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画魂——夏礼智
夏礼智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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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放了你,你就奔去那三人的身边了吧,呵!”冷言冷语,冷眼冷笑,在危机过后,这位鬼之主的心思又都全数回到了怀中之人的身上,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令他愉悦的事,自然也有令他不悦的事了。

见龙林以笑敷衍,他更加的不耐了,两人之间的气流已断,渡命之法算是完成了。他松开了手,让龙林顺利的靠在了小鬼头的身上,冷漠的仿佛两人刚才的亲密无间是梦境一般。

小鬼头的心思还在那白衣人的身上,忽觉肩膀一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扶住尚显虚弱的龙林,他一抬头,看到的是原本站在远处的白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三人的面前,仅三步之遥,那人却没有再靠近,冷漠的目光令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攥紧了龙林的衣袖。

这个,不是人不是仙也不是鬼,他是什么呢?

凤逸挡在了两人的面前,其实并非是挡是护,他不过是对这个昙花的灵体颇感兴趣罢了。早听说过迷途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能幻化人形,若是能收为己用……

可惜的是,显然迷途对另一人更有兴趣。

“你的身上。”白衣人盯着龙林,冰冷的视线中闪烁着不一样的温度,他蓦然开口道:“有熟悉的气息,浮枯是你什么人?”

高高在上,气势逼人。

“乃是先师。”龙林淡定以对,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他死了?”

“这嘛……先师喜好游山乐水,行踪不定,我也有数百年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了。”

“……你是他徒弟,却一点都不像他。”白衣人转身就想离去,却听见从后方传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声,“最后一回见到先师,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倘若有人问起他的行踪,就让那人跟着我,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他。”

凤逸与白衣人同时将目光一起聚集在了龙林的脸上,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笑容也就显得不那么枯涩了,然而凤逸深知,这人说的话,半分真半分假。

或许他的师父确实说过相似的话,但从这位喜好坑蒙拐骗来达到目的的龙大仙的口中说出,定然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捉摸的。

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人正想着与自己同样的一件事。

迷途——绝不能轻易放手,在这段人世之旅中,宝物是越多越好,既能救人又能护己,一举两得。

不过,迷途真的会相信这番话吗?

白衣人的手指轻抚着自己微皱的眉间,似乎是在思考龙林所言的真实性,半刻过后,他抬起了头,此刻夜空乌云已散,皓月当空,月光显得无限温柔。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

龙林自然而然就说出了篆刻在记忆深刻,那个他最尊敬的男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名字。

三分虚,七分真,他确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笑)

师父当年说的是:倘若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我死了,尸体成灰洒进海里了,灵魂万劫不复,永世不会转生了。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还和你定期保持联络,乖徒弟,知道了吗?

龙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这三天里,韩如松和韩若梅也差不多油尽灯枯了。

韩喻飞天天守在弟妹们的床边,一刻不敢合眼,就怕睁开眼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岑叔的遗体被送到了后山的墓地里,托人好好火化之后安葬在一个角落里,即使被鬼附身数十年,说不定灵魂一早就被吞噬,可对韩喻飞而言,岑叔还是韩家尽忠职守、一丝不苟、为了这个报答主人的恩情而倾尽所能的老管家。

这一日的早晨,双生子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第一眼便见着了兄长憔悴的脸和微微泛红的双眼,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位如大山般高大威武的兄长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一刻却因为看见他们苏醒了过来而流出了珍贵的男儿泪。

“哥哥,我肚子饿了。”

“哥哥,吃完了我们去外面逛逛吧,若梅想去庙里拜拜,回来的时候想去买胭脂和香粉。”

韩如松和韩若梅的脸上都洋溢着活力四射的神采,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韩喻飞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吃了饭,兄妹三人来到了街上,今日恰逢初一,街上满是人头涌动,许多人都赶着去庙里上香,回来的时候再看看集市,买些合心意的东西回去。

今日香火旺盛,可谓源源不断,直冲天际。

有一位妇人跪在地上,诚心向上苍祈祷着否极泰来,可怕的失心症赶紧过去吧;有一位老农为自己的女儿祈盼缘分,明明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却不知为何从未有人前来提亲,身子骨硬朗,身强体壮不是俺闺女的错啊,她只是在田里干久了……可她屁股大,将来一定能生好多孩子!菩萨保佑,快赐她一位如意郎君吧。

噗——

听到老农的喃喃自语,韩如松连忙捂住嘴不让笑声流泻出来:“若梅你听见没,那位大伯说他女儿……能生好多孩子耶!”

