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血了。不是小规模的咳血,而是大量的吐血,殷红的鲜血溅了齐襄一身,他慌了,连忙高声喊道,“来人啊
,快来人啊……”
萧家人本来就聚集在门外,一听见齐襄的喊声就一起冲了进来。
陆越亭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海陵,迅速地诊了脉。
“怎么回事?”他愤怒地看向齐襄,“你刺激他了,是不是?”
齐襄摇头,复而点头。他真的不是故意泄露梅若卿的死讯的,可是……
他伸出左手,覆上了海陵紧握着自己右手的手指。
第六十章(悲剧版完结)
当你年少时,总以为一切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做错了事,可以重头来过,伤害了人,可以慢慢弥补,就算
走到了绝路,前面也仍然会绝处逢生。总是那么自信,相信自己足够聪明,也足够有决心,那还有什么,是不
能挽回的?
齐襄直到确认了海陵离去的事实后,仍然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他闭上眼睛后平静的面容,紧握着他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
萧家人没有再赶他,因为海陵最后,都没有放开他的手。入殓前萧纹哭着掰了几次,都掰不开。在一片哭声之
中,齐襄反而格外平静了。他叫萧纹拿了刀过来,面无表情地切下自己的右腕,鲜血从断肢中溅了出来,他静
静地起身,离开了宜竹园。
齐襄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后面的十几年,他果然再也没有哭过。
他还是把原先的计划进行下去了。这是他和齐昭的约定,他不能食言。
海陵走后,萧家与朝廷之间的分歧,开始显现,渐渐地,就呈现出势成水火的局面。齐昭新帝初立,一时间也
压不住朝中的异动。这样好的机会,齐烨当然不肯错过,齐昭也不会。
于是齐昭遇刺了,齐烨趁乱在部分大臣的支持下,准备登基为帝。
他一点都不担心会是阴谋,因为刺客是齐襄派的,暗阁的人马。他只是考虑过阵子之后,如何处置齐襄。
他也不担心萧家议立齐昭的儿子,那样才六岁的小孩,因为萧老太爷,在海陵走后,彻底病倒了。萧家已元气
大伤。
齐襄看着齐烨志得意满的样子,只是冷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似万无一失的计谋,只要有一失,就会全盘皆输。
齐烨太得意了,以至于把自己的势力,都摆上了台面,刚好可以让暗中窥视的齐昭,一网打尽。
没错,他根本就没有真正杀掉齐昭。
一年半前在临风镇他与齐昭定下的计划,就是演一出逼真的假死之计,彻底拔起齐烨的势力。齐襄从未想过得
到权力之类的事物,他答应帮齐昭演戏,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和海陵争一条活路罢了。
齐昭答应了,召天下名医给海陵解棠梨之华,齐昭还答应了,往后不管怎么想动萧家,都不伤害海陵一丝一毫
。齐襄信他,不光因为天子重诺,还因为他知道,齐昭那么多年,对海陵怀有的那不能与人言的想法。
可是这一切,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海陵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
元衡三年五月,齐烨伏诛。
四皇子齐蘅,自刎于定王府中。
听到消息时,齐襄正坐在凌云殿陪齐昭喝茶。他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碗,静静地望着齐昭道,“都结束了。不打
算处置我么?”
齐昭微笑,“朕原本是打算事成之后,杀了你的。不过现在……”他的目光越过齐襄,投到齐襄身后堆着奏折
的书案上,“朕答应海陵了,要给你一世富贵荣华。”
“你后悔么?”齐襄问道。
齐昭为了打击萧家,同时造成萧家与朝廷决裂的假象给齐烨看,逼死了梅若卿。他算准了萧家不会真的背叛,
他还想借机让容易控制的海陵上位,却不想,因为齐襄无意间泄露的一句话,让他机关算尽,却终究输给了天
算。
“后不后悔,这句话五弟的体会应该比朕更深才对。”
齐襄笑笑,“那又如何?”
齐昭道,“有一件事,朕该告诉你了。朕事先查到,萧家那个少夫人,并不是海陵真正的妻子。海陵从未背叛
过你,不管是哪一方面。朕还查到,少夫人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贺兰家族的后裔。所以我让百草堂的当家,和陆
越亭时不时地暗示她,只有她能救海陵。”
“你想说什么?”
“朕是说……我是想说,若不是你胡乱闯进去,逼得海陵意外毒发,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现在就会完好地
站在这里!!!”
齐昭终于忍不住激动了。
齐襄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你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还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比谁都冷静??
