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谢桥之与梅同疏 中——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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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晔忍耐不住,又撵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一行人迤逦而去的背影,心中恨得咬牙:“你打他成这个样子,还留着他干什么?为什么不扔了?扔了老子立马去捡回来,便是破烂也捡了,老子认了!”

三日后,吴王妃到达滁州,一见到杨熙便拜倒在地,泪如雨下:“还请四皇兄做主,让我夫妻有生之年能够团聚。弟妇这里先行谢过了!”言罢重重叩头。

杨晔这几天正生闷气,见这女子涕泪交流的模样,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心,倒惹起一腔怨愤来,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六皇嫂,吴王如此待你,你还要接着跟他一个锅里搅下去吗?你用不用选个更好的?比如我们云起就不错……”北辰擎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去。

吴王妃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急急地道:“侯爷说哪里话来?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女子嫁后从夫,夫君尚且在世,又没有休书给我,如何可以再觅良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了去?况且夫君还年轻,纵使荒唐一些,大衍皇朝的世家子弟,又有哪个不荒唐的?我却只等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言罢抬眼看看杨晔,心道你不比他更荒唐,也没见这位四皇兄扔了你不要。

这位良家女子振振有词,杨晔竟是答不上话来,唯有啧啧连声。

杨熙嫌他言出无状,侧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回转身对着吴王妃,立时又变得春风满面:“弟妹请起,都是自家人,你行如此大礼,愚兄受不起。弟妹放心,我这就让淮南侯陪着你去金陵走一趟,只要你跟令表兄约定,且勿管我这边翻天覆地,只让君将军在金陵隔岸观火即可,愚兄这边自当设法救得六弟出来,令你夫妻团聚。”

杨晔陪着吴王妃悄悄坐船走水路去了金陵,去见那个久闻大名不得见的金陵都尉君文喆。这边厢杨熙问北辰擎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六弟从滁州弄出来?答应了六弟妹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北辰擎好生作难,半晌方道:“城里城外围得铁桶一样,想混进滁州可是比登天还难。”

杨熙以手抵住下颌,在营帐中缓缓踱步,片刻后回头呵呵笑道:“那就算了。那一日在香泉寺,他悄悄告诉我,洛阳城破时不肯留下,是因为害怕小狼进城后,一定会跟他算老账。可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想跟着皇兄了,嫌吃苦受累。若是换了别人在城中,我必定不急着弄他出来,遇急了还可以做个内应。但是六弟这厮,还是算了吧,他只要能不闯祸,最后乖乖出来跟王妃接着过日子,就谢天谢地。我已经交代他暂且不可轻举妄动,且忍耐两天再说。”

他微一沉吟,吩咐道:“你做好准备,只要小狼那边消息传来,咱们立即就把和约撕毁,加紧攻城,届时务必将不能留的人统统放在滁州处理掉,不要再让战火蔓延了。”

这边杨熙已经铁了心撕毁和约,那边杨焘还在思谋着去跟君文喆联系过江的事情。他催促杨烈跟着林继瑶亲自走一趟金陵,杨烈却做死也不肯去,被逼的紧了,就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看来要见这位内表兄竟然比死都可怕。吴王从小就是个无赖脾气,杨焘也知晓他的本性,事已至此,又不能真杀了他,不免忧愤交加,思来想去,便道:“那么六弟你写一封信总使得吧,我令人送了去也可。”

杨烈心中也怕皇兄真的发怒了,一急之下杀了自己,可有些得不偿失,只得勉勉强强写了一封信,恳请君文喆快些来滁州接走陛下和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夫。

杨焘拿住信,在庭院中信步行来,正在想着让谁去送,一抬眼间,却走到了凌疏的房间门口。门外几个翼轸卫把守,见他到来,均都躬身行礼。

第86章

凌疏自从在香泉寺挨了打,杨焘这边事务繁忙,还没有顾上来看他,此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他那日被打后的模样,忽然又心疼起来,便进入房中,见凌疏因着鞭伤在背部,俯卧榻上,枕在自己臂上昏睡未醒。

他让伺候的人暂且出去,远远地看了良久,慢慢走近,练武之人警觉之极,凌疏察觉到了有人来,忽然睁开眼来,看到竟是杨焘,便怏怏地又合上了眼。

杨焘干咳两声,问道:“今天怎么样?心里可是在怨恨我?”