“你、你别亵渎了菩萨。”韩若梅尴尬的别开了头,内心默默的向着菩萨和那位老农赔着礼,她这个哥哥,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在一个黄花闺女面前说什么……生孩子,她……

“我没有亵渎菩萨嘛,我是说真的啦,我听那大伯说的,忽然觉得大伯的女儿应该挺合适飞哥哥的,身强体壮,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死了吧?还能生好多孩子的话,哥哥也不会寂寞了。”

“……说的也是……对了,哥哥,我想……”

这是兄妹两人咬耳朵的窃窃私语,是绝不会给兄长听到的,最后的小秘密。

韩喻飞见弟妹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不免好奇起来,但进出寺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光是护住弟妹们好不容易走出寺庙已经分身乏术了,等再想起要来问,那两人已经像两只小鸟在集市上走来走去,看来看去了。

结果,什么都没买。

一转眼,半天就过去了。

韩如松和韩若梅忽然心血来潮,关上了房门,不论韩喻飞怎么敲门甚至厉声叫唤,兄妹两人也不肯开门,不过房内倒是传来了韩若梅嘻嘻的笑声,温柔地安抚着担心不已的兄长:别担心,我们再给哥哥准备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他们两人能好好的活着——直到午夜将近,房门终于打开了。

“哥哥哥哥,你来看。”

韩喻飞被一边一人拉进了屋子里。下一刻,他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眼前,是一副三人嬉戏图。可不只是人物,那画上竟还有山有水有草有花,简直就像是在人间仙境。他没有见过仙境,然而对他而言,只要是有弟弟妹妹们的所在,便是极乐之境。

“哥哥觉得怎么样?我画的还不错吧,这可是若梅的主意呢,她说就算我们死了,但是这幅画能一直陪伴着哥哥。对了,还有这个!”韩如松得意的从身后拿出了另一幅画卷,在兄长的面前展开了它。

那是一幅与刚才那幅人间仙境图截然不同的人像画,画上的人正是韩喻飞,这两幅合起来,才是他们送给最敬爱的兄长的临别赠礼。

“这个,请交给王媒婆,就告诉她,要找一个身强力壮又能生很多孩子的女子去提亲,这样就不用担心生孩子的时候会出事了——”

韩如松说不下去了,他惊觉妹妹正在替自己擦拭脸庞,原来是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而身旁的妹妹也早是泪流满面了。

他们怎么会舍得呢,舍得离开这个世间,舍得这个家,舍得离开这个人。留给他俩的时间,不足一刻钟了。

“……哥哥、呜……你……呜……你会不会忘了我们?就算我们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就算我们害死了那么多人……呜呜呜呜……”

“不要,若梅不要走,若梅不想离开飞哥哥,若梅长大了要当飞哥哥的娘子,呜呜……”

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韩喻飞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本该安慰他们的,说尽安抚的话,让他们破涕为笑,能够了无心事的踏上去地狱之路,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眼泪,一次次从脸庞滑落。

他轻柔地抚摸着弟弟和妹妹柔软的发,为他们抹去了泪,临近子夜时分,在这最后的短暂的时刻里,双生子依偎在兄长的怀中,他们决定不再哭泣,而是以微笑迎接分别的这一刻,因为哭泣着说不想走,不想离开的话,最后留在兄长记忆中的脸孔一定很丑……

哥哥。

嗯?

我有些困了……若梅也困了……如松哥哥握着我的手好不好,我怕在地府里和你走散了。

傻若梅,我是你的哥哥啊,从出生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哥哥。

嗯?

这辈子能做哥哥的弟弟,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呢。

若梅也是,能做两个哥哥的妹妹,若梅再无遗憾了。

哥哥。

嗯?

明日的早膳,我想吃天香楼的五丁包,聚鲜阁的三鲜烧卖,荟萃坊的七仙荟萃粥,还有……

松哥哥好诈,就知道点自己爱吃的,若梅也要说!我要吃——

好好好,你们要吃什么,我都去买来……

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对话了,仅存的那个呼吸声平静而缓慢,韩喻飞抱着逐渐冰凉的弟妹们,嘴里还说着应允的话。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他并不喜欢鸟虫的啼鸣,即使是那么微小可正因是弱者所以更喜欢成群结队待在一块儿,发出令人厌烦的吱吱声。

他在大屋的周围设下的结界足以阻挡那些声音,此时此刻,阒然无声。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意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今夕是何年。不过那些对他而言本就无意义,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罢了。

躺椅上的兔毛垫是小鬼头特地赶回尘楼去拿来的,说是为了让主人休息的更舒坦些,还说主人要是觉得渴了饿了,只要叫唤一声,他马上就会去准备,因为他就坐在屋外,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吩咐和差遣。

“我、我会随时准备好凉茶的,仙君若是醒了一定会口渴的,我会泡出最解渴的茶的!”小鬼头吸了吸鼻子,红着双眼在门外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两天两夜,此时刚过子夜,意味着第三日的开始。

天,蒙蒙黑。孩子似的他实在撑不住了,坐在地上靠在门柱上,低着头打起了盹儿。

屋里的人闭着眼,静心小憩,而床榻上的那个身影,始终未动。

凤逸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一声轻笑,划破了沉寂的夜晚。

“你这模样,是回不去……还是不想回去?”

