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帐走出商店，却遇上弟弟中学的玩伴兼好友，最近时常造访的姚玮祺。

见他眼神往自己后方飘动，便解释道：他生病。

「啊？好好的假日他生病？」

浩禹嘴角抿了抿，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走着。

玮祺连忙跟上去，却差点撞上停下脚步的浩禹。

「怎么了……？啊。你怎么来了？」连忙向前跨一大步，将浩禹护在后面。

俞涣庭不在乎玮祺充满敌意的视线，但是背后那位不声不响的人，却令他毛骨耸然。

先是露出近乎不耐的神情，接着便往旁边跨步，微微拉开距离，冷淡的凝视他。

涣庭紧张的吸口气，才以礼貌而缓慢的语调，直接向浩禹，他打了几次季饶的手机无人接听，才过来看看「有点担心……我不晓得你回来了。」

浩禹沉吟半晌，便拿出纸笔，翻到原本写好的那一页：他生病。

「啊……他还好吗。」

涣庭亲切的问候并不讨人厌，以同样的礼貌回答了，并邀请他上楼坐坐。

「如果不打扰的话……」涣庭微笑，同意了。

即然他来了，自然是不能将玮祺赶走。

望望这两人的脸庞，大好的假日居然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

没有拖延时间，因为街上开始热闹起来。

他出来己经够久了，季饶恐怕也开始担心。

领着两个年轻人，他神色平淡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二）

让两个年轻人在楼下坐着，浩禹将食物摆盘，拿着拖盘上楼。

恋人早己醒了，梳洗完毕又回到床上，浩禹点亮床头灯，将手臂伸到他的背后，扶他坐起来。

坐定，他微微有些脸红，问道「谁来了？」

浩禹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抚摸他的额头。

季饶笑着捉住那只暖和的手。

「我没发烧的。」看了看拖盘「其实我没事，己经不痛了可以起来的。」

「睡一觉比较好。」

「我睡了一整夜了……呃？」突然，视线疑惑地移向楼梯口。

浩禹扯动嘴角，苦笑。

他语带猜测的问道「那好象是……玮祺？」

锵当是椅子归位、接着是提高声调的争执。

恋人点了点头。

那另一个，与他吵架的人，该不会……

「是公司的Arty吗？」

恋人一言不发，只是抚摸他平置于胸口的手背。

望向他的眼神十分温润，噙笑的嘴角漾着淡淡的笑容。

只是，平静的眼波下，不晓得藏有多少狂风暴雨。

他深呼吸，做出结论。

「我还是起来比较好……」

（三）

穿衣这动作还是有些费力，季饶换好了家居服下楼。

两个八字不合的小子，己经从报纸的标题到今天的午餐都吵过一遍。

一看到他便很有默契的闭上嘴，分明是打着恋人听不见、绝不会有损形象、受到责备的主意。

接受若无其事而有礼的问候，但他看得出，玮祺的神情充满疑问，Arty锐利的双眼也不时向他瞄来。

他皱了皱眉，以不若平时灵活的动作，由两个斗嘴中的人手里抽掉外送菜单「我们出去吃。」

催促着两人上车，跳过涣庭提议的日本料理、玮祺中意的韩国烤肉，直接往离家极近、停车方便的观光饭店开去。

原本打算去二楼的意大利餐厅，却在上电扶梯前一秒改变主意，选择了热闹的印度料理。

可是你身体状况……浩禹这么表示着，但喝了清凉的调合果汁之后季饶的脸色好了许多，他也就消除了疑虑。

他将自己背后的靠垫抽起塞在季饶身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包括季饶自己，同桌三人全都沉默了。

