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轿内的人总算有了反应,只听一道温软却透着股威严的女声带着笑意传来:“谁说本尊主是来捣乱的?”
话音刚落,暖帐撩开,轿内女子跨步而出,面覆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睿智的眼眸。
她负手而立,俯视站在前方的倾天下,眼中是明显的调笑戏弄。
和她呆在一块的男宠躬身紧随其后,她一手慢条斯理的摸着男宠下颌,一手理了理鬓边乱发,语调慵懒:“这逝竹崖崖主是我儿刎颈之交,既是他成亲,本尊主理当来此祝贺。”
这话一出,不仅倾天下纳闷了,就连其他武林人士也是震惊莫名。
这荒冢尊主有儿子?而且她的儿子还与逝竹崖崖主藏锋是刎颈之交??
倾天下手腕一转,玉扇轻摇,抿唇微笑:“尊主之子必是人中龙凤,不知本宫是否有幸结交?”
若是普通人,当会与倾天下再客气一番,但荒冢尊主岂是普通人。
只见她勾唇,轻笑,眉眼唇边尽是迷人的云淡风轻,那慵懒柔美的声音响起,吐出的却是能将人活活气死的狂妄话语:“就凭你,也配?”
短短五个字,干脆利落。
倾天下脸色铁青。
手中玉扇咯吱作响,倾天下这回是再明了不过,眼前的荒冢尊主,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那高高在上,傲慢得理所当然的女人,先是慢条斯理地看看周围,接着用她那独特的慵懒腔调问:“逍遥宫宫主就是这样接待客人的?打算让本尊主在外夜宿吗?”
看着她唇边的笑,倾天下恨不能冲上去撕烂对方的嘴,但目前情形岂容她放纵脾气?
先不说耗费她多年心血才布好的局,这众多来道贺的武林人士面前,不论如何也得保持一宫之主的宽容大度。
更何况,她还不傻,荒冢的实力也不是未曾亲眼见识过,如今人家既有胆量来此捣乱,肯定是有恃无恐。
现如今,唯有忍耐。
于是倾天下勉强挤出笑容,对薇儿道:“还不快去为荒冢尊主清一套院落出来!”
薇儿连忙答应,快步去了。
“还未请教荒冢尊主高姓大名?”
荒冢尊主眉眼一弯,似在微笑,却让倾天下觉得莫名诡异,她未直接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继续慢条斯理的逗弄男宠,嘴里随意的问着:“成亲如此大的事情,怎就你一人出来迎接远来客人?这做新郎的在忙些什么?”
随着话落,荒冢尊主慵懒的眼神瞬间凌厉,斜斜撇着站在前方的倾天下。
脸色越发难看,倾天下此时心中已恨不能将这荒冢尊主抽筋剥皮,拆骨碎肉,但脸上却仍摆出温柔微笑。
刚要敷衍几句,却听身后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藏锋在此。”
荒冢尊主秀美一挑,玩味地看着出现在倾天下身旁的藏锋。
依旧是清傲挺拔的身形,冰冷的气息,风微微拂过,漆黑如墨的长发轻轻飘动。
这世间有几人能如他般挺如松,雅如竹,冷若冰封千里的广阔雪原?
倾天下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言语,她下的药足够内力深厚的高手虚软三日,即使功力高深如藏锋,她也是预计在两天后药效才能散去,却为何藏锋能现在就行动自如?!
