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过三次了。”梅林笙慢条斯理地盖上壶盖，沿着茶壶外围再浇淋一些开水，使茶壶的温度里应外和。

菊世泽轻佻地笑着，说道：“哦？已经说过那么多次了吗？你倒是记得清楚。”

梅林笙寒毛一竖，打了个冷战，转移话题，“倘若五彩石的试验失败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个么……自然是继续找下一个试验对象。”

用茶则将茶叶放进壶中，盖上壶盖后双手捧壶井连续轻轻地前后摇晃三、四下，以促进茶香散发，“想不到二十几年不见，你的耐心倒是见长了。”

“你手上的功夫也未见退步啊！”

转来转去，话题又转回到梅林笙身上，梅林笙不做声，专注煮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菊世泽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茶香味儿，闭上眼享受这清香，真真是浑身舒畅。

正当菊世泽沉醉在茶香中时，梅林笙已斟了茶摆在他面前，自顾自闻香饮茶，阔别二十多年的手艺这时候品起来倒是有些别的什么味道。

“用梅莨辛的身体还能泡出梅林笙的茶，你也真是能人了。”

“换汤不换药，这里头的灵魂可是本少爷！”梅林笙又恢复那桀骜不驯的模样，连之前煮茶时温和平淡的气场都变了，回到了之前的飞扬张狂。

“果然是亲生兄弟，连那张脸都有几分相似，不过……”话锋一转，菊世泽凑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身着长衫的你，坐在桌前煮茶，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当真是与你那扭曲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梅林笙喝了一小口茶，淡笑道：“那还真是受宠若惊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三弟的眼光向来不错。”

“哈哈哈……”菊世泽仰头大笑，“说的是，说的是，二十多年不见，你还是开不得这种玩笑。”

梅林笙是何许人也？他哪能容忍这等调笑，这不一句话又给堵回去了。当年他们俩还没死之前就是这种相处模式，令梅善行一度认为之所以他的孙子说话是这副调调绝对是菊世泽害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梅林笙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又给对方和自己续了一杯，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慢慢品。

菊世泽享受着这种氛围，很久没有这么惬意的生活啦，自打复活后，就算是心血来潮泡上一壶，也没有这种味道。

“之前在梅家，当我从冰棱之境中苏醒时，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哦？此话怎讲？”

“如果菊世泽安了好心，那绝对是致命的。”

“既然你都清楚又为何不杀了我？”

“利益相同，你还有利用价值。”

梅林笙毫不掩饰实话实说，对于菊世泽不需要拐弯抹角，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所以？”菊世泽询问式的语气问道，看向梅林笙。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顿时一片寂静，只留下喝茶的声音，两人静默不语，仿佛达成了共识一般，谁都不开口。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刚被派遣去抓汪绎的滟，推开大门，拖着昏迷不醒的汪绎走进来，将人丢在一边，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

滟刚要开口说话，菊世泽抢先了一步，说：“退下吧，把人带下去。”

滟不敢反抗，低着头将汪绎带走，不敢多停留一秒。

“汪绎绝对不会成功。”梅林笙至始至终只瞥了汪绎一眼，待到滟消失便说了这么一句。

“何以见得？”

“郭雅苑。”

三个字，仅仅三个字，菊世泽便认可了梅林笙的说法，确实如此，没必要多浪费时间去验证失败。

“杀了便是。”

“那倒也不用，留着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两大魔头凑在一起哪会有什么好事，这不，马上就有人要倒霉了。

五彩石现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四大家族内忧外患，经过上次一役，四族皆是损兵折将；表面虽然平淡无波，可暗地里早已达成共识，只是这共识之中暗怀鬼胎的人居多罢了。

梅善行、竹文士、兰蔻、菊世旭，四族当家聚首商讨关于五彩石之事。这五彩石乃是女娲补天遗留下来的神石，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可估量，谁不心动？只是这神石之力霸道异常，不是凡人可承受的。

“现在我们首要的目的是追回五彩石再次封印。”竹文士淡淡道。

兰蔻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反驳道：“难道就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中的虎自然指的是菊世泽梅林笙等人，只是这梅林笙又十分特殊，说这话时兰蔻故意看向梅善行。

梅善行面不改色，缓缓说道：“纵然他姓梅，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也必将受到惩罚！”

兰蔻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而看向菊世旭，问：“有一个问题我很是不解，不知道在座三位当家可否给小辈一个解释。”

三人沉默不语，等着兰蔻发问。

“梅林笙能复活是靠五彩石，这我可以理解，但是菊世旭究竟是怎么复活的？”

一句话问倒了三个人，菊世旭一听到那个名字就心里发寒，在场所有人之中就数他最了解他大哥。

菊世泽与菊世旭相差不过一岁，但是从小就是在这个哥哥的阴影下长大，在家中总是能听到对哥哥的夸赞，对自己的贬低，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及不上哥哥的半分。菊世旭将菊世泽作为超越的目标，可他发现自己越追却离得越远，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他永远都追不上大哥的步伐，永远只能是他身后的人。