齐襄静静地看着齐昭发火。
偶尔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袖。右边的袖子有点空,也是,右手留在海陵那边了。如今一年半了,时间真快啊,
大概已经烂成白骨了。
元衡三年六月,齐襄受封为安王。七月,启程前往云州。
八年前他前往云州的时候,随带三百侍卫,还有海陵。
今日依旧带了三百侍卫,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元衡五年冬,齐襄在云州城外的废墟上,重建了安乐山庄。
仍是一样的楼阁,一样的院子。安乐居还在,摘星楼还在,甚至连海陵住过的偏院,也重新建了起来。只是现
在安乐山庄不做无本生意了,他什么生意都不错,光凭封地的收入,就能过安闲的生活。至于暗阁剩余的势力
,都留给了齐昭,既然齐昭那么喜欢权力,喜欢江山,就全部留给他吧。他乐得做一个闲散富贵的王爷。
元衡六年七夕,萧纹过来投奔。
齐襄问都没问就收留了他,反正安乐山庄里已经养了很多男宠了,也不多他一个。他一个一个地给萧纹介绍,
这个一天到晚弹琴的是秋凌,那个红衣的,是跳舞跳得很好的燕红绵,清影是那边个子高高的那个,他其实很
有才华,就是不爱说话……萧纹听着听着,心里就难过起来,“主子,你……”
齐襄笑眯眯地反问他,“我怎么啦?”
萧纹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过年的时候陆越亭也来了,他说他想继续在安乐山庄做药阁之主,不知安王殿下您是否愿意收留?齐襄看看他
,再看看他身后使劲摇手的萧纹,道,“我是没意见,反正药阁空着也空着,不过最好问问你身后那位。”
陆越亭欣喜地回头,萧纹便羞红了脸。
因为鬼医陆越亭的到来,安乐山庄重新开始做起了药材生意。齐襄也不管事,全由陆越亭和萧纹负责了。萧纹
做事很尽心,就像以前的方澜,只是性格要比方澜温和,身边又有陆越亭在,齐襄便渐渐地把山庄内外的事务
,都放给了他。自己却整日都庄里的男宠们厮混在一起了。
他答应海陵了的,要做个闲散王爷,好好过一辈子的,怎么可以劳心劳力呢?
又过了两年,齐襄宠爱的秋凌与侍卫通奸,被抓了现行。
齐襄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两人,道,“秋凌你真的喜欢他?喜欢就好,萧纹你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子给
他们,然后把人送出去。”
让做好了拼死抗争准备的秋凌,目瞪口呆。
萧纹拿银子过去时,秋凌正在收拾衣物。
他不解地问道,“主子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我?所以才不吃醋。”
萧纹温和地笑笑,说出的话却不温和。他道,“问这个干嘛,如今是你对不起主子。”
“我是对不起主子,可主子又何尝对得起我?他收我快五年了,一次都没有在我屋里睡过,一次都没有。”
萧纹怜悯地看着他,“主子哪个屋里都没睡过。”
萧纹是在总管安乐山庄事务半年后,才惊讶地发现到齐襄虽然养了一堆男宠,却从不在任何一人地方过夜。后
来他有心询问了一下,更是发现齐襄根本没有和谁,有过实质性的关系。他只是喝酒听曲,只是厮混胡闹而已
。
秋凌走后齐襄就病了。
大家都说主子其实很喜欢秋凌的。
病好后,忽然就看不见了。
陆越亭诊断后很惊讶,“抽丝居然未解?你为何不说?”
齐襄还是笑嘻嘻的,“我不想说嘛。”
他一点都不在意瞎了的事实,每天还是和男宠们喝酒听曲,兴致来了就铺开宣纸用左手写字,龙飞凤舞的,萧
纹认了半天都没认出什么字来。偶尔有几张被人偷拿出去了,却在市面上卖了高价。
萧纹抱怨道,“主子你干脆卖字好了,既然那么值钱。”
“好啊好啊,正好可以增加一点收入。萧纹啊,缺钱了就说啊,不光字,我的画也是很值钱的。”齐襄听了反
而觉得很开心。
元衡十二年,太子迎娶了自幼定亲的璎珞郡主为太子妃,萧瑜在北疆大破敌军,荣升为将军,正式继承了家主
之位。靖平侯府萧家在养精蓄锐十年后,又重新回到了政治中心。
齐襄在安乐山庄大摆了七天的宴席,一时觥筹交错,热闹无比。
丝竹声中,他忽然安静下来了,静静地想,我答应过你,这一生我要好好地过,你看我决不食言。我听你的话
,没做傻事,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养了很多男宠。你看,安乐居的男宠来来去去,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
,一直都没寂静过。
安乐居中,只有一间屋子空着,从不住人。
正文完
北邙山行
文案:
齐襄后来想,自己在炎州盐场、在尹水堤上,受尽折磨而能坚持着活下去,
是因为曾经沧海,曾经经历过了,如地狱般痛苦煎熬的一段日子。
那就是从眉州转道北邙山,进入炎州的那三个月……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襄,萧海陵(回忆中) ┃ 配角:赵有,李二,屠安
第一章:北邙
那一年,流放炎州的囚徒,连带齐襄在内,只有五个。
离京时浩浩荡荡的囚犯队伍,过了云州就开始分散,到了眉州便只剩下十几人了,而要跨过眉州边界的北邙山
,进入炎州的,只有三人。没错,三人,剩下的那两个流放炎州的囚犯,一个还没到云州就病死了,另一个则
更早,在离京的第二天,就被人发现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
齐襄不能理解那个寻死的囚犯。那囚犯看起来还是官员的样子,齐襄知道他多半也是和自己一样,牵连到敬王
谋反案中的。可是,牵连又如何,当初既然敢做杀头的事,自然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所谓泼天富贵险中求,
既然有求富贵的胆子,难道还没有渡艰难的决心么?