若说这气势,藏锋与那荒冢尊主该是不相上下的。
荒冢尊主立于轿上,一手狎玩男宠,一手抚弄碎发,淡淡微笑,慵懒而危险。
藏锋负手门前,气息冰冷,眉目凌厉,面无表情,隐而不发。
荒冢尊主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逝竹崖养出来的人,这傲骨,这眉眼,这浑身的冰冷气息,若不是她年纪大了,还真想不顾儿子,自个儿据为己有。
脑子里天马行空许久,毫不心虚的意淫着儿子心上人,双眼放光地盯着藏锋看。
“不愧是逝竹崖上长大的孩子,果然傲骨不凡,也难怪那小子会对你念念不忘,温柔乡里还记挂着你。”很突兀的,荒冢尊主来了这么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藏锋一听,心中微愣。
刚见到这荒冢尊主时,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论是她站立的姿势,还是她眉目间自成的风流气息,都让他想到了夏铭宇。
如今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更令他心中动荡,他一生少有朋友,如今会惦记他担心他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夏铭宇。
可紧接着,自卑感也很快袭来,他快速在心中否认,那人又怎可能真的担心他?这荒冢尊主恐怕是另有其意。
就这么一会的时间,薇儿已经回来:“宫主,院落已经准备妥当。”
倾天下立刻微笑着说:“还不快请荒冢尊主去院落休息。”
荒冢尊主没有反对,微微点头后,大队人马井然有序的从红毯两旁走过。
而她则未动分毫,直到被逗弄许久的男宠走下轿子,微微躬身,她才轻轻一动,坐上男宠肩膀。
再仔细一看,她火红的长袍下,竟然是赤裸着双脚的。
当她经过藏锋身边时,轻轻摸了摸男宠脸颊,示意他停下。
侧头,手指轻挑,面纱滑落,精致绝伦的容颜便出现在藏锋眼前。
即使冷静沉稳如藏锋,也不由双眼睁大,微微惊讶。
那张脸确实美,但还不至于美得令藏锋惊讶。
他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夏铭宇若是女人,那必定就和眼前女子一模一样。
看着藏锋一瞬间的惊讶后立刻冷漠下来的脸孔,荒冢尊主轻轻一笑,手若有若无的抚过他刚毅的下巴,接着如同风一般走过。
藏锋耳边回荡着她最后的话:“若不是铭儿,我真想把你……”
第四十章:茅山道士
看着盘坐床上,正专心运功的藏锋,倾天下轻蹙眉头,手中玉扇频率极高的来回扇动。
实在耐不下去,她终于开口询问:“那药,你是如何才半日就……”
藏锋许久未答,直到运功完毕,才缓缓睁眼,冷冰冰吐出几个字:“区区软筋散,能奈我何。”
猛地攥紧手中玉扇,宁天下怒极反笑:“呵!你且多得意些,我倒要瞧瞧,等他一来,你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说罢,甩袖出门。
藏锋双眼直视前方,未搭理她分毫,许久后,缓缓闭起,再次吐纳运功。
他这段时间屡次受伤,又中了逍遥宫有名的软筋散,之前又强行运功逼出药力,如今内息紊乱,丹田中功力忽猛忽弱,极为危险。
如若再不仔细调理,运功归息,后果不堪设想。
却偏偏他表面冰冷如霜,内心却早已乱如麻团,极力摒除杂念才堪堪能让内息稍微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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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下怒极地走出藏锋房间,突然一顿,立刻转入一旁角落,手中玉扇微微遮唇,双眼微眯,沉声说:“出来吧。”
立刻有一侍者模样的女子出现,躬身行礼。
“他来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她已料到发生何事。
“是。”侍女也未多言,干脆利落地回答。
倾天下轻叹一声,理理繁复的裙摆,又走出角落,向着大厅而去,嘴边轻轻一句吩咐:“让薇儿去吧。”
侍女躬身行礼,眨眼功夫,人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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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宫主厅中。
不论是当今江湖上的青年俊秀,还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抑或各大门派德高望重的掌门,在这里你基本都能看到。
除了少林寺已几乎不出现的戒嗔方丈,就连武当掌门清风子道长都已到场。
正当这群武林精英三两成群叙旧客套的时候,侍女从内殿出来,声音柔和却能令全场听见:“宫主到——!”
