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 下——墨崖
墨崖  发于:2012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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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晗皱眉忍耐,“你又要做什么?”

少女嘻嘻一笑,漫无边际地说了一句:“你真的很好看呢,一点都不像庄里那些粗手粗脚的大块头。就像哥哥说

的那什么……土匪来了,切磋琢磨的……就是太瘦了。”说着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捏来捏去,还煞有介事地

在自己身上做比道:“看,真不公平,比我的都细。”

清晗无奈地被她轻薄来去,豆腐吃尽,不忘纠正她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西陵姑娘。”

心底暗暗苦笑,为何他遇见的女子,都是这样率直得令人发指的性子呢,窈窕淑女,所谓伊人,他不幸就遇不上

半个。

相反,他遇上的男子却能真正当得“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此句。虽然,曾有的美好终被

摧毁。然而在看到苏魄还有那样朗声的笑容时,胸中的痛疚和欣慰交错在一起,反而抵消了无意一瞥得见那一刻

的惊喜交加。

他很好,如此甚好。

见清晗脸上又是那种熟悉的有些孤寂的戚戚,少女在他胸前轻锤一下,道:“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清晗低头看她,道:“西陵姑娘没有别的事情做么?”

“她巴不得变成一只蠕虫长在你身上才好,走路都省了。”院门口突地出声的少年一脸鄙夷,赫然是被敲了一记

的西陵熠。他接着口气不佳道:“今天来了客人,西陵煌备宴有请两位。”说完便毫不留恋甩手而去,仿佛多呆

一刻都是对他的无上侮辱。

少女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高声道:“西陵熠,我去告诉斛律姐姐你欺负我,看她还嫁不嫁你!”

清晗却是有些恍惚,他迫切希望的事情提早到来了,他为什么如此抗拒?被少女挽着穿过几重院子,他低着头也

能感受到四周射过来的奇异眼光,心中越发荒芜,无论时间如何前进,境遇如何不同,这样的目光总是无处不在

,好像他清晗合该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和一群不该相遇的人,演出一场重复不止的戏码,戏码里悲欢离

合,最后总是无一例外的碎裂。

几乎是被拖进前院毡布搭起的大帐时,清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少女叫了一声,马上有一只手自身后揽住

了他的腰,向上提起,接着是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这位小哥,走路当心啊。”

清晗的脸色刷地一白,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迅速挣脱腰间的手,往前一步便欲进帐。没想身后的人眼疾手

快拽住他的胳膊,道:“怎么,不道句谢就要走,太伤人心了罢?”

欲挣不脱,清晗只能僵直身体,低头不语。

苏魄转头对不远处的西陵煌道:“西陵兄,这位小哥如此弱不禁风,还不爱理人,倒和其他人很有些格格不入。

少女看他一眼,向西陵跑过去道:“哥,他是谁?”

西陵揽住少女的小肩膀拍拍,往身后推去,对周围忙碌的人道:“你们都稍等。”待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散去,西

陵才对表情莫名的苏魄道:“他不是庄里的人,至于你的疑问,还是最好留下亲自问他。”说着掳起手脚并用想

扒开他看的少女,顺便无声扫视过现场残留的猫狗数只,把他们一一逼退,转身扬手道:“苏公子,他才是今日

的主菜,慢聊,只是别吃得太饱,记得等一会来参加异域风情的晚会。”说着斜穿过院子的矮墙,渐渐走远。

空地上只剩下两人。这次,清晗顺利挣脱苏魄的手,走进帐去。

他站在空荡荡的毡帐中心,听到身后靴底踩在沙地上的簌簌声响,越来越近。胸中一堵,不知为何眼中迅速泛起

淡淡的潮气。他攥紧拳头,心如擂鼓,他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宁可从不曾存在过。

“清晗,是你么?”

所有的伪装在短短五个字中土崩瓦解。

第三十三章:同归(2)

脚步声还在靠近,清晗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别过来!”

脚步声停住了,就在极近的地方。苏魄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果然是你。”顿了顿,“清公

子既然步入帐篷,不就是让我跟进来的意思?”

再逢君,料星光最冷,月最白,天最长。然而世上再如何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心情。

清晗猛然间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这样狼狈不堪的处境,完全是他自找的。在心里狠狠把自己撕扯一遍

,他转身低头欲快步走出,苏魄却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他去路,慢慢道:“等等,你把话说清楚,难道你没有

冀望过我会跟进来?”

清晗头都不抬,欲从他身侧绕过,然而苏魄不依不饶,非得在快要成功逃脱之时把他堵回去。渐渐逼到了凌乱铺

着草束的毡帐边缘,清晗开始有些惊慌,这样毫不相让的苏魄,让他觉得陌生,陌生得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别折腾了,”苏魄忽地出声,“若是你真想从这里逃开,我怎么困得住你,恩?傲骨清容的,江南第一公子?

