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小的孩子掷地有声地喊自己的爸爸叫父亲，幻想了一下乔安喊自己为父亲的景象，乔希眼角抽了下。

倘若有一天乔安变得和温尚一样“知书达理”了，那也一定是乔安被陨石辐射的结果。

对于温言这个小小少爷的归来，云嫂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一边说着“少爷你怎么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回来”，一边迅速地将饭菜端上桌。

晚餐的气氛着实诡异，乔希一直干笑着，充当和事老的角色。

第18章

饭后，温然被乔安缠得没有办法，只能牵着乔安出门散步。这样倒好，省得温然和温尚碰面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爆发世界大战。

温舒对待温尚的态度明显冷淡起来，但也看不起温然，就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乔希无意中听到了一些，电话的对象竟然是秦博阳。

乔希当即冲到温舒面前，掩饰不住地诧异，“阿宝，阿宝，你怎么和博阳打电话？”

“那又怎么了……”温舒含糊其辞，脸颊竟是染上了些桃红，又别扭地瞪了乔希一眼之后，蹬蹬蹬走上楼去，还此地无银地说了句，“你可不要误会我和那个白痴有什么！”

“没有……就怪了……”乔希端着水果走上二楼，一路上都在想温舒和秦博阳的关系，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原本应该能够结成连理的温然和柯语。

拆散一对鸳鸯什么的，乔希还以为这只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却没想到会真真发生在自己身边，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无力去做，甚至都提不起勇气到柯语身边说一些场面话，因为他当时听到了温尚对温然的话，可即便听到了，也没有阻止得了。

柯语误会了温然，于是温然便记恨着温尚，而他，则在对温尚冒出气愤不解的同时，又舍不得撇下温尚不再搭理。

在温念死后，温尚便成了他的支柱一样，书局的发展计划是温尚帮忙起草的，地点也是温尚选的，甚至连书局的装修，桌椅的购置，还有甜点到哪家店订单这种小事都是温尚决定的。

生活中早就充斥了温尚的影子，他也是真心实意地将温尚看做家人，所以，即便温尚做了这种足以遭天谴的事，他也没办法冷下脸来，像温然和温舒那样，对待温尚。

况且，温尚现在还处于被妻子背叛的打击中，昨天刚找律师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连林念秋的面都没见，便直接送到了那家酒店里。

处事方式不能说不冷酷，但乔希总觉得这样强大的温尚，也是脆弱的。

正准备抬手敲书房的门，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乔希愣在外头，看着温言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脊背挺得笔直，他都想上去劝温言一声，“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温言懂事地回到温尚事先差人收拾好的房间，自行洗澡休息去。乔希端着水果和书房内的温尚对视了一会，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阿、阿尚啊……”两人对视了好一会，乔希才鼓起勇气，走进了书房，将水果盘小心地放在桌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小然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书房的门没有关的缘故，乔希突然觉得房间里吹起了一股阴风，冷飕飕的，但他还是维持着作为“姐夫”的姿态和口吻，对温尚说，“不、不管怎么样，那样对小语……也实在太过分了啊……”

温尚并未说话，只是走到乔希面前，垂着眼在水果盘里挑出一颗桃子，许久，才淡淡地，“我只是……扔掉了一颗小青桃……而已。”

灯光投在眼睫上打下一片阴影，乔希怔怔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温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温尚是在愧疚难过，让他都跟着心疼起来。

什么不满什么愤懑什么责备全都没有了，乔希几近生猛地伸手抢走温尚拿着的桃子，在温尚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又扯出一个憨笑，“哈、哈哈，还是吃葡萄好。”

那一颗一颗饱满又漂亮的葡萄躺在果盘里，光是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阿尚，吃葡萄！”乔希一个接一个的将葡萄送进温尚嘴里，“好吃吗？好吃就多吃点。”

温尚被乔希搞得狼狈不已，连果皮都来不及吐，就硬生生咽了下去，却没有拨开乔希的手，一个接一个地吞着，隐隐地竟像是在发泄。

温尚将生活在LA的温言叫来，无非是想让他在离婚时选择今后要跟随的对象，不过按温尚的性子，多半不会将温言让给林念秋，而成天着迷于国外风情的林念秋，也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照顾温言。

本来是组成一个家庭的三个人，却发展到如此地步，乔希不知不觉停下了送葡萄的动作，对上温尚沉默的眼时，咳了一声，“阿尚……明天……明天还是找弟妹去谈一下吧。”

