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下——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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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未呐呐:“王爷不见,人家就不肯走,小的也没有办法。”话犹未落,门外管家禀报道:“礼部侍郎闫大人,在府外请求拜见王爷。”

杨晔顿时沉下了脸,年未低声道:“人家……人家是过年了送礼来的,这是朝中惯例。王爷若是不要,回了便是。可是刚才小的替王爷回了几宗,回也回不掉,可是如何是好?”

听得众人哗啦啦掷骰子的声音,杨晔不耐烦地道:“我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回不掉就留下吧,谁也不会嫌银子烧手!”年未只得去了,片刻后拿了一张礼单进来,站在杨晔身边,道:“阎大人说不来打搅王爷,只把东西留下了。王爷要不要过目?”

杨晔挥手不理他,年未支支吾吾地道:“别的也还罢了,关键是还有几名优伶歌姬,也是阎大人送来的,车轿俱都在府外,可如何处置?”

杨晔一拍炕桌:“你烦不烦啊?收下!送给你了!小白你慢些开,我这次押大!”

年未吓得脸色苍白,忙道:“小的不能要啊!前日里魏临仙已经替小的去他远房表妹家说亲了,人家说了以后不许纳妾的,王爷您饶了我吧!”

杨晔顾不得多说,眼见白庭璧那边又开出一个小来,看来这一把又是血本无归,他正待张口骂人,却忽然一阵咳嗽,只得伸袖先按住嘴。钟离针在另一侧察言观色,询问道:“王爷怎么咳嗽起来了?觉得有何不适么?来人,送些梨汁杏仁茶过来。”

杨晔道:“不碍事,不过是昨天出城去吃了点凉风,哪里就这么娇贵了?”钟离针却坚持让下人端了梨汁杏仁茶上来,杨晔皱眉道:“甜腻腻的,谁要喝这个?”

钟离针道:“那么王爷歇息片刻可好?便是要玩,也不急在这一时。”

杨晔已经连着赌了四五个时辰,中间饭都没顾上好好吃,此时也觉得有些疲惫不堪,便道:“好吧,钟离你先替着我,我去一边儿歇歇。你可小心着些,别让魏临仙做了手脚去。”钟离针忙命人拿了两床毯子过来,请他就近挪到西边炕头的位置,哄着他把那一盏杏仁茶给喝了,方才服侍他睡下。杨晔兀自不放心,嘱咐道:“你一定看好我的场子,无论如何替我赢回来!”

钟离针道:“好的好的,您安心睡吧。”便去坐了他的位子,接着替他赌。

这一赌又是昏天黑地不分日月,赌的时间长长了,众侍卫一个个俱是昏头涨脑。待杨熙悄悄地踱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个激情四溢的场面。

他拿眼扫了一圈,不见杨晔的踪影,正疑惑间,魏临仙眼尖,已经看见了他,连滚带爬地爬下炕来,慌忙给他见礼。余下的侍卫悔悟过来,纷纷下炕行礼。

杨熙道:“小狼呢?”

钟离针道:“回禀陛下,殿下在这边睡了。”

杨晔缩在毯子里犹未醒,只余下一把黑发散落在毯子外。杨熙微微一笑,过去摸摸他的头,接着手扎到毯子里要叫他醒来,却触手火烫。他心中一惊,慌忙揭开绒毯细看,却见杨晔昏睡未醒,脸色通红,竟是发起了高烧。

杨熙顿时大怒,回身喝道:“他已经病成这样,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在这里只顾着疯玩!快去传御医!”

众人大惊,此时也不敢过去看顾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杨熙微一思忖,拿毯子将杨晔裹了起来,横抱怀中,冷冷地道:“让御医不用往这儿来了,放在这里也没人操心,还是朕带进宫里去吧!”