神色略显憔悴，动作也有些迟滞……原以为是发烧却又不太像，连一声咳漱都没有。

玮祺怀疑的问道。

「你到底是……」他的眼神，至今一直带有敌意，就如同他自己所说，难以承认季饶的感情，对他并不信赖。

浩禹突然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冷冷的望着他，阻止他再问下去。

玮祺看看他，又看看季饶「啊！」惊愕得大叫「该不会……」

他还没讲完，就挨了浩禹重重一踼，涣庭迅速捂住他的嘴。

一瞬间，邻桌的客人似乎望了过来，但是这一声吵闹立刻便被自助餐厅特有的喧闹压了过去。

相较于浩禹涣庭两人杀气腾腾的反应，季饶那红着脸的瞪视，反而微不足道。

「……」玮祺不敢讲话，可是己经不知道想哪里去了。

幸好，选了热闹的餐厅以及有屏风的角落位置，季饶不禁偷偷庆幸。

两位当事人还没反应，涣庭却摆出老气黄秋的模样，说道「你就别问了。」

「哪。」他从自己的叉子，将刚拿来的肝脏、葡萄全拨到小盘子上，递给季饶「这补血的，你多吃点。」

「你！」脸色变了数次，还没来得开骂，却听浩禹噗一声转过头笑了，他连忙回头瞪着另一边。

玮祺心猿意马的瞅着浩禹，不知脑袋里又打什么坏主意。

唉。

季饶不禁头痛。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果然没好事。

一个表面清纯，脑袋里永远有用不完的鬼主意，不按牌理出牌。

另一个，事业一帆风顺，明明就只比自己小一些，却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时，也没这么麻烦。

更何况……

他望望恋人，在心里嘀咕：我是病人呢。

（四）

当侍者第二次把盘子收走，涣庭抽掉餐巾，跟在玮祺后面，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那东西太甜了，对皮肤不好。」

玮祺持着夹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保温台上是一盘橙色的糕点。

抬头看了看来人，决定不予理会，夹了一块「你不要老跟我过不去。」

「那你找季饶的麻烦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玮祺瞪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把他拐跑，我保证绝不会阻止你。」

涣庭微笑「原来如此。」

确定邢季饶与他的现任恋人都没有注意这边，他首次对玮祺露出友善的表情「我们利益一致。应该要合作才对。」

玮祺转过头，望了他半晌「……」

接着，端着盘子移到另一个台子去，顺手拿了两个晶亮的玻璃碗，开始挑水果。

涣庭毫不心急，指示台后的厨师替他切几片烤牛肉。

他自始自终拿的都是小盘子，每样食物都少量取用，端盘子的手十分修长、由袖子底下露出的前臂，肌肉匀整，十分漂亮。

玮祺摇摇头，说道「……你应该年纪很小吧。」

「什么？」

「即然是年轻人……」玮祺淡淡的说道「不要想太多，开朗点过日子比较好。」

「……」涣庭瞪着他，不讲话。

玮祺毫不在意，只是尽在不言中的向他一笑。

他穿过几张桌子，回到座位，片刻后，涣庭也端着拖盘回来了。

邢季饶不知吃了什么刺激食物咳呛了一下，浩禹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背部。

反射性的动作大概牵动了全身的肌肉，停止之后，邢季饶脸上的红潮尽退，变得有些苍白。

俞涣庭捞过界的唤来侍者，将邢季饶杯中的果汁添满让他饮用。

对两人的忙乱，玮祺完全未参与，即未开口也没阻止。

观察得最多的还是俞涣庭的动作，他将每一个小小的手势眼神收入眼底。

对邢季饶的关心表现得很露骨，但对浩禹又十分拘礼客气。

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浩禹向来喜欢漂亮的人事物，再加上他教养极好，年纪又轻，浩禹才会对他如此容让。

