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候——姬墨白
姬墨白  发于:2013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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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有,霜晴终究是就这样离开了。而他,也依然还在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依然平静不下心绪。他望着窗外一如往昔的景色,从月挂中天一直望到天色泛白。直到婢女端着茶和毛巾进到房间之后,才终于起身,可心里却还是像被什么堵着一样难受,让他坐立不安。

中堂的食案上已经摆上了早膳,几位为了姬璇煌大婚而夜宿在了客房的几人也全都到齐了。姬璇煌看着眼底带着淡淡的黑青的霜晴,目不转睛。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怨不到这人的头上,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去埋怨为什么他没有在昨天晚上推门进来,忍不住去埋怨为什么他不肯去为那个还被关在地牢里的人开那么一次口去求情。

霜晴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才引得他家主子这般的目光。有责怪,有愤怒,有无奈,更多的却是讳莫如深的情绪。

“都坐吧。”姬璇煌看着霜晴一脸的茫然,只是叹了口气便收回了目光道。

左右的侍女闻言走上前来为他们端上碗碟,摆好碗筷,又在一旁站好,随时准备为他们布菜。

菜色虽不奢华,却也绝不寒酸。有粥,有各色的主食和小菜,间或的还摆了几盘点心,也有甜咸之分。只是姬璇煌对着这样丰盛的食物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只是觉得难以下咽。想着那人还在地牢里,也不知道到底吃过了饭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冷,不知道地牢里有没有被子给他盖。他的身体那么弱,万一受了凉又染了风寒又要怎么办。

越是这样想着,越是不自觉的逼迫着自己,他便越是坐立不安,几乎连呼吸都变的困难。终于,他不得不承认,他低头了认输了。即使丢了面子,即使一时难看的难以抬起头来,他也不能再这样任由着自己不停的折磨着自己了。他要去见他,哪怕会被所有人所嘲笑,他也不能在忍受这样心神不宁的日子了……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他霍然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便风一样的不等其他人回过神就离开了。

霜晴和苏子卓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明白了。

“跟去看看?”苏子卓道。自从听到姬璇煌打算成亲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看了便让人感到心疼和难受。

“嗯。”霜晴点头,“我去就好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吧……”他看着苏子卓憔悴的脸庞,不过只过了一个晚上,他的脸上已经冒出了胡茬,看起来狼狈极了,再也不服平时的风流风度。

苏子卓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摇了摇头,惨然笑道:“你觉得我还可以安心呆在这里吗?”

霜晴也是没有办法,他看着他这个样子,想要劝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到了这个时候,便顺着他的意思吧。霜晴想。

“那便走吧。”他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赶去了地牢。那里冷清的不像话,门口的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掉了,更显得这个僻静的地方阴森的可拍。

霜晴的心里虽然闪过一丝的疑惑,但是当务之急并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所以他也并没有在意,便和苏子卓一起向里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吵杂的犯人们今天都噤如寒蝉半点声响都不曾有过,见他们两人进来也不再是缠着他们挖讽或求情,而是仅仅的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连视线都不敢与他们相对。

霜晴心里的疑惑更甚,不但是因为犯人们的反常,更是因为越往里面走便越是浓厚的血腥味。明明在门口的时候并没察觉,可是现在不过是走到了牢中央,竟然就被这阵铁锈味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最后简直是在跑了。他不知道在地牢的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担心姬璇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当他走到了最里面,看到那个让自己担心的人平安无事的时候,却更是无法放下心来。

尸体几乎铺满了整间牢房,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铁栏杆的缝隙缓慢的流出,传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让人几近不能呼吸。每具尸体的脸都扭曲的不成样子,瞪大了眼睛,已经凝固的眼睛里还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慌,整个表情狰狞而可怖。

就在这一群尸体的中间,姬璇煌背对着牢门而跪在地上。黑色的外袍着地,染上了那满地的鲜血,而泛着暗红的光,显得格外的死气弥漫。

霜晴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不可能没有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声音,但是却依然毫无所觉的背对着他们,空门大开毫无防备。他轻轻的开口唤了一声主子,他看到了那人的身影明显的颤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转过头来。

“璇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子卓从霜晴的背后走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他更关心的,还是那个像是化身为石像般的跪在牢中间的人。

就在他们以为姬璇煌不会再回应他们的时候,那人却缓缓的站起来身来,像是从地上抱起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生怕用大了力气就会弄碎了一样,那样的轻柔的不可思议。

他走出牢房,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那两个站在门口担心的不得了人,直直的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离开这个满是死亡气息的地方。