此话一出,叙旧客套的都转身望去。
只见女子梳着繁复发髻,衣着鲜艳华美,手执玉扇轻掩粉唇,凤眼微翘,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媚意,眼神轻扫全场。
只那么不经意的一眼,却能让在场人产生她就是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倾天下不愧为倾天下,只那么身姿摇曳的一个出现,一个轻轻的眼神,就让在场大多数英雄心中微荡。
场面极为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女人吸引住,她一步一摇走到厅中央的主坐前,衣袂曳地,华美裙边是精致的金丝刺绣。
缓缓坐下,极为优雅动听的女声响起:“各位武林前辈,英雄豪杰,欢迎来到逍遥宫参加本宫婚宴,请坐。”
众人一一还礼,客套的说着客套话。
武当掌门清风子鹤发童颜,手中拂尘一甩,笑眯眯地道:“这婚姻大事,怎不见逝竹崖的藏锋崖主?”
倾天下侧头望向清风子,见这臭道士双眼锐利,心中冷哼,面上却还是清冷表情:“锋郎喜静,恐不适此种场合,故本宫未让他前来。”
江湖上谁不知这逍遥宫的女人霸道狠毒?听她这么不快的一说,立刻有人附和,说些“宫主真是用情至深,令人羡慕”之类的白痴话。
就当这尴尬局面快要过去时,却冷不丁听见一声冷哼响起!
众人立刻随声望去,却见五六个身穿道服却未扎道髻的年轻男子坐在中间略后的地方。
见众人望来,那站于左边的年轻人双手抱臂,满脸讥讽地道:“呵,我怎么左瞧右瞧,都觉那逝竹崖崖主是被逼婚呢?”
年轻人一头长发嚣张的披散着,衣袍虽是道袍模样,却质地极好,一看便是极品丝绸,颜色更是鲜艳的鹅黄色。
这幅模样,看在江湖上见多识广的众人眼里,不由心中惊叫:“茅山臭道士!”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时,那五六人中唯一坐着的男子说话了:“莲子,不得胡闹。”
这句话说得极为威严,但见男子表情,却是轻描淡写,摆明了刚才说的不过是废话。
男子四平八稳的坐着,一身漆黑道袍穿的却如龙袍般气势威猛,右手轻轻搭在扶手上,令人一眼便看清他拇指上的玉扳指。
见多识广的人已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玉扳指,翠色鲜亮,光华流转,外由腾龙镂金固定,乃是茅山九霄宫宫主的象征——“锦华翠色”!
真没想到,或者说就算想到了还是心中震撼,逍遥宫宫主的婚宴,竟将茅山九霄宫的宫主都引来了!
在江湖上混了超过二十年的,谁不知九霄宫与逍遥宫过节极深,已经到了两看两相厌的地步?
九霄宫宫主道号诚虔子,掌管九霄宫三十余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掌门就有什么样的门徒,这确实为至理名言。
任何人初见诚虔子,都觉此人刚毅威严,正气凌然,必是少见的正人君子,却忘了世上有个词叫“道貌岸然”。
茅山道士臭名远扬,什么猥琐龌龊事都曾做过,还不都是在此人默许下行动的?
直至许久以后,江湖上才猛然醒悟这个道理。
诚虔子不同于九霄宫任何人,九霄宫的道士都穿最好的丝绸制成的道袍,且一定要颜色鲜亮招摇嚣张,一头长发从不扎髻,梳着各式发型,披散于肩。
有的形似狂人,潇洒风流,有的形似流氓,猥琐龌龊。
但九霄宫却有个例外,那就是诚虔子。
他从来都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道髻,一身漆黑道袍理得没一丝褶皱。
按理来说,他如此与众不同,不是被同门笑话,就是被排挤,可事实并非如此,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猥琐龌龊的臭道士不但不排挤笑话他,还怕他怕得要死。
俗话说得好:想要制得住流氓,你就要比流氓更流氓。
这诚虔子,可谓是臭道士中的臭道士,猥琐中的猥琐,龌龊中的龌龊,流氓中的流氓!
偏偏人家长得那是英武不凡,如帝王般气势威猛,正人君子的不行。
他的师伯,也就是响当当的鬼泣子曾万分痛惜的看着他,连连摇头:衣冠禽兽啊,衣冠禽兽!