琉璃眼一下子就睁开了,落入眼中的果然是预料中的人影,那人与他约有两步的距离,眼底有些许微光。

此刻在凤逸眼前的龙林并非是活生生的肉身,而是魂魄离体的状态;从龙林倒下昏迷至今,他还没有清醒过一次,缘于凤逸强行贯入他体内的鬼之气正与龙林自身之气相抵相容,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两者的真气何时能够融洽相处,浑然一体,就连凤逸也不知道。

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等待那个结果,是生是死,是相互抵触还是相互融合,对于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他同样期待。

魂魄模样的龙林向着他伸出了手,凤逸并未搭理,于是,他走近了一步。

“好友,帮个小忙吧。”

“与我何干。”凤逸不由得冷笑起来,甩开了他再度逼近的手。

仅是一瞬间的接触,他便感受到了,那人的手与平日里迥然不同,没有了温热,只有冰凉,是与自己另一边的手一模一样的冰冷。

“你啊……”龙林又近了一步,两人间看似再无距离,他的手主动握住了凤逸的,握起它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上。

手心上是这人的掌心,手背上亦然,凤逸凝视着自己的手与覆在手背之上的另一只手,凉声问道:“这笔人情债,算是你心甘情愿欠下的?”

一声笑叹,夜又再度恢复了寂寥。

韩喻飞做了个梦,不知为何,凤逸竟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位俊美的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是否真与龙林同样是天上的神仙,亦或者是地府的使者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在梦中,那位贵公子一如他印象中那般冷漠、高傲,以轻视傲物的姿态将他的弟妹们送到了一座巨大的门前。

门外,站着两个打扮怪异,带着诡异恐怖面具的人,见着了凤逸竟跪倒在地。

门,缓缓地打开了……韩喻飞怎么都过不去,每当他想跟着弟妹们一起走进门时,总被一股推力驱赶了出来,不论他如何靠近,怎样向前迈步,那股推力自始自终都阻止着他,妨碍着他。

他看到了门的那一端,乌黑的河流、鲜红的河流,还有澄清见底的河流,而弟妹们与凤逸则站在了三川合一的源头——

门,缓缓的关上了……

韩喻飞从梦中惊醒过来,枕边,放着弟弟妹妹们最后的赠礼。

小鬼头像平日里那样,小心翼翼、专心致志的磨着墨,每一下都是那么的用心,他性子虽有些孩子气的急躁,可在主人交待的事儿上却不敢随意胡来。

主人交待他: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他不敢多问,也不会多想,只是点头称是,便下去准备了。依旧是上等的笔、墨、纸、砚,他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在旁服侍时亦是尽心尽力,责无旁贷;主人便是他的天与地,是他的全部。

墨汁透出了光泽,黝黑发亮,而那一边,他的主人则早已提笔作画,每一笔都是那般的细腻,而画出的山水草木也是一如既往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彷如活生生的物体就在那方纸上。

画中有山,有水,着实一副风景美图,小鬼头偷偷瞥了一眼,猜想着这纸上再无所在能画上他物了,没想到他才眨了眨眼,图上竟隐隐浮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衣之人,不正是他主人的好友,那位仙君大人吗?

他有疑惑却不敢问出口,因为主人作画之时,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不消多时,那幅画便完成了。画中黑衣的神仙面向山水却是背对而来,小鬼头看见的是他的发和他的衣,看不见他的模样,他更加不明白了,主人既然要画那位友人,又为何只画那人的背影?

蓦然间,他想起来了。

画魂之术,便是将所绘之人的魂魄锁在画中,无法逃离,只要画卷一日在,被困之人便永远离不开那一卷纸。

主人……

把这画拿去外面烧了吧。

主人的话没有一丝的犹豫,有的仅是惯有的冷然;主人的笑容依旧俊美迫人,眼底依旧一片冷光。

小鬼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听命照办去了。

他蹲下身来,点上了火,看着那幅画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龙林终究是醒了过来的,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正正好好轮过一季。

秋分那一天的早上,小鬼头把忍了三个月份的眼泪狠狠地发泄了出来,哭的他眼都肿了,鼻都红了,泪水却像是扯不断的线,怎么都停止不了。

“这……颇有水漫金山之势哪。好友你身为他的主人,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阻止悲剧的发生?”龙林想要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哭的凄惨的少年抹去眼泪,这一摸才发现衣服早就不是他熟悉的了,八成是在他昏迷之时被换上了某人口味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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