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画魂——夏礼智
夏礼智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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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飞哥哥带着如松哥哥去了街上,因为有了集市,街上人山人海,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松哥哥边把小猴模样的泥人挂在帘子上的时候边说:集市真是太好玩了!下次我还要去赶集。

又一日,她寻不着两位兄长,原来是去山上打猎了。傍晚,眉开眼笑的哥哥抱着一只受了伤的兔儿进了她的屋子,说这是今天的猎物,但是我看它好可怜呢,就求着飞哥哥不要杀它,我们一起帮它疗伤吧。

还是一日,哥哥抱进了满篮的鲜花,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他为她摘来了许许多多的花朵儿,想让她看看百花齐放的模样,想为她做一个花冠,想让她心花怒放。

接过哥哥亲手做的,有些简陋的花冠,她腼腆的笑了。可是,哥哥从不知道她的心思。

为什么哥哥会这么健壮,为什么自己体弱多病。

为什么哥哥能笑的这么欢快,为什么自己只想哭却要强作微笑。

泥人、兔儿、鲜花,每一回每一回,她都只能坐在床上等着哥哥推开门,满心欢喜的拿着新鲜的、不同的东西跑了过来,那一句“若梅,你看!”,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笑脸,都令她更难受一分。

于是,她渐渐不爱笑了,不爱说话,也不理睬任何人,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口,看着屋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面无表情。

直到有一天,一位像极了大家口中可怕的索命鬼的叔叔送了给她一颗又圆润又漂亮的珠子,她抱着那颗珠子不知何时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身子也不烫了,头也不晕了,浑身像是吃了仙丹妙药似的,就算赤着脚在院子里跳着喊着也不会咳嗽了。

太好了!她的身子变了个样,能出门,能赶集,能和哥哥们一同游玩了!

而那颗像月儿一样的珠子到哪里去了呢?任她找遍了屋子也找不到了。

韩若梅以为,老天爷终于发了慈悲,把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还给了她。

活蹦乱跳的身子,喜上眉梢的笑脸,还有一颗真诚坦率的心。

幸好——幸好她还没有讨厌哥哥们,讨厌那个比自个儿早了会出生,便夺走了她一切的哥哥。

——所以,当一切又变回了原样之后,被她遗忘了多年的情感再一次、甚至超越了过去,重重的浮上了她的心头。

何止厌恶。

乃是恨。

于是,她在发着高热的睡梦中与那道夺走了珠子的黑烟做了交易。

——只要能让我活下去,能让我像过去的十年那样,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出卖良心亦在所不惜。代价?那就去找我的哥哥吧,他一定会救我的,即使犯下滔天大罪。

韩若梅舒了口气,又吸了口气,脸色竟恢复了一般红润,唇红齿白,看着与明珠消失前无异,甚至更胜,娇艳姣美的她令兄弟两人大吃了一惊,彷佛眼前这人是陌生人一般。

“若梅,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很好,这还要多谢松哥哥你画的那些画呢。”她嫣然一笑,撩了撩脸庞的长发,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她的眼底有光,有笑意,亦有冰冷,“我还以为松哥哥你能活到白发苍苍,心想虽对不住你,但你的好意我也收下了。没想到你也是个短命鬼,才三天……”她的哼笑有些诡异,柔美的脸孔也逐渐扭曲起来。

韩如松惊恐的盯着简直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孪生妹妹,在他的记忆中曾经见到过若梅这样的眼神,那时尚年幼,他不懂妹妹为何咬着嘴唇望着自己,难道是不喜欢他从山上摘来的花朵吗,还是嫌弃他的手艺太差,花冠太丑……

后来,若梅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他自然而然也就忘了那时妹妹的模样,直到此时此刻,他再次忆起,恍然大悟。

那样的眼神,原来是对自己的怨恨。

第二十七章

仙天,也可意为先天,先于天时而行事,擅于洞察天机,有先见之明。

此乃仙人拥有的高端法术之一,有时也用于帮助人世的帝王防害除奸,于人间山河防灾避难,保一方平安。此法术极为难修,非是一般小仙乃至中仙能随意掌握的法术。

龙林还是地仙时,懂着法术,却极少使用,因为一来,施此法无疑是泄露天机,同等逆天;二来,有违他之信念;第三,施法过程中若有一点差错,性命堪忧。

返还了仙籍之后的龙林自然是无法施展先天之法,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然而,他多多少少还是料到了韩若梅的异变。

纯纯少女心一如那没有一笔没有一墨就连一丝墨迹墨香都没有的宣纸,说不定是精致的风景美作,说不定,是慑人的地狱景象。

那时坐在床上的小小女童,虽面色不佳可双眼闪烁着极度求生的光芒,然而更令龙林在意的是隐藏在她眼中,求生欲`望背后,隐隐约约的羡慕、嫉妒与极为浅薄的憎恶。

女童半眯着眼,看着与自己一胎而出,比自己稍早片刻诞生的哥哥,静静地望着他,眼底如死灰般黯淡。

龙林还是有了片刻的迟疑。这孩童的心已被污浊所染,然而这不是合情合理,人世之常态吗,人之初,性本善,善会变成恶,反之亦然,那么,他便这样相信吧——毕竟,将来之事难以预料,可救人一命却是当下之事。

