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怜惜你,所以,一直忍耐。”龙游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虽然,仍未尝试让你孕育子嗣,但是交欢至今,你我已血肉相合,气息交融,近乎同体。外面那些孩子,生而得识魔息,会认我为父,尊你为母,聚集在我们周围……”
龙游说得开心,明城听得毛骨悚然。
“杀。杀了它们。”明城的齿缝里蹦出心惊的词汇。
龙游的兽眸中闪现冷硬的金光,但见龙游手上一阵比划,明城便失了神智倒在他的臂弯。
龙游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赞同,你忘了那些臭道士,只认得我一个就好了。明城,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哈哈哈……”
茫然睁着眼睛的小道士,木偶一样躺在龙游的怀里。
一层微弱的金光从帐内升起,妖魔的粗笨结界重新笼罩了这个庄院,细听之下,竟有声声清圣的禅经送绕,格外诡异。
“龙游?”
“嗯?”
“我的头好疼。”
“过会儿就不疼了,乖,什么都别想。”
“我们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家。”
“家?我的家在奉天观……我的师傅,不,我的师傅是谁?我是谁?……啊……”
“别想了,看着我。”
“啊……”
“记住,你是我的人,这世上,你只认识我一个,只侍奉我一个。听见了吗?”
“嗯。龙游,我害怕。”
“怕什么?”
“怕,恶鬼,吃人。”
“不怕。是人是鬼,都是我的食物。我是你,你是我,我不怕,你怎么会怕。他们都会怕你……”
“真的?”
“真的。你要信我,只信我一个,无论任何时候,知道吗?”
“知道了。”
“还冷吗?”
“唔……”
“过来,我抱抱你。”
“好痒,呵……龙游……你好烫,快把我烧融了……”
“嗯,腿张开,含住……”
一时间,房内颠鸾倒凤,被翻红浪,浑不管外界的腥风血雨,妖孽横行。
风刮得更急了,天阴得似快要下雨。
第二十六章:山遇
陈斤是个偷儿,他到妖镇没多久。这个地方很奇怪,被偷了东西,没人叫骂,甚至有开心自己被黄大仙光顾了,好运将至。
陈斤的日子于是很好过,干脆在镇上租了处房子住下。
要不是这个地方这么合情合意,连续发生了怪事后,陈斤不会不跑路。他本天下为家,哪里是家,哪里不是家?
镇上有许多人忽然怀孕,陈斤当笑话听,闺女大了不好管,一不小心玩过火,常有的事。
可是,连租给他房子的刘根都大肚子,陈斤懵了。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刘根得了怪病,羞于见人,收拾东西,往山上打猎停宿的小屋去住。陈斤负责给刘根递送每日饭菜和常用物品,抵房租。
往山上去藏的不止刘根一个人。
远来的道士挨家挨户查“病症”者,女的可以挨在家,男的怕丑,逃进山的不少。
道士们不怕累,巡山搜。
可山那么大,不熟悉沟沟坎坎,怎么搜得尽,不过逼着人往深山里走。
刘根和另外两个孕夫结了伴,找的地还好,山缝裂隙往里走许多路才出现的一个石窟窿。别说外人不好找,就是陈斤瘦,别个胖点的侧着身子也有难度进去,里面几个大了肚子的,不生产,怕是出不来。
陈斤每天的任务很重,这几个人的伙食全交给他了,虽然谢金可观,可毕竟路途不便,陈斤少不得今天缺送一顿,明天迟几个时辰。
这天,陈斤出发前不忘去隔壁酒家顺了一瓶二月红,拎着饭篮子走。
最近不仅天气招雾聚云,镇上气氛亦人心惶惶,动不动看见三三两两的道士拿剑持拂尘走过。
会发生什么呢?该发生什么早该发生了。陈斤不以为然。
歹运!通向目的地的路上,陈斤眼睛尖,远远看见一个道士懒洋洋靠在树干上等着。
陈斤思来想去,做事得负责任。为了不给孕夫们带来麻烦,陈斤改变方向,绕远路。
这么一绕,不幸迷了路,看到山裂处的熟悉风景,天已晚了,搅了墨一样浓黑。
林间上,苍白的月亮发出惨淡的光。
四周传来细细嗖嗖的声音,陈斤开始冒冷汗,深山野林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的动物。他开始后悔,后悔下午绕道的错误决定。
不送就好了,少一餐,不会饿死。
臭道士!都是臭道士的错!