不过流放炎州而已。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当时已经进入了云州,那些押送犯人的衙役,开始对齐襄动手动脚起来。
齐襄当然明白自己长得漂亮,哪怕脸上刺了字,也没法掩盖眉目间的风情。可他没想到那些衙役,会胆大到随
便就对一个囚犯动手动脚。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毕竟今日流放的囚犯,有朝一日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何况
,他还曾经是一个皇子。
齐襄冷笑,所有试图亵玩他的衙役,都被他用巴掌扇了回去。
他本来就不是性格柔顺之人,况且那些人,还真是犯了他的忌讳。
这世上,能碰他的,只有海陵。
曾经,连二哥敬王都不行。
然后他就受到了教训。
起先那些衙役还不敢打他,只是不给他饭吃。后来见他饿得虚弱了,就开始在半夜带出去,拳踢脚打。反正隔
着囚衣,只要不见血,那些伤谁也看不出来。
齐襄拼命反抗,他开始后悔,少年时贪玩不好好练武了。若是海陵,若是海陵遇到这种状态,就不会让他们这
样欺负了。
再后来齐襄就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那些人就趁他饿得头昏眼花,伤得步履蹒跚的时候,一拥而上,尽情地糟蹋他。
齐襄哭都哭不出来,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哭,他只是恶心,想吐。
所以当有一次,其中一个衙役把那个东西凑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吐得一塌糊涂。那人偏还不死心,给齐襄灌了
点水后,又硬塞了进去,于是齐襄狠狠心,集聚了全身的力气,死命咬了下去。
那次他被打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差点就被打死,而那个衙役,则从此变成了太监。也从此,他们对齐襄,
有了一点戒心,不敢再随便玩弄了。
那是在进入眉州后发生的事。
半个月后,走到了眉州边缘的北邙山前。
此时就只剩下了三个犯人,和三个押送的衙役,其中一个,就是被齐襄咬成了太监的赵有。赵有本不是押送犯
人去炎州的衙役,他为何会和别人换了,出现在这儿,理由再明显不过了。
北邙山连绵苍莽,几无人烟。
齐襄站在进山的沙石小路上,忽然不安起来。
“喂,还站着干什么,赶快走!”有人在背后推了齐襄一把。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才站稳,回头一看,是
那个最年轻的衙役屠安。屠安看上去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并不比齐襄大多少,浓眉大眼,其实是忠厚的长相,
他的性格确实也不坏,一路上对其他的犯人,都照顾有加,可就是奇怪的是,对齐襄,他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看
。
屠安不在欺负齐襄的那些人之中,他对齐襄的长相什么的,也没有一点兴趣。可平日里就是态度恶劣,恨不得
齐襄早点死掉似的。
而那个曾经糟蹋齐襄,又被齐襄咬成太监的赵有,则是个三十多岁接近四十的中年人,满脸猥琐样子,此番进
山,他早就想好了几种对付齐襄的手段,此刻便站在运送粮食的马车边上,嘿嘿地笑着望着齐襄。笑得让齐襄
都有点毛骨悚然。
剩下的那一位衙役,则是最年长也是最沉默的,齐襄几乎没有见他说过什么话。只是屠安和赵有,都挺尊敬他
的样子,二爷二爷地叫着,显然把他当做这只小小的流放队伍的首领了。
齐襄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乖乖地走到运粮马车的后面,和另外两个囚徒走在了一起。那好像是一对父
子,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愁容,另一个十七八岁,则安静柔顺得像个姑娘。齐襄记得,这个少年也曾被那些心
怀不轨的衙役糟蹋过,不过他实在是太温顺了,以至于齐襄对他,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不过温顺也不是一件坏事,不温顺的,大多已经埋在了路边的黄土底下。
他想到了自己不温顺的下场,不免有点自嘲的意味。
齐襄跟着马车往前走,他的脚上锁了沉重的铁镣,双手则被木铐铐住,再用一根麻绳捆了,系在马车的车辕上
。他走的不稳,也不快,哪怕身后有马鞭催着,也走不快。半个多月前刚被打断了腿,哪能好得这么快?受伤
的右腿,他简单地用树枝固定了,然后扯下囚衣的下摆,紧紧扎住,如今走在山路上,每前进一步,都是钻心
的痛。痛得他冷汗涟涟。
不止是脚痛,连每一次呼吸,感觉都是痛的。
齐襄并不知道自己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可是他能感觉得到痛。痛得久了,就有点儿头晕。如果在以前,在安乐
山庄里,齐襄想到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小病小痛,方澜都是紧张得不得了。如今方澜在哪儿呢?他可能领着落
月城的骑兵,奔驰在草原上吧。还有海陵,也不知道海陵的伤好了没有,进贤殿前的二百廷杖,对于病体方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