幸好还有些眼力，不敢与浩禹硬碰硬。

可是，不可否认的，存有几分份外的心思。

虽然对自己的事情，无法做出明智的决定，但是对于旁人的事，玮祺总是看得很清楚。

他不知不觉便握紧了自己的餐具，对着晶亮的小碗怔忡着。

抬头才看见，浩禹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四目相接，便微微一笑。

怎么，这么委曲的神情呢。

漾着柔和波光的双眼，似乎这么说着。

还不是因为那两只狡滑的狐狸。

玮祺哼了一声，轻不可闻，浩禹却彷佛听得十分清晰，笑容变深了。

玮祺更气，瞪了毫无所觉的季饶一言。

替你不值呢。

（五）

当季饶提议出门吃饭，浩禹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想赶快打发这两位客人，然而这却令浩禹不解。

涣庭是季饶自己的朋友兼同事，年轻漂亮、赏心悦目不说，个性圆滑又面面俱到，季饶应该不讨厌他才对。

况且，在浩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玮祺大概是最为单纯善良的一位，与他见面心情总是很好，并不知道季饶何以总是抗拒与他相处。

走进餐厅浩禹心里隐约有些担心，特别费心照料着身体不适的恋人，可那人还是闹起别扭。

偷偷观察玮祺的反应，不知道玮祺注意到没有。

季饶每次与玮祺同桌都极为不合作，一反平日温柔懂事的模样，故意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第一次是喝酒。

只是一杯调酒而己，却偏偏是在服下医生嘱咐绝对禁止搭配酒精的药物之后，回家的路上差点直接送急诊室。

第二次是干脆拒吃。

那次是出差后严重的晕机的第二天，己经四十八小时没有进食了，听到玮祺的声音就跑回床上睡觉，浩禹不明所以还着急了一下。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次数之多，己经一只手都算不完了。

他们己经认识好几年了，情况仍旧毫无改善，浩禹己经干脆不再烦恼放弃努力，只是偶尔还是会为他心疼。

这么想着，便轻轻叹了口气，季饶留意到了，便趁那两人都离席，望了望浩禹「在想什么呢？」

浩禹微笑「相处久了，感情还是有差别。」要是十年前，才不理会他这的任性。

季饶看了却低下头没回话，过了一会儿，便拿了叉子吃起了盘里的食物。

吃了一口便呛得不停咳漱，浩禹慌忙替他顺背，在涣庭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让他喝了果汁，脸色才稍微恢复。