陈斤借着月光,下意识猫腰往前,一手紧紧提着饭篮,一手按住腰间的皮鞘短刀,向记忆中的山缝隙处走。
只要到了那缝隙深处的窟窿洞地,和几个孕夫磕聊一夜,第二天再走就是。
最大的问题,是不要爬出个什么蝎虫蛇蚁什么,陈斤在心里默念菩萨。
显然菩萨念得不够诚心,暗夜里,细细嗖嗖的声音越来越响了,简直像整片在挪动靠近。陈斤不敢动了,心跳得简直要从嗓子眼出来了──他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这时候,那声音忽然停止了,一下子,周遭变得无比寂静。
陈斤被这忽然的变化吓得脑袋发紧,双腿发抖,快尿了。
那物似乎反应迟钝,这会子仍没什么动静,等到陈斤大着胆子迈出脚──
一只不知什么东西忽然搭到陈斤的肩膀上!
陈斤头皮一炸。长年做偷儿有好处,反应尚敏捷,他拔出腰中的刀,反手就是一下,猛地跳开。
四周一片黑,陈斤背靠着树,不敢动。
淅淅沙沙的声音摩擦着耳膜,像有什么东西在烂叶枯枝间蠕动。
树上垂下来,脚边靠上来,陈斤想逃,但是他的手被什么缠住了,手里的饭篮子掉到了地上。
陈斤吓得哀嚎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拿着刀的手乱挥舞,噗嚓一声,割到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一阵腥臭的恶心气味。
陈斤跳起来想跑,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活命,可怪物的动作更快,扯着他的双脚往回拉。
陈斤失重,一脑袋砸在地上,被拖拽进了一个臭烘烘的泥坑,陈斤趴着地往前爬,正当怪物的力气加重,陈斤以为没救的时候,一阵亮光闪过。
陈斤瞧见了狼藉一地的他带来的饭菜,以及地上粗粗细细的暗色树藤状活物,以及踩在树藤物上一晃而过的黑色布靴。
有救了!
陈斤恍然抬头,看见月光下一个素色衣袍的道士在空中挥舞剑诀,他手中的剑光比月光闪亮,然后陈斤眼前一亮一黑,他看见那道从天而降的剑光劈开了他周围的束缚,飞溅起无数液体和藤状残肢,一个声音对他说:“还不跑?等道爷给你开路吗?一下午,跟着你绕七绕八找怪,把道爷的好脾气都磨尽了!”
一只脚踹在陈斤的屁股上,陈斤飞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远远跌出去。
陈斤回头看的时候,印象里一个清高的背影负剑而立,从地上窜起的藤蔓物阴影一样罩向道士!陈斤再次念佛,他希望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快快消失,不要害到那位救他的道爷!
陈斤侥幸回到镇上后,没有和任何人说那一夜发生的事,陈斤没有再回山上去,他不知道那几个孕夫还活着没活着,那怪是不是还在,那个道士是不是成功脱险了?