凌疏并不搭理他,结果房中霎时沉入静默之中,良久,才听得凌疏低声道:“没有。”

杨焘黯然叹道:“但愿你没骗我,的确不恨我。你也要体谅我的为难之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和何庆春了,你这般去和别人拉扯,从前你二人的事情又传言纷纷,我怎么能不恐慌不生气?我这心里究竟是信还是不信?我能怎么办?”

他看看榻上的凌疏,却听不到凌疏的辩解,想来从前的传言竟是真的,一霎时心中妒恨交加,滋味难言。但这次已经将他打得卧床不起,也无法和他计较下去,便接着道:“我正在这里深自悔悟,当日出洛阳之时走得太匆忙,几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没有带出来,导致今日身边竟然无有可用之人,唉!”

凌疏这次慢慢支起了脑袋,思忖片刻,道:“陛下有什么为难事儿,可以交给我。”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竟然还要替杨焘分忧解难,杨焘微微有些吃惊,却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果然还是你最忠心。可是你伤成这样,又能做什么事?朕便是让你去,也于心不忍。”

凌疏皱眉不语,片刻后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杨焘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瞧瞧这封信。我正想着让几个翼轸卫走一趟,又显得不够庄重,正在为难。”

凌疏将信拿来看了,抬起眼看看满脸忧愁之色的杨焘,尔后毅然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去。”

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着慢慢坐了起来,不等杨焘开口,接着道:“陛下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到。”

双方如今是停战和谈时期,虽然均严阵以待,但争执却并不多。是晚三更,滁州北门,荣正甫和林继瑶手下的兵士不知何故起了争执,引发一场骚乱,最后又牵涉到水军身上,良久方平息。便是借着这一场乱,凌疏带着翼轸卫,悄悄混出了北门。因凌疏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便坐船走水路往金陵而来。

有滁州当地渔夫做向导,船只只拣那偏僻小岔道走,又要躲避各路大军的探子和零星兵马,行船未免慢了些。

这一日横渡了长江,渐渐靠近金陵城北门。金陵北侧城墙是天下闻名的石头城,紧挨着大江,君文喆将大批的水军及战船囤积在这里。城墙上不但设有正门,秦淮河入江处还设置了水门,共三个门楼,中间最阔朗,左右两者次之。平日里只有左边的一个开着,供来往出入金陵的船只通行用。水门外秦淮河面上拉起了层层的铁链,禁止船只随便通行。

因着江北的战乱,虽然可以自由进出金陵,但来往船只却盘查极严,因此少了很多,江面上显得稀稀落落的。凌疏盯着那个水门远远地看了半晌,吩咐道:“这就弃船入城。”

他身边跟的是林继瑶的一员副将,闻言劝道:“大人有伤在身,走路不便,还是不要下船了吧。末将也是君将军手下官员,这就替大人递上拜帖,让君将军派出人来,将船只一路领到将军府外的码头上即可。”

凌疏摆手道:“不麻烦你们将军,我等自行进去。”命船只往城北门那边去找个偏僻地方靠岸。

船只才掉转头,却听得远远地水门那边一个嘹亮悠长的声音喊道:“君都尉送客,开水门!闲杂人退散!”这一声喊后,关上的兵士一递一声地喊过去,门外的各路商船等立时远远地退开,瞧这声势,看来这位君文喆在金陵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片刻后,中间的那座水门打开,六只中型战船排成两列驶出,船上兵士森然林立,在水门外停驻于两侧。尔后是一前一后两只双层楼船从水门缓缓驶出,飞檐翘角,华丽异常。凌疏凝神望去,见前面那只船尾大批的侍卫拥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瞧那张狂模样竟依稀像是杨晔。