霜晴有一瞬间心里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的又被担忧所取代。即使只是刚刚姬璇煌从他身边走过的一瞬间,却也足以让他看清了那张脸上的表情。那样的面无表情却不再是他一贯带着的冷漠,而是一种空洞的麻木,是从来没有出现,也不该出现在那个人身上的情绪。

不过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了吗?”苏子卓突然发问道。

“啊?”霜晴不明其意,刚想回答他说自己并没有在意,可转念一想,脸色又有些惨白。“是……姬歆言?”想想有什么事能够让姬璇煌心慌到直接从用膳的途中直接奔出来到这里,他顿时面如死灰。那个唯一能牵动姬璇煌情绪的人,那个昨天刚刚被关在这里的人,那个……让姬璇煌失态如斯的人,被姬璇煌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半点生气了。

“快跟过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平心而论,苏子卓半点也不曾喜欢过姬歆言,甚至可以直白的说,他讨厌那个人。或者是他早就下意识的察觉到姬璇煌对那人的不同,所以才发自内心的讨厌他,可自己却又从不自知,只觉得因为那人处处缠着姬璇煌所以才找来自己的厌恶。

可是有些事,不是自欺欺人就能变为事实的,即使他在怎么不愿意承认,而已无法改变姬璇煌对他如此的重视这件事实。反正再过两天那人就要结婚了,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话,那么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想着,苏子卓也忽然觉得姬歆言也并没有那么的碍眼了,或许也是因为同病相怜的感觉吧。

“那我先赶过去了,你身体不好,不要着急跑过来,当心受凉啊。”霜晴匆匆嘱咐了两句便急急的追着姬璇煌离开了。他是大夫,对于气息要来的比一般人敏感的多。刚刚他并没有从姬璇煌怀里的东西感受到些许的生气,所以也便是没有在第一时刻猜出那是姬歆言。

是不是姬歆言已经……霜晴不敢再想象下去。他害怕,甚至是恐惧着那一刻的来临,是因为他一直对姬歆言的亏欠太多,更是因为他无法想象就这样一念之差便失去了最重要之人的姬璇煌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他运气轻功急忙追上去,可是却在出了地牢之后看不到姬璇煌的半点影子。他不知道那人抱着怀里或许是奄奄一息的姬歆言会去哪里。卧室?书房?药房?能找的地方他统统找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最后还是一个打扫庭院的人看到了他来回来去的从附近走过来好几次,问清了缘由之后帮他指了方向,才让他不至于在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姬璇煌抱着姬歆言回到了他最初见到姬歆言的时候,安排他住下的那个庭院。

霜晴不敢贸贸然的闯进去,便凑到了门前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

一盏茶……一炷香……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可是屋子里依然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脚步声都未曾响起过。

霜晴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急于知道里面情况的他来说都是煎熬。终于,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他相信凭姬璇煌的武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躲在门口。他却不肯给他半点的回应,任由他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主子,歆言受伤了是不是?霜晴身上还有一些伤药,也好及时看看他的伤口的严重程度,免得伤情恶化更加难以医治啊主子。”霜晴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忍不住开口道。

里面仍是没有动静。

霜晴终于忍不住的伸手推开门,“主子,霜晴进来了。”

突然,屋里一阵劲风扫过,砰地一声将已经开了个缝隙的门狠狠的拍上,也将霜晴扫出了门外。

“主子……”霜晴一时控制不住力道的摔在地上。

屋子里传来一声极沉极重的叹息,随后姬璇煌的声音才无力的响起,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第四十四章:因缘

这里……是哪里?

姬璇煌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看了十几年,早已经熟悉了的景色。

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吗?

周围一片的漆黑。不远处有一条泛着幽绿色的荧光的河,河上架着一座古老而破旧的桥,而桥的旁边,则立了一块已经被风化的残破不堪的石碑。

他诧异的走到河边,低头望去,那河水却和在远处所看见的并不相同。明明没有一丝的风,却在他的注视下荡起了涟漪,像是投下了石子一样,一层层的由内而外的扩散开来。姬璇煌目不转睛的望着它,渐渐的,那片涟漪里竟然出现了画面。

“主子是随着姬歆言去的,你难道要让他们在死了之后还不能在一起吗?你们真的想要让主子死不瞑目吗?”

