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翁湛羽这个人。早在十年前，翁湛羽因为心脏病发，不满二十岁就英年早逝，也开出了死亡证明。

就连他的父母亲也老早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没人知道。

现在的他，就算拥有了翁湛羽的灵魂、翁湛羽的记忆，但他的骨血，他的身体，他的身分证明却都是桑雅羽。

无论他对谁说自己是翁湛羽，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亡，他的身体早已火化，车窗映照的英挺面容，不是翁湛羽，是桑雅羽。

他不晓得自己的灵魂为何会跑进桑雅羽的身体里，只知道他十九岁那年，楚晋怀说要去一趟美国，并一再保证会为他找到一颗健康的心脏。

但楚晋怀才没离开多久，他就心脏病发，一直以来，楚晋怀都会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让他有勇气熬过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但这一次，他却熬不过去。

他不想死，但那颗残缺的心却让他无法坚持到最后。

他好恨，恨老天爷为何对他如此的不公平，他不甘心，他的人生才要开始，却在短短的十九年就结束了。

他还没见到阿晋最后一面，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可是他好累，真的好累……有谁能帮助他，有谁能救他？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只要能让他活下来见到阿晋最后一面……

他是活下来了，可是却用别人的身分活下来了。

当他有意识时，他不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就是他活下来得付出的代价——用别人的身分活在这个世界直到他死去。

「可是……」话未敛口，却被陌生的来电铃声给打断。

阿慎先是一愣，想说是谁的手机响了，东瞧西看，只见到一旁的桑雅羽竟然从外套内袋拿出手机后，像是看到怪物般，直直瞪着不断发出音乐的手机看。

「雅羽，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奇怪，他怎么不知道桑雅羽身上还有另一支手机。

因为工作的关系，桑雅羽的手机都是他在接听、过滤的，那桑雅羽手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他更好奇的是，打来的人是谁，为何桑雅羽会有这种比较像人该有的情绪反应？

直到音乐铃声停了，桑雅羽仍瞪着手上的手机发呆，而阿慎问的问题，他压根儿没听到，因为他等这通电话等了有半年之久。

这支手机是楚晋怀买给他的。

当初他恢复记忆时，想到自己深爱的人移情别恋爱上别人时，他就想把这支手机给丢了，但是想到这是他与楚晋怀唯一有所牵连的东西时，他迟疑了。

丢了，表示他放弃了自己与楚晋怀的感情，他……舍得吗？

不到三秒，手机再度响起音乐，阿慎眼角很不经意的飘向三寸大的屏幕。

楚晋怀？

楚……晋怀？他是谁啊，嗯，让他想想，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不记得桑雅羽跟这个楚晋怀有任何的接触啊。

就在阿慎想破脑袋的同时，桑雅羽微僵的手指以极为缓慢的动作按下了通话键，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机移向耳边。

「桑雅羽，还记得我是谁吧？」

电话的彼端传来低沉的磁嗓，听到那熟悉的嗓音，桑雅羽的手微微颤抖着，心更是莫名的揪痛了起来。

沉默了数秒，电话的另一端再次响起楚晋怀的低嗓。

「桑雅羽，可别告诉我你忘了我是谁，我是楚……」

「我知道你是谁，你找我做什么？」桑雅羽压抑心中不断翻腾的怒意，冷冷的打断对方的话。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支电话。」

听到话筒传来桑雅羽的声音，楚晋怀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感，只是他也没这么白目，会听不出对方正用极不友善的口气跟他说话，看这种情形，他也没必要多说一些废话了。

「找你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方便的话，可以请你来我的住所一趟，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你亲自解决。」

「如果我说不呢。」桑雅羽毫不迟疑的断然拒绝。

闻言，楚晋怀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他没想到桑雅羽竟是个忘恩负义、不守信用、过河拆桥的人。

「是吗？那我只好请律师到你的经纪公司走一趟了。」楚晋怀想也不想的口出威胁。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桑雅羽倏的握紧手中的手机。

「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打算不认帐？桑雅羽，你可是享誉国际的明星，是个公众人物，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别跟我说，你已忘了九个月前，你签下了什么合约。」

可恶，这个桑雅羽真的在耍他，当真爬到他头上来撒野，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楚晋怀会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他倒是真的给他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就是受到楚晋怀爱的人不是他的这个打击，他才会忘记有关代言合约的事情。

对方再次沉默惹毛了楚晋怀，气得他出言恫吓。

「一个小时，我限你一个小时内到我住所解决这件事，一个小时之内你没出现在我眼前，相信我的律师很快就会找周先生解决这件事。」

「楚晋怀，你别太过分。」

他打给自己的第一通电话竟是在威胁他，楚晋怀有这么恨他吗，他都已经让步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想要怎么折磨自己。

「过分的人是谁，你自己很清楚，当初这个合约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就必须承担后果，别以为自己是巨星，任谁都会买你的帐，一个小时，别忘记了。」语毕，挂上电话，完全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