只要面对温尚，他就没了心思去管温然和柯语的事，只知道关心眼睁睁看着林念秋和其他男人谈笑的温尚，他的确是偏心。

书房里的空调呼呼送着冷气，温尚动也不动地坐在乔希身边，语气生硬地，“结果都一样，没必要浪费时间，况且……和她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隔天，温尚却还是让助理调出一段时间，在晚餐前和林念秋见了一面，甚至让云嫂将温言带到了两人见面的餐厅。

乔希本来是想拉着温舒一起去偷听，没想到没温舒冷哼着拒绝，在原地苦恼了许久，最后只能自己鬼鬼祟祟地搭车出门，坐在餐厅外的木椅上偷偷张望。

正发现目标准备进门，肩头却被人轻轻拍上，乔希愣了愣，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僵硬地转过头。

“你在干什么？”果然是让他头皮发麻的顾云琛，乔希几乎是立刻弹跳起来，“呃……我、我先走了。”

手腕被顾云琛紧紧拉住，乔希僵在路边，一脸恐惧地听顾云琛和同来的几位交谈片刻而后告别，“乔希，你就这么怕我吗？”

其实很想抬头挺胸很有男人味地吼回去“谁怕你啊！”，但乔希就是怂，面对顾云琛，他只能惴惴地，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做得这么明显……温念以前就是这么教你为人处事的吗？”顾云琛轻笑了一下，年过四十的男人比起二十来岁的，要成熟有魅力得多，和人谈公事的时候，顾云琛甚至很装相地戴了一副银框眼镜，挡住了眉眼间的暴戾和阴寒，连气场都变得温文了，“乔希，温念真是……宠坏了你。”

从顾云琛的嘴里听见温念的名字让乔希实在高兴不起来，乔希当即挣脱了顾云琛，连不远处在谈离婚事宜的温尚都无暇顾及，逃跑似的转身。

“不过，那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顾云琛唇角一直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站了一会，才抬脚跟在乔希身边，语带玩味，“代替温念爱我，觉得怎么样？”

“……”乔希加快脚步，努力将顾云琛的话当做耳旁风，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呼吸不稳起来。

“乔希。”失去耐性，顾云琛挡住乔希的脚步，眼中再次闪现出类似于饿狼狩猎的光，“回答。”

“我……”被顾云琛堵在一处路灯底下，乔希仓皇地看着来往路人面带疑惑地来来走走，提不起勇气和顾云琛对视，只能咽着口水，“我……不知道……”

“哦？”

“小、小念……我怎么可能……代替小念。”

“乔希……”

“小念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呢？”纵然是质问，乔希也没有胆量看着顾云琛，只能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嗓音不再颤抖，“顾云琛，你直接喜欢小念……不是更好吗？”

顾云琛没说话，静静看了一会，居然抬手招来一辆的士，将茫然的乔希塞了进去，临离开之前，对车里的乔希说，“不要逃避，乔希。”

“……”

“那是你该赎的罪。”

乔希第一次体会到，真的有一种声音是“余音绕梁”的，还让人如坠冰窖。

到头来不仅没有听到温尚到底是如何和林念秋交谈的，还被顾云琛吓得失眠了好几天，憔悴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更是被似乎完全没有被离婚打击到的温尚勒令在家休息。

周末，乔希抱着乔安滚在床上，睁着干涩的眼，嘴里还发着苦，正觉得脑袋晕乎乎地，就听乔安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小脚踩在自己肚子上，很神气地说，“哼哼，我以后也要这么踩着温言！”

乔希不禁抬手抚了抚额，自从温言来了之后，乔安就变得越发蛮横了，什么都要和温言抢，连上个厕所都要和温言比出个快慢来，明明两个都是小不点，多少应该能够玩到一起去，可是一个太过早熟刻板，一个又跋扈嚣张，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如果没他看着，搞不好还能打起来。

被乔安吵得头疼，乔希无奈起了床，换上衣服，勉强跟在精神十足的乔安身后，一下楼却看见温然温舒两人坐在沙发上，难得没有出门。

“阿乔，你总算起来了。”温舒身穿黑色短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快点吧，要去给大姐扫墓呢。”

“……”乔希不禁愣住。

温念离去三年的纪念日，他居然……忘了。

第19章

七月初的天热得让人受不了，乔安一直哼哼唧唧地被乔希抱着，说着“爸爸，快点回家”这种话，乔希无暇顾及顺着脸颊流下的汗珠，在终于到达温念墓碑的时候，放下了乔安。

“安安，和妈妈问好。”乔希揉了揉乔安的发顶，已经蹲在了墓碑前，“小念，我来看你了。”