他将明月珠放在了女童的掌心之中,这颗珠子非是送给她,赐她百岁之命,而是借给她,十年之后他会再来,届时……

龙林收回了目光,千年以来,他经历之事,所作决定论千论万,事后后悔之事也是不可计数,世人以为神仙总是万能,却不知神仙亦是由人而来,人心埋于胸,噗通、噗通,自然是有空隙的了。

“当年,若是没有将明月珠赠与你,今日`你便不会被鬼缠心,身心皆受钻心之痛。”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音沉调缓,令人听不出他内心有否波澜,他的脸庞不如凤逸那么白`皙,可不知为什么,又或者是在那一身黑衣的衬托下,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了。

似乎被遗忘了的小鬼头发出了阵阵颤动:主人,这屋子里头有鬼。

这是自然的,毕竟堂堂鬼主在此。

当然了,小鬼头说的鬼可不是指他天下无双的主人。

凤逸轻轻抚摸着玉佩,笑而不语。

那一方,韩若梅像个大家闺秀般含蓄的笑着,然而她的眼里却是刺骨的冰凉,她稍稍偏了偏头,白`皙却看似干枯的手指二度撩开垂落在脸庞的黑发,她以指为梳,一下又一下整理着自己的长发,好半晌终于轻轻哼笑了一声。

“说的也是,当年要不是神仙你大发慈悲,赐我这十年的鲜活生命,说不定我早已投胎转世,再生为人,过着比现在快活轻松的日子了,而那些可怜虫们也不用枉送性命了,不是吗?”

她笑的柔中带甜,与一般市井女子并无两样,若不是亲眼所见,两位兄长根本不会相信,这就是自己守护疼爱了多年的小妹,为何竟像是被鬼附身了般!说出如此冷漠残酷的话。

“说起来,神仙你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当年一时兴起赠予我明珠,现下倘若我体内还有那颗明珠,你就打算收回它……这、可是方才你亲口所说的哦。”少女舔了舔嘴唇,令那张双唇更显红颜,娇艳欲滴,“给了我希望,再从我身上夺走它,因为是神仙,所以就能随心所欲的玩弄凡人的性命吗?这与借我兄长之手吸取他人魂魄的……啊,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飞哥哥,若梅她、她究竟在说些什么……”韩如松全然不知所措了,他靠着兄长,紧紧扯着他的衣袖,眼前的妹妹,美则美矣,黑烟缠绕。

他见过这股黑烟,挥之不散,驱赶不尽,正是他所有噩梦的根源。

韩喻飞显然也是一副不安心的模样,如有必要,他可以手刃任一恶徒,即使是不知名的鬼怪亦要壮着胆子迎面而上,然而眼前的却是他从小当成了亲人般疼爱的妹妹,虽然在他的眼中,韩若梅已是另一番模样。

似她非她,似人……非人。

不久之前见过的黑烟再度在他眼前飘荡开来,从韩若梅的周身各处婆娑而出,她笑的越是甜美,黑烟越是浓烈,可她却毫不在意,仿佛全然无知无感。

见着双胞哥哥的眼神与表情,韩若梅突然撅起了嘴,脸上尽是纯真无邪的神色。

“神仙和鬼怪所做之事其实是一样的,你们说是不说呢,如松哥哥、飞哥哥。”

她慢慢地凑了过去,越发靠近了那一边的两位兄长,韩如松想退,退不了,韩喻飞望着靠过来的“妹妹”,双眼射出了极烈之光。

“你不是若梅,你快点从她身上滚开!”

“唉~说这话可真令我万份伤心哪。”韩若梅站了起来,站在地上转了半圈,与之前就连坐着也需要婢女搀扶的模样截然相反。

“看,我又能走了喔,还能跑能跳呢,就算是骑马、爬山也没事,这才是真正的我。”她穆然停下了动作,扭曲着身子死死盯着因这突变而讶然失语的兄长,眼底,满满的憎恶,“你不过是比我早了会出生,就夺走了我的一切,凭什么?呵!你以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对我而言是安慰和救赦吗,恰恰相反,我恨极了你的、你们的、你们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

“那些花啊鸟啊,集市买的东西,我都不要!我要的是能下床走路,能跑跳,能亲手去摘花去捉鸟,去逛集市的身子!你能给我吗?你能把从我这儿夺走的一切都还给我吗?如、松、哥、哥。”字字激烈,句句迅速,最后那四字却是说的一字一顿,犹如一把匕首,一下又一下的刺向韩如松的胸口。

心痛如割。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若梅竟是这般的痛苦,然而带给她那些痛楚的,不正是自己吗?原来,自己的存在竟是她痛苦的根源……

止不住的泪自脸庞滑落,哥哥从小就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是到了伤心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泪水不断滚出。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话,它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仅存三日的性命,若梅不稀罕。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真难看。”