「楚……」桑雅羽瞪着被人挂掉的手机，气得全身颤抖。

楚晋怀竟然挂他的电话，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他到底要伤害他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看着桑雅羽抓着手机的指节都泛白了，这是阿慎第一次看到桑雅羽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个桑雅羽口中的楚晋怀到底是何方神圣？

「雅羽，你没事吧？刚刚……」

「停车，立刻给我停车！」盛怒中的桑雅羽对着前面的司机大喊。

「雅羽，我们还没到公司。」现在才下了交流道，离公司还有一大段距离。

「我叫你停车是没听到吗，再不停车，我就开门跳车！」桑雅羽情绪激动的对着车上的人大吼。

「雅羽，你别这么激动，我想我们还……啊，停车，我们停车就是了，快，快停车。」眼看桑雅羽作势要开车门，吓得阿慎急忙对坐在前面不知所措的司机喊道。

刺耳的煞车声磨擦着柏油路，当车子才刚刚靠边停妥，桑雅羽旋即开门跳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一旁经过的出租车，当阿慎才要追过去，出租车早就扬长而去，但这次他有看到车牌号码。

第八章

站在睽违半年的住所玄关处，桑雅羽的内心五味杂陈。记得那年他十七岁，楚晋怀为了他，决定放弃与家人移民到美国，独自一人留在台湾念大学。

这房子是楚晋怀为了他而买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只要他一放学，楚晋怀就会站在校门口接他回到只属于他俩甜蜜的窝。

虽然是中古大厦，但环境相当幽静，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状况而挑选的。

在这里，他们拥有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是景物依旧，但人事全非。

他不再是那个必须忍受病痛的翁湛羽，而是人人称羡的国际巨星桑雅羽的同时，他所爱的楚晋怀，爱的不再是他翁湛羽，而是另一个男人宫轻帆。

得到一个健康的身体，付出的代价就是必须失去唯一的真爱。

「值得吗？」桑雅羽喃喃自问。

「你后悔了？」冷冷的嗓音不以为然的在桑雅羽的身后扬起。

桑雅羽的身体倏然僵硬了起来，在他恢复记忆后，那个曾经不断对他倾诉爱意的男人，此刻却用着毫无感情的语调跟他说话。

他早该告诉自己，人是善变的，烦了、腻了，就会丢弃，而他就是被丢弃的那一个。

他的心好痛，好痛，这明明是颗健康的心脏啊，为何却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后悔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十亿的违约金，对你这个国际巨星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因为多的是厂商找你代言，很快就会赚回来吧。」见桑雅羽背对着自己不发一语，认为对方瞧不起自己的楚晋怀不由得语出嘲讽。

十亿，他要出卖自己多久才能赚到这些钱呢？

这些年来，他不愁吃不愁穿，住豪宅、开名车，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他，私底下却是个没有存款的可怜虫。

这些年来，他的一切都被他的养父桑政柏操控在手里，没自我，更没尊严的不断取悦众人。

就算累了，却没有说不的权利，他也没想到周克杰竟然帮他接了另一家汽车公司的代言，就在今天签了约，这就是周克杰急着要他先回公司一趟的主要原因，只因对方付了一年五亿的代言费，如果违约，他们必需赔偿十倍的违约金。

如果被周克杰知道他私自与楚晋怀签约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是他桑雅羽所能承担得了的。

再说，事情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原以为跟楚晋怀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听到对方的口吻，桑雅羽完全放弃了。

「我没钱付这十亿，也无法履行这份合约。」桑雅羽转过身，眼神空茫的对着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表情显得相当错愕的楚晋怀看。「因为这个身体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卖给了我的义父桑政柏，凡是没经过周克杰答应的合约，他们是不会承认的，就算我想履行这份合约也是枉然。」

早在桑政柏收养桑雅羽为养子，他就注定被培养成一颗会赚钱的摇钱树，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当桑雅羽一满十八岁，就被迫签下形同卖身契的合约。

他成为公司的商品，就像楚门般，一举一动都得在公司的监视之下不断的填满永无止尽的荷包。

当时他天真的以为，就算自己私自与厂商签下合同，周克杰也得买帐，但他错了，错得离谱。

因为就在他离开楚晋怀的住所，笨到自投罗网的回到美丽的牢笼后，竟意外让他看到真正的桑雅羽所留下的遗书。

遗书中最让他惊骇莫名的就是，想要得到自由的唯一途径，就是死。

所以当年桑雅羽发生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而一心求死的桑雅羽却意外的在医院碰到了一心想要活下去的自己。

翁湛羽的魂，阴错阳差的进入了桑雅羽的身体，所以就算桑雅羽送医前没了呼吸心跳，他仍活过来，不同的是，他失去记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如今，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可那又如何，他清醒过来，却马上得面对让他最痛苦难堪的时刻，他所爱的人不再爱他了。