他看到整个紫轩阁都被白色所覆盖,白色的纱,白色的蜡,以及躺在棺中,穿着白色寿衣的歆言和自己。他看到霜晴一袭白衣面容憔悴的半点不复平时的洒脱,站在他们的前面张开双手抗议着什么。

在他的对面,苏子卓,白凌羽还有其他的人都在,本来是吵吵嚷嚷的画面,却被霜晴的一句话震得鸦雀无声。即使都是心里依然不赞同这个决定,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词语。毕竟死者最大,所有人只能沉默。

原来,自己死了啊。对了,歆言……

姬璇煌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当他从地牢里看到姬歆言的时候,他便已经没了呼吸……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他最宝贝的东西便已经失去了。他才刚刚醒悟过来啊!他曾经答应过自己要给那人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啊!这让他怎么办……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促成这一切的是他啊,是他自己啊!明明他有这么多的时间去好好爱他,明明他有这么多的机会去好好和他在一起,但是,就是因为他的疏忽,最后竟然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当他拼了命的赶到地牢的时候,迎接他的,不过是他的爱人冰冷的尸体,以及在他已经死去的爱人身上,不断肆虐着的已经红了眼眶的狱卒们。

他不认为紫轩阁的人会这让的无视制度肆意妄为,也知道一定是有人给这群人下了命令才会让他们如此疯狂。但是,那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杀光了那些看到他进来便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瑟瑟发抖着的垃圾,他看着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刚刚从他爱人的身上退下来,裸露着令人恶心的身体,跪在地上死命的磕头求他的原谅。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将他碎尸万段,将整个地牢都用血腥的气息来掩盖着那曾经发生过的,让他不敢去承认的事情。他小心的用披风盖住他的爱人裸露的,已经被那些禽兽虐待到血迹斑斑的身体,抱起他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留他过夜的那个房间。他呆呆的守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些如果当初。每想一次,就让他像是死了一般的痛苦,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点点的回想下去,回想每一次他可以向他的爱人表明心迹,却又被他所错过的时机。

直到他慢慢的闭上眼睛。

自己这是……死了吗?

姬璇煌这样想着,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自己只要在这里等下去,终是会等到那个人回来的。到时候无论他肯不肯原谅他,他也再不会离开他半步,一起投胎也好,一起下地狱也好,只要还能和他在一起,怎么都好。

姬璇煌缓步走过桥上,来到桥的另一边。传说中人只要站在望乡台上,便还能看到人间的最后一眼。他想知道,他是不是早他一步,已然轮回转世。

望乡台旁,有一位老者静静的注视着他。见他走了过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也在一瞬间安抚了姬璇煌有些凌乱的心绪。老者将手中的碗递给他,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道:“喝了它吧,在看人间最后一眼,便将所有该不该忘的都忘记了吧。投胎之后,便又是一辈子了,这一世所有的烦忧,便都留在这里吧。”

“你是在劝说我吗?”姬璇煌低头看着手里已经残破的碗,表情被他隐藏在额前垂下的发的阴影下。

老者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和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说这样的话。只是总有人不肯听,我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只是后果,也只能他自己担。”

“尽管如此,我还是谢谢你。”姬璇煌把手里的碗递还给她,向前两步越过他走上望乡台。“不过,我暂时也还是不想离开这里。”

“我需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我知道你在等谁。”那老者道,“可是你可知道,你与那人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的因缘。”

姬璇煌没有说话。

“我想,你或许也想起来了。”老者从身后摸出了一块玉牌给他,“这是阎王大人托我交给你的。是你前世所用的东西。”

姬璇煌从她的手里接过来,顺手便扔进了忘川河。其实不必看,他也能想象的到,那是一块墨绿色的寒玉,那是在极北的天山上经历了万年才形成的。当时他不过是随意的下凡路过了那里,见到了一时觉得新奇便戴在了身边。后来,直到遇到了那个小小的桃花妖,他才又一次想起那块玉,并将它雕刻上了那个小小的桃花妖用原型绽放时的模样。

是他助了他一臂之力,让他缩短了近百年的修行时间渡了劫,幻化为人。在此之后他便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在人间度过了一段漫长到已经记不清时间的日子。而终有一天,自己厌恶了这种千遍一律的生活,在某一天的清晨,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天庭。

可是让他没有想象到的事,天庭的生活,比他在人间过的,不知还有枯燥无味多少倍。明明之前的几千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明明早就习惯了的日子,却让此刻的他变得多一秒都难以忍受。不过刚刚过了三天,他便逃也似的回到了他在人间所滞留的那个家,那个不过是在山林里,用几块木头随意搭起来的木屋。

可是本应该在屋子里一直陪着他的人,却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离开就离开吧。姬璇煌想,只要自己已经回到了这里便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错了。没有了那个人的日子,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聊,一样的……寂寞。

没有人在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给自己一个笑脸,没有人在自己读书的时候在旁边摆好一杯热茶,没有人在自己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的时候,在自己的旁边用自己做给他的筝弹着自己教给他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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