魏临仙试探着过来想接过杨晔,低声道:“陛下,让微臣来伺候可好?”杨熙怒喝道:“滚!等着你来伺候,死了你才发现也说不定!”骂完犹自不解恨,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腿上,将魏临仙踹翻在地,而后自行抱着杨晔出去,外面有马车候着,直接回了宫中。

第二日,宫中有圣旨传出,把钟离针和年未调到宫里来,将功折罪随身侍奉淮王。这也还罢了,魏临仙身为侍卫统领,竟然聚众赌博,当按律处罚,鞭三十,罚薪俸半年。从犯白庭壁、马天华等免除鞭打,分别罚薪俸三个月。众侍卫懊恼之余,也只得自认倒霉。

淮王被皇帝接进宫中养病,大臣闻得消息,纷纷过来问安。杨熙却不容人打搅他,将臣子们都打发去了,把他安顿在紧邻自己寝宫旁边的玉华殿里,便于随时看顾。每日有御医跟着看诊,拨几个伶俐贴心的内侍专程侍奉汤药。

杨晔这次吃得风寒严重,又疏于调养,却是一病不起。北辰擎在城外听得消息,慌忙赶了回来看他,却见他只是昏睡不醒,连话都跟他搭不上一句,不免忧愁满腹。杨熙也操心的他的病情,更是天天皱着眉头,只把好好一个年过得愁云惨雾。

第96章

直到临近上元,杨晔的病势才稍有好转。上元节这一日,杨熙对付完了大臣们,尔后依旧去看望杨晔,见他今日里又清醒了些,被扶着靠在大引枕上,有小内侍端着一盏白水等候在一旁。

杨晔见他进来,便对着他笑了一笑,虽然脸色苍白依旧,但眼中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杨熙一见,便道:“我来。”接过那盏白水来,一边喂他喝,一边问道:“总是喝白水可不成。瞧你这一场病下来,痩成这样,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杨晔努力想了半天,只觉得没胃口,便摇了摇头。杨熙叹口气,旁边一个内侍慌忙过来,禀报道:“陛下,御医有交代,淮王殿下如今脾胃还未调养好,不可乱吃东西,只宜进清淡易克化的饮食为好。便是如此,他也吃不下多少。”

杨熙道:“放心,朕不会给他乱吃的。”转头又问杨晔道:“你一直睡着,也不得空问你,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

杨晔笑道:“赌钱输了,心里一急,就病了。”

杨熙皱眉:“不过输几个钱罢了,你很缺钱么?缺钱就跟皇兄说,没来由的急什么?以后别这样。”又拉着杨晔的手嘱咐半天,看着他睡下,方才出去了。

他见天色尚早,便闲步行到了皇后所居的端福宫来,一进正殿的门,并不见大岑皇后,却见一个少女正在扯着杨槊逗弄,逗得杨槊咯咯地笑。

杨熙微微一怔,恰巧那少女转过身来看见他,碧绿衣衫,雪肤花容,原来竟是岑武眉。她年前回长安陪伴父亲去了,年后才又回来,便慌忙赶过来看望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因此杨熙从回洛阳后,还没有见过她。

岑武眉将杨槊交给身边的宫女,微笑道:“姐夫,不,陛下!”便过来参拜,杨熙笑道:“原来是小眉啊,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还按着从前的称呼自在些。你姐姐呢?”

岑武眉却仍旧按规矩行了大礼,方才起身道:“后宫里有些事情,姐姐忙去了,说待会儿就回来,让我先照看着安安。”

杨熙把杨槊接过来抱着,杨槊就伸手去扯他的头发。杨熙按住他的手,一边用指头摩挲儿子的小脸,一边却忍不住愁容满面。岑武眉察言观色,问道:“姐夫在发什么愁啊?是嫌安安不够乖吗?”

杨熙叹道:“我儿子当然很乖了。你还记得小狼吧,那一年半夜去偷你花的那个坏小子。他从年前就病了,一直到现在还未曾痊愈。我把他接到玉华宫里养病,刚才去看他,痩了很多,也不好好吃饭。我想起来他,这心里就发愁。”他转头看着岑武眉:“小眉啊,我这边太忙,你这以后也在宫里常住了,有空了去看看他。你们都年轻,说话也说得来些。”

岑武眉低头微笑,面现羞涩之意,片刻后低声道:“您说的是淮王殿下,我哪能不记得?姐夫,男女有别,我如何好随便去看他?不过,我爹爹脾胃也不好,所以我倒是经常学着摆弄膳食给他吃,爹爹吃了说还可以。所以我可以做些吃的让人送去,就是不知道淮王殿下会不会嫌弃我的手艺?”