菊世泽对任何人都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从来不会让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菊家本就居于四族之末，他一心想要壮大菊家，他也有这个能力，正当他被当家器重时却死了，这对菊世旭来说莫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果然……他登上了当家之位。

对于菊世泽的死没有人可怜，也没有人惋惜，因为有个梅林笙，“风头”都被他揽了去谁还会记得菊家死了一个堪当大任的人？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仅仅只是菊家的少数几个人感伤了一下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菊世旭终于从这个大哥的阴影中走出来，虽非能人，倒也还算过得去，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的走到今天。当他看到菊世泽时，那一霎那的恐惧，仿佛周身置于冰窖之中。

第二十六章

众人看向菊世旭，后者冷汗涔涔，可他也不知道菊世泽究竟是如何复活的。

气氛压抑，人也压抑，他们倒也不是真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死而复生可谓是天方夜谭，任何事物包括人都讲究一个平衡，生命亦然。

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这是不变的铁律，这条生命之线断了便是断了，再没有续上的可能；倘若强行接上，便是个死结，最后就是郭雅苑的下场。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就会提出质疑，那为何梅林笙能复活？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虽然以魂养魂这种阴损的道术害人害己，可再往深里剖析，追根究底这还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以梅莨辛完全的魂魄修补梅林笙不全的魂魄，当术完成之时，体内便只有一个魂魄。如此一说，大家也就能明白世界是平衡的，任何事物能量均是守恒的。

这只是来说明平衡，并不代表以魂养魂便是正道道术，道家是绝不会允许因一己之私残害生灵，所以此道术被列为禁术。

解说就到这里，咱们接着说四族会议。

梅善行打破僵局，现在不是讨论为何会复活而是应该想出应对之策，“已经发生的事便要正视，只要夺回五彩石，阻止他们的阴谋，这便也没什么了。”

竹文士向来是与梅善行一气儿的，点头附和：“所言甚是，就算知道了菊世泽如何复活也已经毫无意义。”

兰蔻见两位长辈都如此说了便也松了口，菊世旭总算是从这个问题中得以解脱，四人继续讨论。

吴弈祺在猫的监视下不敢逾越半分，他也明白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行动，一日三餐定时定量，不敢操之过急；足够的八小时睡眠，保质保量；适当的运动，保持好的体质；打从他一个人起就没那么健康过。

“猫，有阿莨的消息吗？”吴弈祺每天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梅莨辛的消息，当然得到的也是一如既往的答案。

一开始猫对于吴弈祺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当然也不算讨厌，只是当他是个笨蛋；可他竟然害了梅莨辛这便无法原谅，怎么说梅莨辛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那家伙毒舌又腹黑，嗜钱如命，冷血无情，可那也是他主人，自然因为这一点猫对吴弈祺的态度可谓是一落千丈，从以前的淡然无视到现在冰冷厌恶。

吴弈祺知道猫很不待见自己，可他除了向他打听消息还能问谁？竹佑天吗？这都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竹佑天一边查探梅重言的下落，一边查阅典籍，他说过一定会找出办法救梅莨辛！

窝在竹家藏书的书阁之中，竹佑天身边堆满了书，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听得出他很着急，下手有些不知轻重，可现在哪有这个功夫小心翼翼保护着书翻阅。

“以魂养魂……以魂养魂……”口里念着这四个字快速查找，只要看到跟魂字有关的记载都会停下来来回仔细看上三四遍，希望能找出点头绪。

不过看他现在两眼充血，仪表凌乱的状态可想而知结果不是很好。

这两边都算是没什么进展，这可不代表敌人会乖乖的在原地等着。

有了梅林笙这个天才，菊世泽的试验进展飞速，至少现在他们知道人类、妖族、鬼怪都无法与五彩石抗衡，女娲的万年修为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毕竟神与人不在同一个高度，想要探寻神的领域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虽然人、妖、鬼都无法触碰神的领域，但并不代表它便是遥不可及的。

“你是说只要找到与神石相契合的魂魄与之融合便能将力量掌控？”菊世泽问。

梅林笙被称之为天才也不是假的，翘着二郎腿吹了吹杯里的茶叶，抿上一口，说：“你所做的试验难道不正是在找那个魂魄吗？”

“但人、鬼、妖都不是，那剩下的只有魔了。”

梅林笙轻笑，“魔？那就更不可能了。”

菊世泽没有急着询问，他知道这个人只不过是想要显示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早已习惯梅林笙的这种调调，自然没必要去催。