倾天下心中狠狠一紧,不由眼中带恨,望向诚虔子。
诚虔子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望向她,凌厉的眼眸中让人找不出一丝外溢的情绪。
两人仿佛较劲般对望许久,诚虔子却先行笑起来,拱手道:“宫主大可不必在意我等,我等来此并非为了为难宫主,也非来参加婚宴,只是在下师伯突然离开师门,听说在逍遥宫附近出现,这才来碰碰运气。”
这段话听进知晓诚虔子本性的倾天下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老子管你这女人是成亲还是干嘛,但你想动夏铭宇一根汗毛,小心老子让你死得难看。
倾天下面颊一抽,立刻假笑着说:“诚虔子道长恐是得了错误消息,我这又怎会有您师伯行踪呢?”
此话可理解为:老娘就是专门为了引夏铭宇出来的,怎么滴吧!他就是会来,但你就是找不到他!
两人脸上都摆着最虚伪的笑容,对看着哦呵呵哦呵呵地笑,直笑得场中人背后发麻。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清亮的男声响起:“天下,谎话说多了,可会长皱纹哦。”
语中带笑,彷拂一捧清泉,醒了众人神思。
倾天下惊得从椅上跳起,瞪大了眼看向门口。
微风袭来,吹起他满头绛丝,一身华贵红袍衬得他体态优美,身体颀长。
少年微微笑着,双眸精光内敛,唇角的弧度是那样的迷人。
倾天下神思恍惚,瞬间便痴了。
如玉少年郎,倚门轻笑狂。
绛丝如妾情,缕缕流心塘。
九霄宫几人见到少年,立刻躬身行礼,嘴里齐声喊道:“弟子见过师伯!”
少年侧头望着他们,眼中闪着见到亲人才有的笑意,对他们轻轻点头,然后看向那刚站起,对他行礼的诚虔子:“小钳子也来啦。”
额上青筋暴起,这九霄宫里敢叫堂堂宫主“小钳子”的,除了为老不尊的师伯,就只剩几个如今不知去向的老不死了。
师伯虽为老不尊,但恐是从小被欺负的阴影依然存在,诚虔子不敢发作,只能恭敬地道:“师伯打算何时回去?突然离开,实在令我等小辈担忧不已。”
“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未能与你们解释清楚去向,是师伯不对。”他略带歉意地说:“等师伯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回去,小钳子就先行返回吧,无人宫中坐镇,那帮子小混蛋岂不到处惹事生非?”
诚虔子早料到夏铭宇会有此招,立刻微笑着说:“宫里有二师弟坐镇,师伯无需担心,既然师伯还有要事处理,作为弟子的当然要留在此处为师伯排忧解难。”
诚虔子心想:你就是说破了喉咙,也别想把我赶走!
第四十一章:母上大人
夏铭宇见说不动诚虔子,也就只好暂时放在一边,他缓缓抬头,眼神依旧温柔,望向那曾经让他的心满是伤痕的女人。
声音依旧清亮温柔,带着少年才有的淡淡青涩:“二十年不曾见,倾宫主依然姿容绝世,倾绝天下,不知身体可还好?”
倾天下心中也不是不痛,他不曾想到,那曾经将自己捧入手心宠爱宠溺的情郎,如今却能在大庭广众下另自己颜面尽失。
苦涩的扯出一笑,她明艳的脸庞有些黯淡,嘴里却不肯服输:“二十年未见,夏公子倒是变得个彻彻底底。”
此话满含讽刺,任谁听了都觉刺耳,又何况是曾真心喜欢过倾天下的夏铭宇?
他嘴里满是苦味,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事有缓急轻重,若无其他更加要紧的事情,你成亲,我又怎可能让你面上无光?”
倾天下冷笑:“更重要的事?夏铭宇,二十年前,你曾亲口说与我听的话可还记得?”
夏铭宇一怔,问道:“你所指为何?”
面上苦涩更甚,倾天下咬牙,一字一顿:“繁华如梦,弱水三千,不及伊人魅惑一笑,天地颠倒,王朝覆灭,不比天下眉间清愁。”
随着她话落,夏铭宇面色恍惚,似是已陷入回忆之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