他的人生没了意义，活着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他有一死百了的念头。

当他出了房门，想着什么死法才是最简单最快速的同时，阿慎急急忙忙的拉着他往外跑。

硬是被塞进车里的桑雅羽，在听到阿慎说要带他去医院看一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粉丝最后一面时，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看着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粉丝见到偶像时，整个人像是得到永续生命般露出最真诚的笑容时，他决定要活下去，延续这个得来不易的生命。

一开始，他期待楚晋怀会打电话给他，但没有，一个礼拜过去了，楚晋怀给他的手机不曾响过，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没听它发出任何的声响，三个月过去了，他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该清醒了，楚晋怀是不可能找他的，因为对方爱的人是宫轻帆，不是他翁湛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晋怀错愕的表情旋即被愤怒给淹没了，「这样耍着我很好玩吗，桑雅羽，你要搞清楚，这份合约是具法律效力的，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拿你们没辙？」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阿晋，你听……」桑雅羽急忙解释，却被楚晋怀打断。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们的关系没好到需要你这么称呼我，少跟我攀亲带故的。」

听到楚晋怀用着恶嫌的口吻驳斥，桑雅羽脸顿时刷白。

他怎么会忘了，他现在的身分是桑雅羽，不是对方最爱的翁湛羽，不，就算他告诉楚晋怀他真实的身分，得来的也是一顿羞辱吧。

之前他早试过，不是吗，他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呢？

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头被利刃划得血淋淋的痛，桑雅羽眼神绝望的凝视着眼前那个他深爱过的男人。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无法赔偿违约金和帮贵公司代言，但我愿意用其它的方式作为补偿，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会尽可能去完成，只要你别让周克杰知道这份合约，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桑雅羽话才说完，就引来楚晋怀一阵充满戏谑的大笑。

「哈哈哈……我说桑雅羽，你当全世界的人都是白痴吗，你以为我会笨到被你骗第二次？」楚晋怀狂笑的俊颜就像川剧变脸般，马上转变成令人不寒而栗的怒容，吓得桑雅羽直打颤。

「我、我没有，我是跟你说……」

「住口！你连白纸黑字写出来的合约都不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桑雅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反驳。

怒瞪着桑雅羽低头不敢看着自己，愤怒的火焰早已将楚晋怀的理智烧得荡然无存。

散发着冷冽气息的楚晋怀突然向前，桑雅羽反射性的往后退去，背部砰的一声撞上后方门板，睁着一双带着惧意的眸子看向已将自己困在双臂间，扬起一抹让人心颤的邪佞笑意的男人。

「只要我取消这份合约，不管我开出任何条件，你都会答应，是吗？」

面对楚晋怀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时会意不过来的桑雅羽眼里的惧意染上了不解的情绪。

「你可别告诉我，你早忘了几分钟前自己所说的话。」黑幽的眸子更加冷沉，如果眼前的桑雅羽敢给他继续装傻下去，他敢保证那抵在门板上的双手一定会移向那细瘦的脖子。

「我没忘，阿晋……呃，楚晋怀，你适才所说的话……」桑雅羽有些不确定，是什么原因让楚晋怀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愿意用其它的条件来取消这份代言合约。

「怎么，你不愿意，反悔了？」楚晋怀挑眉，言语中嘲讽的意思极为浓厚。

「没、没有，我只是……」桑雅羽羞赧的低下头，他没想到楚晋怀这么好商量，这么快就答应他的要求，看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唯不足道。「谢谢你愿意取消这份合约。」

「桑雅羽，你不觉得自己高兴的似乎太早了点，你是不是该等我开出了条件之后，才来做决定呢？」

「呃？你说这话……」桑雅羽愕然的抬首看着眼前笑得极为邪恶的男人，为何他的心头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会很快的让你知道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你现在想要反悔还来得及。」

可，桑雅羽根本没有筹码可以让他反悔。

就算他想要反悔，也没这个本钱让自己全身而退。

桑雅羽没想到楚晋怀竟然会对他提出这么荒诞的要求。

那就是合约到期前，必须成为他随传随到的泄欲对象。

他不懂楚晋怀开出这样的要求是做何用意，他不是已有了固定的情人，他怎么能背着自己的情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他，竟然让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一个多月。

在熟悉的房间里，即使开了空调，空气中仍笼罩着让人浑身发烫的淫靡氛围。

身着白色浴袍的高大男子闲适的坐躺在床上，幽黑深邃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埋首于腰间的迟疑许久的人儿。

「你还打算让我等多久？」

系在腰间的带子早已躺落在床间，雪白的浴袍置于劲瘦腰部两侧，结实的腹部紧实而诱人，而拥有这副好身材的男子语气却显得不耐烦。

置身于男子两腿之间的桑雅羽，同样身上挂着一件雪白的浴衣，不同的是，他上身赤裸，浴衣却纠结在他细瘦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