祠门口的那棵龙爪槐在一片大海中,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酆彷佛狠狠吃了一惊:「龙……龙爪槐?」

「怎么,你不知道?」梁杉柏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长卷最后一幅图画的便只有一棵龙爪槐,树耸立在海水中间,下面是倒影,两棵树看起来根系枝叶缠绕在一起,对了,整幅图的风格也和之前的有很大的区别,难道说……」他有了个猜测,「这并非同一个人所画?」所以杜酆才会不知情?

杜酆显得十分狼狈,支吾了好一阵才勉强回答道:「也许是在我过世后,又有人重画过画卷。」

「这么说以前不是这样的?」祝映台问,「那最早的画卷是怎样的?」

「这……」杜酆挣扎了一下最后回答,「我记不清了。」

「怎么会记不……」

「啊!」赵显艺忽然在旁边惊叫了一声:「那、那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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