”仿佛是漫不经心拖长的音节让清晗的呼吸急促起来,觉得心思如脚下的乱草般紊乱不堪,苏魄如此咄咄逼人的

攻势,一时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初的不敢置信在看到他的削瘦和躲避时被郁郁代替,看着被逼到角落的人,苏魄有一刹那的不忍,然而他马上

掐灭这想法,道:“你看着我。”得不到应有的反应,他又提高声音把话重复一遍,清晗却还是低着头,恍若未

闻。苏魄一把捞起清晗的腰逼他抬起头来,不料被迫仰起脸的人紧紧闭上眼睛,就是不看他。这让他更加愤怒,

“是不愿还是不敢看我?你以前那面不改色的样子呢?”

清晗的身体一震,眼睫颤动,就在苏魄以为下一刻就能看到那暗色的瞳仁时,清晗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把头偏

向一侧,睁眼望一眼地面,又合上。

这种被动的反抗比主动的挣扎还让人难以忍受,苏魄深深看他一眼,开始动手粗鲁地拉扯他的墨色衣带。压抑的

沉默中,清晗的黑色外袍很快被扯落在地,衣服的主人僵直着身体,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下一步动作。只感觉腰

上的手瞬间抽离了,接着是一阵衣袍间摩擦的声响,下一刻,一件还带着暖意的物事便被裹在身上,他不禁疑惑

地睁开眼睛,苏魄身上的外袍正披在他的肩上。冷淡地道:“黑色的衣服不适合你。”说着便往帐门走去。

感觉着身上衣袍的温度,他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的眸子迅速聚焦起来,道:“你要去哪里?”苏魄笑一声,道:

“清公子,我是骆家庄的客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清晗皱起眉头,呛咳几声。他沙哑着嗓子,努力控制着一字一句。“苏魄,我想过千百种再见的场景,唯独没有

这一种。是……刚才我……的确是希望你跟进来……”那种带着清素的冷静又回到了他脸上,道:“可是如果是

这样难以心平气和的见面,我宁可永远离开,离得远远的。”

苏魄身形一动,却还是未曾回头,道:“然后投向另一个可以利用的怀抱?是申璧寒,还是西陵煌?抑或是……

你的萧大哥?”清晗一怔,继而痛苦地道:“不,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苏魄转头,语锋煞气沉沉直逼而来。

清晗迎视那目光:“苏魄,如果我的心是怎样你从来不曾明白,那现在又为何这样穷尽一切地逼问?你若是不在

意我,为何不干脆利落地走出这里,从此以后阳关道独木桥两不相干?”

苏魄一笑,他慢慢走回来,道:“我就是猜你的心思猜的太多才落得今天这下场,如西陵所说,我早该清清楚楚

问你才是,纵使得不到回答,也是一清二白。而且,谁说我不在意你?”他的眼睛微眯,视线移往清晗的胯下,

道:“自从十二钗一别,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看着清晗血色尽失的脸,他又道:“你还是一身白衣时最好看

,让人有养在盆中好好怜惜的欲望。”

清晗脸色都烧红起来,五脏六腑开始阵阵痉挛,他盯着苏魄,蠕动着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字:“你……”苏魄见他

的脸白了又红,冷笑道:“我怎么?真是难得见到世修君清公子的脸如此红艳动人,真是惹人遐思勾人犯罪,有

这样尤物伴与身侧,为此倾国又如何?”没有想到苏魄也可以这么口不择言的,世修君是什么清晗不知道,却也

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只不敢置信地看着苏魄,良久才嘶道:“你什么意思?”

苏魄道:“世修君为社稷江山劳苦功高,宗正寺主簿苏魄深感敬佩,以后世修君有何差遣,苏魄誓死遵从便是。

”这话算是把两人之间彻底划清界限了。世修君……宗正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惊雷,打在清晗摇摇欲坠的

身上,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口唇却只是沉默。两人相隔两丈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天堑站立。

许久以后,久到在暗下的天色和骤降的温度里,清晗觉得四肢都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般,而苏魄早已经掀帐

离开。他才咬着牙几乎吐字不清地道:“苏魄,无论你信与不信,到如今我宁可摒弃一切牵挂地死去,也不愿为

第二个人让自己还这样破败不堪地活着……”恍然中他又看见有暗红的颜色滴上地面,眼前一阵摇晃。这似曾相

识的感觉让他觉得,这半月的烟云全是梦境,他还在镇远驿那个浮着灰尘和霉味的屋子里,等待着未知却已定的

命运降临。

掀开的帘子,纷乱的身影,模糊的呼喊,所有的一切都朦胧莫辩了,直到他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心中才

狠狠一揪,带着百种滋味深深沉入漆黑浩大的梦境里面。

清晗觉得他在滚烫的沸水里沉浮。很多不曾有的幻境在周围如走马灯般转来转去,永无休止的繁冗漫长。

他走过徽州清家那个狭仄深湿的过堂,便看到申璧寒高高在上的冷然身躯,再一转身,便是父亲在遥远的那一端

沉默地注视他的脸,身形模糊不清,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却清晰在目,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清晗,来,