他顿时怔住,犹自不相信,又凝神仔细看了片刻,杨晔与他,各种纠葛,恩怨难辨,又如何认不出来,瞧来果然是了。

一霎时间,他呆在了那里,半晌方回过神来,眼光转到后面船只上,见那船头有一人桀然独立,浅蓝色衣衫,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正在向着杨晔抱拳作别,一边道:“如此就不远送了,日后请多多照顾舍妹,君某这里感激不尽。”

杨晔跟着抱拳回礼,朗声道:“将军放心,这便请回吧!”他身边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跟着裣衽回礼。

凌疏尚未出声,他身边那位副将却激动起来,指着那蓝衣人道:“大人你看,那个就是我家将军!我去替你奉上拜帖如何?咦,如何这位要走的客人,有点像赵王殿下身边的淮南侯?”

他在滁州两方交战中,远远见过杨晔两次,不过不敢确认,凌疏不置可否,只是远远盯着那船只,问道:“他身边那女子,是什么人?”

恰此时大船慢慢开出来,离得这船近了,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隐隐江风起,那船上有零碎话语传了过来,凌疏耳力过人,听得杨晔似乎在说:“六皇嫂,这里风大,你先进船舱去吧。”

那副将在船头也瞧了片刻,道:“倒像是君将军的那位表妹,从前经常在将军府出入。末将跟着林将军,有幸见过几次,如今嫁入京城跟着吴王享福去了,据说这次被那没良心的吴王扔在了洛阳。难道她又回了金陵?这有好几年未曾见过她,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凌疏心中一跳,怔了半晌,眼看着那船只顺风逆水,迎头驶过来,船头的杨晔春风得意,跟身边之人言笑殷殷,他的心中忽然愤怒了,想这杨熙竟然打算逼杨焘到如此地步,表面上签署了和约,背地里做手脚,竟是一条活路都不肯给杨焘留。

那副将转头向君文喆的方向,见君文喆的船只已经缓缓退了回去。他慌忙趋前几步,正要出声高喊自家将军留步,他身后的凌疏沉下了脸,突然拔剑出鞘。那人听得风声,却已经躲避不及,只觉得后心一凉,接着这凉透心而入,直冻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来。他大惊之下,低头看来,见胸口的位置竟然多出一截晶莹的剑刃来。

那副将猛地张大了嘴,一声惊呼,勉强回头看着凌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为何要杀我?”

凌疏抽剑回身,见他似乎死不瞑目,便良心发现解释一下:“君将军看重的是妹妹,并非妹夫。接下来,你的林将军也会跟着反叛,所以留你无用。”他回手做个手势,这副将来时带了数个亲兵,和凌疏带的翼轸卫们混合在一起,待见到凌疏的手势,只听得闷哼连连,众亲兵连惨呼声都没顾上发出来,竟均都被翼轸卫迅捷无比地处理了个干净。

一时间船上血腥弥漫,尸横一地。那副将随着他抽剑摔倒在地上,身体痉挛扭曲几下,喃喃地道:“你……你……”身躯在船头上痉挛抽动几下,而后方气绝身亡。凌疏一脚将他踢下水,回身命令翼轸卫道:“折回滁州!”

君文喆离得远,也还罢了,杨晔却依稀听到了那声惊呼,隔着江面望过来,忽然看到了船头的凌疏。两人遥遥相对,杨晔既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何杀人,一时间,竟是恍如梦中。

待见凌疏乘坐的船只掉转头离开,他忽然心中了然,悔悟过来,几步扑到船舷边,叫道:“你站住!”