说这话的时侯,韩若梅已经拿着一块帕子走了过来;见她的走近,韩喻飞下意识护住了弟弟,不想却在妹妹的眼中见着了意外的光芒。

韩若梅站立不动,好半晌才收起了帕子。

“飞哥哥还是这么爱护如松哥哥,心里只有他,什么时候都只会想到他,带他出去玩,给他买好多好看的好玩的,却从来不带我出门,对飞哥哥而言,有我这个妹妹还真是累赘,是不。”

“不,那是因为你——”意外见着了妹妹眼中受伤的光芒,韩喻飞后悔不已,他以为妹妹早已被恶鬼占据了身心,没想到……

“我知道,因为我体弱多病,不适宜出门,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你们归来,一次又一次的炫耀今日的收获。”

“并非如此!”

面对长兄的反驳,韩若梅淡淡瞥去一眼,她扭过身子,这回终于看向了从方才起就似乎被人忘记了存在般的两人。

“神仙你看,你当年的一时兴趣换来了今日的恶果。在如松哥哥与那鬼怪交易之前,我就先与他做了交易呢~他说只要能得到你的魂魄,我这一辈子就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了,多好啊,你一人的性命换来所有人的平安,这可是积德的大善事呢!”

所以当她看见龙林再度出现在韩家且毫发无伤,一如既往时,差点就止不住内心的惊讶和愤恨。

倒是韩如松更吃惊了,先前他本犹豫着是否该画上龙林的画像,可看见妹妹不停咳嗽、辗转难眠,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哭了一晚上的模样,他一咬牙,决意泯灭良知。

原来……原来这都是若梅的心机。

这样说来——

“……昨晚,你也是另有目的的,为了让我画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自称是他与若梅父亲的男子。

他之所以会画那个人的画像,皆因为若梅的一句轻声的自言自语。

——那个人若是消失不见了该多好……

正是这句听似无心之言,令他起了画画的念头,他才提笔,妹妹就哭着求着,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畜生不如的话,求求你,别再为了我——

若梅,这回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那个人是他们的生父又怎样,口头上说着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而万般无奈将兄妹俩送与他人,实际与丢弃他们又有何区别,这十几年来从来不曾出现在兄妹俩的面前,现在见他们长大了,倒是寻来了,好一个不劳而获。

这样的生父,不要也罢!

正是有了这样的心思,韩如松彻夜画完了万顺的画像,当那股熟悉的黑烟从画上飘出,不多久便化成了白烟,归于画中,他松了口气,也烙下了难以释怀的钻心之痛。

原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妹妹的刻意为之。

借他之手,夺人性命——这,正是韩若梅的报复。

哥哥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些,她便要变本加厉的夺走哥哥的良心,使他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狱。

韩若梅见韩如松万分懊悔的垂下了头,再抬起时,竟是满眼的憎恨。

短短的片刻之间,这对兄妹居然憎恨起了彼此——

凤逸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相互瞪视的兄妹两人,在他的眼中,乃是两颗毫无细缝的人心,因为所有的缝隙早就被一只恶鬼的毒气填满,两颗心越发漆黑,惨不忍睹。

一声哀叹,由旁而出,听的凤逸不由冷笑起来。

说起来,真正的黑心人该是这从头至尾都被黑发黑衣裹住的龙大仙才是,他的一时善心,不如说是多管闲事正是造成今日兄妹反目,无辜之人枉送性命的罪魁祸首。

不过嘛,千年以来,这人做的诸如这般的蠢事也是不胜枚举,其中最蠢的莫过于那两回的逆天之举——第三回,便是如此下场。

被剥夺了仙籍和法力,几乎与一般人无异,这样的龙林还能做些什么,说不期待,那就真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凤逸多少也猜到了这人的手短——不就是劳他人之力,坐享其成嘛。

果然,在那声唉叹之后,龙林深邃的眼望了过来,口吻极其平缓,又显得理所当然,“好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把手如何。”

“此言差矣,闲着也比白白让你劳役的好。”凤逸挑了挑眉,比女子更美艳几分却毫无媚色,他确实有着罕见的绝色容貌,可与女子的相貌、气质截然不同,看着他,只会令人想到高高在上,贵气逼人,超凡卓越,又绝无仅有的王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听似玩笑打趣,却让人觉得他俩周遭的气氛有些骇人而让人不敢靠近更不敢出声打断他们。两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韩若梅瞪着那似乎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两人,过了半晌,龙林与凤逸依旧是那般模样,这令她浑身难受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在自己的眼前走动着,忙碌着。

她一向厌恶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被人无视着。

此时此刻,龙林与凤逸也给予了她同样的不悦感,比起双生哥哥的眼神,她更在意那边的二人,那两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是不快。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韩若梅挪了两步,向着两人渐渐逼近了,双目凶恶,再也找不着一丝少女的纯洁,纵使那张脸孔娇嫩如昔,这时看起来却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心有无数哀怨与悲愤,当得知“神仙”是前来要回那颗珠子的时候,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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