“神与魔就相当于照镜子，确实，神力可以驱散魔力，但是魔力想要瓦解神力却难，所以这是一种不平等的照镜子，照出的只不过是他们的表面形态，实质却是天差地别；妖，能发挥出不可思议力量的个体，除去人类一切生灵非生灵皆有可能开启灵智，可以说这个种族与人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它们需要通过上千年的修炼才能修炼成人，进而还要花上万年才能修炼成仙，也就是所谓的神，这其中能成者只在一二之数；鬼，是一切生灵死后的形态，可以说它们是最接近人类的，虽然他们本身毫无力量，但是灵魂本身就是一种能量体；接下来便是神，可神真的存在？”

话已至此，说得已经很明白了，魔乃是黑暗之物，根本不会有魂体，妖和人死后都有魂魄，六道轮回，一切的起始一切的终结，不过就是一个圆。最接近神的便是人，可还记得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沉香是神与人生下的孩子，他的体内一半是神一半是人，这便相当于将神与人连接起来的一个契机。五彩石是神石，想要驾驭神之力便要找到这个契机，而人类的魂魄是必然之选，只有人才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与神石契合，郭雅苑便是个例子。”菊世泽明白了梅林笙所说的话，他一开始所选择的道路并没有错，只是后来狭隘的思维局限了自己。

“所以我才让你留下汪绎，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与神石契合的人类便可。”梅林笙十分有优越感，在他看来菊世泽的学识不在自己之下，竟然会钻了牛角尖。

菊世泽无奈，摇头苦笑，这人啊真是骄傲得可以。

对于这两人来说任何生灵皆是棋子，可以利用便物尽其用，不能利用便杀之弃之，完全不会产生任何怜悯之心和后悔之意。

郭雅苑、滟以及其他的妖族、鬼怪和人类，都是他们的试验对象。我不能说滟是一个好妖怪，她助纣为虐迟早是要遭报应的，早在之前便有了这个征兆，菊世泽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人好处，只不过这个报应却令人觉得胆颤，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生生就是滟的写照。

两人来到关押汪绎的房间，汪绎因为郭雅苑的事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可就算他疯了，还是记得一件事，救活郭雅苑，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从他趴在地上写的符咒就可知道。这满地满墙的咒语，倾注了他五十多年的心血，为的就是救活心爱的人，他不惜踏入邪道，与魔鬼做交易，可得到的却是一把灰烬。

梅林笙看着汪绎正孜孜不倦地写咒语，这些咒语确实威力强大，其中不乏有他自创的，惋惜道：“一代怪才就这么疯了。”

“只要他魂魄安好，便要物尽其用。”菊世泽二话不说施法将汪绎的魂魄剥离他的肉身，整个过程残忍且痛苦。

梅林笙看得直皱眉，他讨厌这种做法，太不人道了。惊觉自己的想法，梅林笙错愕，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人道？以前这种事儿又没少干，难道是受梅莨辛影响？

梅莨辛虽然冷血无情、唯利是图，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但至少他不会去残害生灵；与此相比，那梅林笙就是个十足的混蛋，而菊世泽就是个十足的变态。

第二十七章

魂魄生生剥离肉体的痛苦，汪绎正亲身体验着。菊世泽没有给他一个痛快，他享受他人痛苦的过程，果然是心理变态！

梅林笙暗暗想：真是让人恶心的趣味。

“林笙，看，”菊世泽将汪绎的魂魄托于掌心之上递到梅林笙面前，接着说道：“原来他的魂魄竟是如此肮脏的颜色。”

那漂浮在掌心上的圆球呈现着暗暗的紫色，还有脏脏的灰黑色，只有一块儿地方有着令人不解的清澈蓝色。

“即使如汪绎这般踏入邪道之人也保有最原始的纯净，不知我的魂魄又是何种颜色？”梅林笙低喃了一句，暗想：恐怕是连光都渗透不进的黑色吧。

菊世泽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伸手置于梅林笙胸口，眼里满是兴奋之色，“我也很想知道你的魂魄究竟是何种颜色。”

梅林笙巧妙地移了一步，避开与菊世泽的接触，笑道：“免了。”

收回手满不在乎的一笑，菊世泽把玩着手中的魂魄，说：“即使保有纯净，也消不去滋生的黑暗。”五指用力一握，魂魄便在他手中炸开，化为碎片消失。

“既然知道他不是要找的魂魄又何必让他死得如此痛苦。”梅林笙内心深处有些小小的不忍。

“我喜欢，”菊世泽嫌恶地甩甩手，反问，“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心软？你觉得像我们这种人还会有心？”

菊世泽但笑不语，是啊，他们这种黑暗生物还会有心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梅林笙不想再待在这里，看着满屋的咒语令人头昏眼花，汪绎的尸体就倒在一边，表情极度痛苦，简直倒尽胃口，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菊世泽倒是没什么感觉，仿佛不是他下的手一般，掸了掸衣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