陈斤不知道。
陈斤回去后,收拾东西,然后跑路。
很久以后,陈斤听说北方虫害,从地底爬出的虫多足多脚,繁衍得很快,吃了很多人。
陈斤问到妖镇的时候,游荡的方士告诉他,极北之地,没有妖镇,只有死镇,被魔污染的地方,遍布瘴气,被佛门和道教的高手彻底封印了。
曾生活在妖镇的事,妖镇里的那些传说,甚至最后一夜的遭遇,对陈斤来说,像一场梦,要不是腰上顺的二月红酒坛神使鬼差被混乱中带了出来,陈斤自己都觉得记忆不靠谱……
如果陈斤没有果断离开妖镇,且不说他日后是死了,还是活着。
有一样能肯定的是,他会再见到救他的那个道士。
道士叫简言。
第二十七章:简言
简言和简从是好友。
简从和简环奉师门之命下昆仑,跟踪出自奉天观的小道士明城以及他的魔朋友,回掷坤宫后,简环往上告密,简从被关禁闭,罪名是任务达成不利,还数番帮外人说好话,是非不分,立场不明。
简从被同门敌视辱骂,简言看不过去了。
这次跟着素忘名下山,简言一心想会会传说中养魔入魔的明城小师弟和他的那只魔。
简从怎么被迷了心窍的!
来到妖镇后的情况,和简言想象的不一样。
素忘名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比之素忘机的慎密机巧,更见杀伐决断。
一入妖镇,马上控制了镇上的领头人,进行大面积排查,不管是否得病,把所有有孕之人圈禁到一处,统一监管。找出妖镇汇通三界之所,用师门带出的法宝“遥天盾”封锁,并集结大部分道门力量攻入沾染了魔息的妖精界……
简言自小同简从一处,简从被误后,他不划清界限,仍旧交好;平常作风生冷不忌,做为一个道士,喝酒吃肉看姑娘,样样不落……若非武功练得好,在他人眼里,简直一无是处了。
简言知道受人排挤,并不屑与别个为伍,自从素忘名处领了巡山一职,成日独来独往。
素忘名叮嘱,事态没有明朗前,不能打草惊蛇,轻易接触“城外人”。
外城不过几家猎户,其中一家庄院颇像模像样,简言从素忘归处得知,那就是此行的“猎物”居所了。
素忘归去找明城,简言知道,素忘名来了妖镇后,神出鬼没,做事瞒着兄弟们,素忘归快忍不住。
素忘归有酒气和豪气,简言和他算半个酒友,人喝了酒后,话就会多起来。简言跟踪陈七那天,素忘归决定去一晤明城,掷坤宫下来的大队伍推进了妖精界。
简言前一阵已经摸出陈七经常上山下山的规律,料定必是和脱逃之人有关系,他平素抓人抓得不那么积极,逮孕妇孕夫,总让他感觉在欺负弱小。既然这天大家都出去干正事了,他也收拾收拾出门。
躲在山里面生孩子,多不安全。
简言准备着日行一善。
显然,他对危险估计得太低,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笨偷儿竟然会迷路,在山里面绕来绕去,简言睡了一觉,他仍没转到目的地。简言是个酒徒,鼻子灵,巡着二月红的丝丝酒味,寻到陈斤时,看见了陈斤碰到的怪物。
简言杀过妖,捉过鬼,灭过魔,那些畜生不过是知通些人性的蠢物。和道士是死敌,对道门的法术毫无办法。
这一次,直到亲眼目睹,简言没有感受到魔物的丝毫气息,身上的道门宝贝们没有任何感应,什么感应都没有,人到近前了一样。
魔物似乎完全融合进自然的背景,如果不是它在动,根本会把拟态的它当了枯藤老枝。
陈斤显然没有发现,他一个会三脚猫工夫的普通人,夜视能力差,深一脚浅一脚在夜幕笼罩的山里走……一不小心,就踩到了!
没有马上的攻击,魔物笨拙得很。
简言眯着眼,站在一棵老树的粗树干上看。
魔物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害怕似得往后缩。若不是陈斤跳起来的动静太猛,挥刀的幅度太大,怪物不会反应过来,追上去。
一进一退,一守一攻。被削去一只触角的怪物学习得很快,用更多的手去缠绕人的四肢。动作虽然缓慢,看得出劲道不小,陈斤根本无从反抗。
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简言看见山背的阴影里探出的无数触手舞动着,花蕾一样快吞没陈斤的身躯时,手捏剑诀,飞身跃起,提剑刺过去!