凌疏并不理他,只管催促船家快走,他的船小体轻,比杨晔的双层楼船行走要快,掉头也更容易。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在江面上行出去很远,离得杨晔越来越远。杨晔急了,对着凌疏那船跳脚道:“你别走,给我停住!追,快点给我追!”他是坐一只商船悄悄来到了金陵,回去时君文喆不肯委屈表妹再坐商船,专程派了一只大船给他,因此船上有一些金陵的水军,一见杨晔扑过去喊人,立时精神抖擞地张弓搭箭,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跟着动手杀敌。

杨晔觉出不对,忙左右喝止道:“不许伤他,快追上去是正经。”

直直追了半个江面,也没有追上,眼见得到了江北岸,岸边大片的荻花翻飞,一群群水鸟被船只惊起,纷纷飞走。杨晔眼见得那船要没入荻花之中,正焦急间,却见不远处芦苇荡外恰恰停泊了一只打渔的小船,真是苍天有眼,他无暇思索,拉起一根缆绳来,在身后众侍卫的惊呼下,竟飞身跃到了那只小船上,随手掏了一锭银子塞给那位渔夫:“快点划,追上前面那只船,重重有赏!”

那老渔夫正迟疑间,杨晔满脸杀气地瞪他一眼,他只得将长篙一点,船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待追到凌疏那船只后面不远,杨晔叫道:“凌疏,你等等,等我说几句话!”

凌疏已经进入了船舱,只是不应声,也不出来,杨晔怒道:“你不理我,何不干脆让你的翼轸卫用毒箭射死了我,以后我就不缠着你了,随你出了墙也罢,不然你这辈子别想甩脱我!”

这般叫嚣了几句,却也并没有等到毒箭,他心中升起了希冀,道:“我只是问几句话,我想问问你的伤好了没有?上次的箭伤,这次的鞭伤,都好了没有?”

依旧听不到凌疏回话,他便接着唠叨下去:“你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杨焘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你非要死死跟着他干什么?你看他打你成这样,我却待你这么好,一门心思想着你,这一阵子连烟花勾栏我都不逛了,你又为何不来找我?”当然他这一阵子一直跟在杨熙身边行军,一路奔波,杨熙看得他甚是严格,没时间逛也是真的。

凌疏终于有了回应,却是冷冷地道:“找你?让你一箭射死我吗?”

杨晔被噎得脸色发白,顿时说不出话,片刻后方赔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以后一定不会了!凌疏,我告诉你,你家皇帝最后必死无疑。眼见他这大厦将倾,你难道定要跟着他自寻死路?你清醒一下,不要再回滁州城去了,过来跟着我吧,好不好?”

凌疏道:“十八年养育之恩,岂可轻易背弃?便是自寻死路,我也认了。”

杨晔气急,在船上跺脚,差点把那小船剁翻:“你真是不知好歹!你个死心眼!你个活死人!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白白伺候你这么多回,你拿着我一片好心做驴肝肺!看来从前我这力都是白出了!你等着,敢让我杀了你家皇帝捉住你,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第87章

凌疏本不欲再理他,却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命令船夫快划,快快摆脱这个跳脚大骂的疯子。

杨晔身后的大船也终于撵了过来,他随身带着的那几个侍卫由年未和钟离针打头,一直在操心他的安危,便在船上放声喊道:“侯爷回来!”

眼见得杨晔充耳不闻,只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凌疏的船只后面。年未急得团团转,待离得近了,便也一跃而下,落在杨晔的身边,伸手扯住了他的臂膀,低声哀求道:“回去吧侯爷,那毒箭射过来,咱可是防不胜防。这不留神擦着一星半点的,大家都不用活了!”

杨晔犹自在骂骂咧咧:“借他个胆,看他敢不敢射!小爷好歹也是他的入幕之宾,为他受了多少人的埋怨嘲笑,他就这样翻脸不认人,良心让狗啃完了!”

年未劝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凌大人便是用毒箭射您,必定也是没有准头的,只是万一不小心歪打正着呢?况且咱还得赶快回滁州去!你瞧凌大人跑得这么快,必定是给他家皇帝报信去了,侯爷不能落到他的后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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