到爹这里来。看着那双伸出的大手,他如着了魔般一步一步挪移过去,然而又渐渐迟疑地停住脚步,总是觉得,

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他记不起来。父亲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他额头上,冰凉冰凉,如冬日里

润笔濡墨的水一样,结了薄薄一层冰壳,让指尖到心底都是一阵阵的麻木。

好冷,爹…好冷…他刚要触摸清仪的衣袍,攸忽间,仿佛又闯入另一个梦境。他看见一个白衣的瘦小身影抱住清

仪,哭叫道:爹……为什么不要我?为何把我一人扔在徽州的大宅里,整日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老画师?我是不

是您的儿子?您有没有爱过我?如果没有,为何还要让我如此苟存于世,不得安稳?

星寒暮雪,夜冷青山,他站在茫茫天地之间,怔怔看着那孩子的哭喊,不知何去何从。

混沌中,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呼唤,清晗,清晗……这声音急切而飘忽,是谁?他疑惑地看向父亲的脸,看到

清仪抱起那男孩,轻声道:清晗,过来,跟爹走罢。他正欲走过去,却看到那孩子又踢又打,抓着清仪的衣襟一

遍一遍哭着问:不,您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如此执拗的声嘶力竭,让他无比意外和惊愕。难道,这就是他心

底一直想对父亲说的话?不久,他苦笑一声,为什么?我还没有问为什么,你这已经在岁月里死去的自己有什么

资格来质问?

而那个呼唤他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似乎不把他从这“父子情深”里拽出去便不甘心。他茫然地望了望相反方向的

一片黑暗,再看看站在对面,仿佛深夜里一抹最柔软光芒的父亲,那人嘴角的一点笑容,竟然熟悉得似曾相识,

他努力地回想着,嘴唇微微一动,吐出一个音节,“苏……”。

就在这一瞬间,父亲抱着那个痛哭不休的孩子,那个“清晗”转身走远。一如以往的所有梦境,举目之间无家无

亲,最后只余一人。没有人告诉他现在的他是什么模样,只是对他强调着抱负和爱憎之重,然后离开。而这一次

,好像他最后能失去的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他一个人站立,心中的痛已经变成一个无悲无喜的空穴,那种被遗弃在世界尽头的感觉再一次袭上的时候,他好

像已经并不是那样难受。只是,还是很冷,一种无法抵御的寒冷,他抱着身体缩成一团,颤抖得不能自己。若没

了世事逼迫,他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多么坚定的人,在那个呼唤又坚定而不变地响起时,一道强烈的光芒不容拒绝

地照在眼皮上,他不由得伸手掩面,触手又是一片湿凉。却原来,没有心的人还有泪么。

“你终于醒了。”听到这声音,他恍然以为还在梦中。慢慢张开眼,是苏魄带着些许血丝的眼睛,“我还以为你

要永远逃避起来,不再睁眼看我。”

周围不是毡帐之中,也并不是他熟悉的西陵的住处,清晗低声道:“房里只有你我么?”

苏魄道:“恩,你可以放心。你在梦里咬紧牙关哭喊的样子,只有我一人看见。”说着指指胸前微湿的痕迹,“

原来你也有毫无防备地躲在我怀里哭的一天。”

“谁躲在你怀里哭了?”清晗胡乱擦干脸上湿意,冷着脸挣扎想坐起来,苏魄想去帮忙,却被一手推开,由于这

一推使的力气太大,床上的人又踉跄着倾下身子,他趁机迅速伸出手牢牢接住,笑道:“既然这样,那么现在就

在我怀里笑一个罢。”

清晗的羞怒终于爆发,推开他的手道:“抱歉!我不卖笑!”

注视着他的眼睛,苏魄不紧不慢地道:“既不卖笑,可卖身?”清晗瞠目望他,他不知道,跟随司筠的这段时日

,苏魄已经深得安天爵式语言的精髓。他垂下眸子半晌才又看向对面的人道:“你出多高的价?”

苏魄的笑容淡去,眼中的光重新变得犀利,道:“就算出尽我的所有,却比不上你心里的那根刺,比不上一个世

修君的名号。不是么?”清晗怔怔地看他,道:“世修君?你觉得,我会在乎这样一个名号?”苏魄看着他的眼

睛,终于还是觉不忍也不必再逼问下去,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问你,你为何不在京城?那代你进京

的是谁?”想到那一刻京城朱雀大街上飘来的相似的味道,竟然能乱他耳目。

我不要你的所有,我不要你身外的那些东西,我只要你,一个不可能完全属于我的你。他还是不明白我……清晗

直直盯着苏魄,脸上白了又红,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的空穴也在冷冷地嘲笑:遇到了他,你还是一个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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