没有遇到很大的抵抗,剑到之处,汁液飞溅,断触横落,人很快救了出来。
触手缩回暗处。
“还不快跑!等道爷爷给你收尸吗?”简言往怕得屁滚尿流的陈斤身上一踢,缩成团的人,流星一样往空中划了一个弧度,飞出林外。
战斗没有结束。简言捏紧手里的剑。
身后蠢蠢欲动的气息,似地狱里面爬出的恶鬼,在靠近,靠近……
简言暗聚丹田真气,倏然转身,长剑似电,横劈出一道闪光。
瞬间,简言倒吸一口气,哪里是山?哪里是什么树影!身后壁障一样集结高耸的,岂不是都是密麻麻的触手?!
简言脚下踏开步法,手上剑气不止,无所畏惧地直刺入暗影的中心,搅动,拉起,念大明咒,激烈的圣光从剑身上刺裂、穿透、扩散,一时周旁掉落无数爬动的怪物肢体,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浓烈气味,喷溅出的汁液沾了简言的手、脸、身……
简言抹了把面孔,这种味道另他迷惑,初时的恶心腥臭渐次退去,浓烈到至极,竟然有隐隐腻人甜香充斥鼻端。
该退,还是该进?
简言回首望了眼来时路,到处是叠压的树影,不见空隙;仰头,不见明月,阴沉的天罩上层纱幛,月轮若隐若现,勾画出暗红的轮廓……简言想,自己中毒产生幻觉了吗,怎么会有红色的月亮?
之后的记忆……并不明晰了。
印象里,跑进了很长的一条狭窄走道,走道两边都是潮湿的阴冷石壁,大自然的造化之功,矗立几十丈的石壁……是自己的双脚往里面走,另有什么力量在拉,在推……
石壁尽头,左转入口往里,现天然的洞穴,穴洞的壁上像泼墨的画,无数经络一样的褐红物贴爬在上,细细长长,鼓动不止,似人的血管,另有一些竟会爬行,蜘蛛一样缓慢拱动……
简言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什么怪物!什么怪物!究竟是什么怪物!简言听见巨大的心跳声在并不大的洞穴内回响,他已经分不清这是他自己因过于紧张产生的心跳,还是壁上那些活物的心跳!
简言想喊,喊不出!声带黏住了,微弱颤抖……
简言想逃,逃不了!双脚僵硬发软,石头一样伫立原地……
简言慢慢转动脖子,瞪大的眼珠子把呈现面前的一幕幕解读,录进脑袋……旁边的旁边,一角石头的后面,可以看见露出的人脚。
人已经死了,裸露的大腿上布满青灰淤痕和肮脏的血迹……
再过去一点,可以看见死人惊恐的脸,捣烂的胸腹,破了的肚子边掉落的脏器……
简言看见细细长长的触手就从死人的衣角边,贴着皮肤一点点探出来,像爬生的褐红色血管……
更别说像从胸腹里长出的丑物,它们埋头在骨头和血肉组成的人器里,吃得开心,缤纷触手水藻一样兴奋地伸展、朝空扭动,像朵朵盛放的死亡花朵。
更大一点的触手,已经学会噬咬,发出骇人的啃嚼声音……
这些声音侵蚀着简言的理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一切。像掉落了另一个时空。
第二十八章:黑瘴
窄小的洞穴里并不只一具死尸,其他的横七竖八倒在一边,有的露出了白骨,有些正在被蚕食,还有……
还有的臌胀着肚子!
鼓着肚子的男人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还没有死吗?简言无法想象在这样的情境下,还有什么人能够存活!
男人的身体动了动,半撑起胳膊,脸转向简言……粗犷的男人脸上有污物和泪痕,望过来的眼神虽然虚弱,但是勾子一样充满了绝望、恐惧和怨毒……男人朝简言伸出手,想要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