乔安见温然和温舒也跪在墓碑前又是鲜花又是合掌的，不情不愿地盘腿坐在地上，勉强喊了声，“妈妈好……”

知了声一波一波地传来，空气燥热得有种嗓子快要冒烟的错觉。

乔安本来就对照片上长相酷似温尚，且从未见过面的温念谈不上好感，现在为了来看她不得不被这么大的太阳烤着，小脸上早就挂上了厌烦，“爸爸，快走吧，快走……”

乔希却是出神地看着墓碑上淡淡浅笑着的温念，“小念，我今天……居然忘了要来看你。”

温然和温舒祭拜过之后，便抱起了吵闹的乔安，走到一旁。给乔希空出些时间和温念独处。

知了声和乔安的吵闹声似乎渐渐淡出了耳际，乔希怔忡地看着温念的相片，眼角有些红。

不管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还是被顾云琛弄得晕头转向，他忘记了温念忌日这个事实却无法抹杀。他本来以为他是能够一辈子都忘不掉温念的，却没想到短短三年而已……他居然就已经忘了那曾经让他感觉连天都塌下来的日子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像负心汉，但是……温念对他，又何尝不是负心呢？

对于他，温念到底……有没有付出过感情呢？他不祈求得到对等的爱，但是最起码，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温念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乔希……”当初，他穿着消毒衣茫然无措地跪在手术台旁，听着温念颤抖地喊，“乔希……乔希……我有点……冷……”

那一瞬间，乔希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温念只在乎他一个。

可是手术室的大门打开，那里站着挂着无谓笑容的顾云琛，他才恍然从自己编织的梦境中醒来，温念那时候想着的……会不会是顾云琛呢？

一次次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还说出“要不要赎罪”这种荒谬的提议，乔希明明是有立场怒斥顾云琛，却懦弱的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过，如果他真的答应了顾云琛的提议，那么……离去的温念会不会感激他。

跪在墓碑前胡思乱想，还丢脸地哭到胸口发闷，乔希头晕脑胀地站起身来，一抬眼，才发现头顶的烈日居然已经落到了半山腰，而乔安和温舒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慢吞吞地沿着来路返回，偶尔遇见一些来扫墓的家属，便退到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们献花聊天，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待终于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天居然已经黑了。

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单感觉，乔希正发着呆，便突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怔怔地向前看去，远处有一个挺拔的黑影，一手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一手拎着方便袋，明明奇异地散发着安宁的气场，乔希却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去年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仗着没人哭得天崩地裂的，没想到一直哭到晚上，连腿都饿软了，强撑着走到山下，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墓园门口的温尚，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手里拿着一袋速食，见他出来，便将袋子里的鸡腿和汉堡递给他，用冷冷的语调说，“饿了吗？”

“饿了吗？”温尚抬脚走到定在原地的乔希身边，语气带着些庆幸，“刚刚上去献花，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乔希用力憋住眼泪，咳了一声清清嗓门，拿过温尚手里的方便袋，“哈，我绕了远路嘛，所以才会慢一些……让我看看阿尚买了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狼狈地抹去眼泪，抬脚走上了车，特意坐在后排，乔希对投来疑问目光的温尚解释，“坐在后排吃东西比较方便。”

温尚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一盒纸巾扔到后排，稳稳地发动了车子。

后排，乔希一口一口吃着温尚不知道从哪里打包来的生煎、蟹黄包，噎得满脸通红，眼泪也飙了出来，“哈，这个……这个……我不是在哭……”

“……恩。”淡淡地从后视镜看了乔希一眼，温尚面色如常，“安安他们已经回家了。”

乔希大口灌着水，眼睫微垂着，“恩，猜到了。”

“还有……”温尚忍不住又扫了一眼越来越止不住眼泪，却还在往嘴里塞生煎的乔希，“离婚协议书……已经签了。”

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眼泪混着鼻涕流进了嘴里，乔希抬起一张智障般的脸，呆呆地重复，“签……签了？”

“……恩。”

“阿尚……你……你……”

反应过来，扔掉了手中露着汤汁的生煎和小笼包，乔希用纸巾擦干净了自己，盯着温尚那连脖子都很冷酷的线条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阿、阿尚，我们……姐夫……姐夫帮你疗伤吧。”

“恩？”温尚手抖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才失笑，“什么疗伤，不过离婚而已……”

“胡说，离婚怎么能不疗伤！你看我，每年都哭成这个怂样，就是因为当初没人帮我疗伤的结果！”乔希情急之下用手按住了温尚的肩，“阿尚，姐夫要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