杨熙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有你这么答应下来,姐夫这就放心多了。那玉华宫后面西北角有单独的小厨房,你就去那里做,要用什么东西,只管跟我宫中主管要。”

自这一日起,岑武眉便常在厨上做了适合病人食用的膳食,令人送去给杨晔。她天生聪慧,别出匠心地将菜肴汤品中或配鲜果,或杂花瓣,瞧来精致鲜美。杨晔病得七死八活的,也没力气关心这些变着花样的膳食究竟从何而来,只当是杨熙让人给做的。勉强尝了几样,倒是挺合自己的胃口,慢慢地就多进了些饮食。

杨熙天天过来看着,见他一日比一日好些,终于放宽了心。

待得二月中旬,杨熙把朝中诸事也打点得大致有个眉目,这一日下朝早了些,便折道杨晔这里,杨晔已经能下地溜圈儿了。杨熙看他精神不错,便道:“现下外面没那么冷了,你总是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跟我出去转转。”

杨晔点头答应,杨熙拿过一件厚披风给他兜上,牵了他的手,一路行到御花园来,后面一群人跟着。

果然见园中已经是小桃微红,草色浅淡,和着这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有了三分春意。杨熙叹道:“你看看你,玩儿起来也不知道个节制,这么一场病下来,年也错过去了,上元夜也错过去了。你本就好热闹,如今倒是什么都没赶上。以后可不能这样荒唐,否则你就乖乖住我这里,别再回王府去,省得没人管着你,又重蹈覆辙。”

杨晔道:“我以后都改了,不胡闹了。皇兄,我这也好的差不多了,总在宫里住着也不好,让我回王府吧。”

杨熙断然道:“不行!且再住一阵子,等彻底好了再走。”

前面一处亭子,名曰织锦亭,周围种植了大片的牡丹,嫩红色的苞芽蓄势待发,花蕾挺翘。再往东去是一处池塘,池塘东侧一座华美精致的殿宇,连着宽阔的水榭,是宫中专程用来赏牡丹的集仙殿和丽春台。因着洛阳牡丹名动天下,因此皇家年年在三月三日开始,举办一次百花宴,由皇帝出面,赐宴王公大臣等人。往年百花宴,一开就是三天,奢侈热闹之处,比之岁宴犹过之而无不及。杨熙今年初登大宝,自然也要遵循旧例,好好热闹一番。

亭子里却有人,是大岑皇后带着太子杨槊,引着一群伺候的宫女在玩乐,见到杨熙携杨晔过来,诸人便都起身见礼。杨晔忙要给皇后行礼,岑文姜这次见了他,倒是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温声道:“你病才好,免了吧。”

杨熙便和杨晔在织锦亭中坐下,岑文姜坐在两人对面,问道:“淮王爷,你这如今觉得怎么样?”

杨晔道:“回禀皇嫂,我好了,有劳皇嫂挂心。”

正寒暄间,却听得那边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姐姐,你原来在这里啊!”

杨晔一转头间,见那边山樱树下一个少女,着浅绿色宫缎长衣,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站在亭子下看着这边。

他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眼熟,正怔忪间,杨熙已经在身边低声道:“白吃了人家一个多月的饭,竟然认不出来了么?那是小眉。”两年未见,小岑郡主长大了,从前圆圆的脸庞如今成了鹅蛋脸,但眉眼依旧清明秀雅,长安岑王府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仿佛转瞬间就成了一个秀美文静的少女。

杨晔悔悟过来,慌忙起身抱拳为礼:“见过小岑郡主。”

岑武眉趋前两步,敛衽还礼,低声道:“淮王殿下多礼。武眉见过姐夫姐姐。”杨熙见他二人一本正经地见礼,忍不住呵地一声轻笑:“瞧这煞有介事的,还相敬如宾了。”

杨晔也还罢了,岑武眉顿时红了脸,垂下眼睑。岑文姜瞥了杨熙一眼,却不说话。杨熙便道:“小眉过来坐,都是自己家里人,不必拘礼。”岑皇后走下台阶,将岑武眉拉了上来,按在自己身边落座,道:“这几天不见你去我宫中找我,忙什么去了?”