没事了？以眼神询问，得到季饶肯定的答复，也看得出来，他那无辜的表情，其实就是在闹别扭。

尝了一点害他呛到的酱料，气味浓料，味道极重。

明明才叮咛他避开刺激性的食物的，他却反其道而行，分明是故意的。

露出无奈的眼神，立刻挥手让侍者将几乎未动的碟子收走，换上新的碟子餐具，动新添满饮料，混乱总算过去。

转头却发现，玮祺在一旁怔怔的不知想些什么，于是好奇的打量他。

四目相接，他向自己的朋友温柔微笑。

没有留意恋人往这边注视的目光，也没有想到，自己那句话，可以有别的意思。

他曾经对恋人称赞眼前这位朋友，说他单纯敏锐，对人细致体贴。

简而言之就是心意相通，这是友谊深厚的缘故。

与这位和自己的弟弟同样年龄的朋友，认识许久了。

脑海里还记得他着学生服的模样，一如他看过背着书包的模样。

绝对比自己与恋人的相识，多了好几年的时光。

（六）

季饶没有发烧，可是喉咙与口腔都很干燥，能引起食欲的，还是流质的饮料。

侍者似乎发现这一桌的客人的需求，很伶俐的为他们添加果汁。

他闷闷不乐的喝完自己这一杯，浩禹正低头签帐，一旁的咖啡杯冒着热气。

长长的睫毛眨动，将帐单阖上推至一旁，以指尖将金笔收起，随手夹回外套暗袋。

姆指扣着咖啡杯、受过伤的小指微曲，这是他所熟悉的姿势。

那顾盼流转间，眼底闪着光茫，清冷明晰一如冬日昭阳。

恋人现在正与Arty以纸笔进行对话。

玮祺轻敲桌子，引起浩禹的注意，只不过交换了几个眼神与微笑，玮祺就将浩禹没有动过的果汁拿来喝掉。

「……」不禁气闷。

季饶直到接过侍者拿回来的帐单都很不高兴，他替浩禹摸出皮夹将卡片放回去，收起收据，便催促着三人离席。

上车的座次，依然是浩禹坐在他的旁边，玮祺与涣庭坐在后面。

后座的两个人依旧在拌嘴，由太阳方向吵到资源回收，只差没有在座位中间画条绝交的横线。

季饶瞄瞄浩禹，没反应。

仔细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他可以由右侧的照后镜看到玮祺的脸庞。

浩禹支着下颚往车外望，不会就在看他吧？

「你们两个。」心头火起，沉声说道「Arty你和玮祺换位子。」

Arty虽然惊讶，也只应了一声，便试图爬起来绕过玮祺的膝盖。

玮祺虽然不情愿，也乖乖的坐着往左滑。

玮祺的倒影在照后镜消失的刹那，季饶用力重重踩下刹车，Arty跌在玮祺身上。

玮祺大吃一惊，挣扎道「你起来！」

「你以为我不想吗？」情急之下立即顶回去。

听而不闻，季饶踩下油门，QX4加速向前飞驰。

后方传来一串不明所以的咒骂，拼命推开对方的两人不愿让步合作，挣扎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分开。

当然己经气喘咻咻尴尬不己，险恶的瞪视对方，没有余裕质问开车的季饶是否恶意。

终于察觉到后方的骚动，浩禹转过头。

玮祺与涣庭别扭的各坐一端，中间留下好长的距离。

浩禹愕然，他抬头看看季饶。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嘴角勾起微笑。

平静的神态，是风眼的中心。

今天第一次，季饶露出成熟而充满耐心的微笑。

（七）

只是短暂的一瞥，浩禹便看见玮祺气得晶亮的眼眸，宛然是愤怒加委屈的神情。

转头询问季饶到底是怎么回事，季饶却笑而不答。

那狡滑而若无其事的微笑，浩禹看过许多次，事情必然与他有关。

车子另一头，涣庭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也是一脸被陷害的模样。

毕竟是与自己的弟弟同样重视的朋友，不能放着不管，下了车，便对玮祺使了眼色。

涣庭直接告辞没有上楼，季饶并没有挽留他。

无视于季饶抗议的眼神，浩禹让玮祺跟着他们回到家。

在电梯中，季饶发现玮祺刻意绕到浩禹身后，像被吓坏的小狗一样离他远远的。

在这时候，他还判断玮祺是无害的。

于是，浩禹将玮祺安置在沙发上、倒咖啡给他，他都没有插手，径自换上家居服，远远的坐在早餐台上整理他今天的信件、阅读报纸。

浩禹也只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安抚的拿起纸笔递给玮祺，却见他由沙发中抬起头。

「我讨厌陌生人碰我。」

季饶一怔，想起浩禹的轻微洁癖，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个共通点，心里不禁嘀咕。

接着，便听玮祺说道「借我消毒一下。」

下一瞬他便向浩禹扑来，季饶推开椅子跳起来冲过去。

掉在沙发下的两人一上一下，浩禹抡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玮祺的胸口，虽然年纪长些，毕竟还是经常在户外走动的恋人占了上风。

收窄双眼、嘴角紧紧抿着，浩禹还是松手，季饶松了口气。

浩禹却转过头，向他望了一眼，而后，便垂眸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决定。

玮祺爬了起来，滚落沙发后只是掉在长毛地毯上，并没有受伤。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浩禹打出一串手语，季饶反应过来，连忙翻译「今天先回去吧。」

玮祺居然也满意了，没有说什么就这样离去，季饶注视他关上的大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走过去在大门上扣了锁链，偷眼看看伫立原地的恋人。

锐利的视线，微微挑上去的眉心，带着不可忽视的气魄，冷淡的望着他。

唔……

季饶偷偷咋舌。

他生气了。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