岑武眉道:“也没干什么,前几天南方进贡的那几个女子,姐夫赏给小妹做了女侍,其中有一个会弹琵琶的,这两天跟她探讨弹琵琶的事情呢。”

岑文姜笑道:“你倒是好雅兴。好好练,回头弹给我们听听。”

岑武眉道:“是。”她抬起眼,悄悄看了杨晔一眼,问道:“自从姐夫登基到现在,一直忙啊忙的,我也不好多打搅。我想打听一下扬州那边的风土人情,说什么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姐夫得住空了,给小妹讲讲可好?”

杨熙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便笑道:“姐夫倒是去扬州跑了一趟,一路上兵荒马乱的,跑得太慌张了,哪顾得看什么明月夜?不过小狼是有空瞧的,让他给你讲讲可好?”言罢不着痕迹地推推杨晔的手臂,杨晔一直支着下颌,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那一棵微微透色的碧桃花,此时被他推得回过神来,听岑武眉道:“若是淮王爷能讲给我听,也可以啊。”

杨晔道:“讲……讲什么?”

杨熙皱眉道:“讲什么?小眉问什么你答什么!”转头向岑武眉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以后不要这么客气,跟他叫小狼哥哥就行了。别王爷来殿下去的,显得生分。”

岑武眉忙道:“姐夫吩咐,岂能不从?小狼哥哥,我想问问,扬州的二十四桥在什么地方,如今旧迹可循否?”

杨晔道:“这个倒未曾在意。我跟着皇兄在扬州,一直打打杀杀的,把这清风明月都辜负了。等有机会再去了,便留心替你看看吧。”

杨熙呵呵笑道:“等再有了机会,便不让小狼自己去,皇兄带着你二人,大家伙儿一起下一次江南,将山水名胜看个够,如何?”

恰此时有内侍过来禀报举办百花宴的各项事宜,礼部呈了单子上来了,请陛下过目。

于是杨熙便趁机道:“那么便去看看。皇后啊,这百花宴是大事儿,你也和朕同去,一块儿拿个主意出来。小狼在这里陪着小眉说说话,等晚了一块儿去皇兄那里吃饭,我等着你们。”

杨晔忙站起身来,道:“皇兄,我还得……”杨熙狠瞪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我等着你去,不许乱跑。”言罢伸手扯起岑文姜,令宫女抱了杨槊,施施然去了。

杨晔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眼光便缓缓地扫过织锦亭周遭的牡丹,随口道:“离三月三没多少天了,看今年牡丹这样子,届时开得了吗?”

岑武眉道:“今年天是冷了些,到现在还春寒料峭。我去问过任叔叔,他说还得再冷几天。因此我们在那边建了几个大暖窖,我已经让人把许多牡丹连盆搬进去了,现在花苞比外面的大好多,届时一定能开放,你要不要去看看?”

杨晔微笑,只是不说话。岑武眉聪慧伶俐,已经瞧出他不想去,便笑道:“是小妹的不是,你的病才好些,正该多歇歇。被那花气熏着也不好,还是不要去了。”

杨晔便道:“等我过两天好些,一定去看。”

待走出很远了,杨熙回头织锦亭那边看,见到杨晔和岑武眉相对而坐,不知道岑武眉问到了什么,杨晔显得专注了许多。

他回转头来,笑道:“你看像不像一对儿金童玉女呢?”

岑文姜却沉下脸,淡淡地道:“看不出来。”

杨熙只当她是故意跟自己斗嘴,也不当一回事儿,自言自语地道:“我大衍皇朝的亲王均着紫色服侍,小狼穿上虽然好看,但跟他活泼的性子可是不符,他还是穿红色的好看些。回头朕专程赐他红色的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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