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点事，要来晚点。”小双回答着，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孟涵，给后者拉了个椅子。

孟涵谢过他，乐呵呵地问对洛如冰：“今天拍了好几场，累不累？”

“还好，习惯了。”洛如冰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朱姨妈今天没说什么吧？”

“她说她今天就要回去了，金龙还在家里等着她。还说要你尽快给金凤找个住处。”

小双好奇地插嘴：“什么金龙金凤？”

“是我姨妈的儿子和女儿。”洛如冰说，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们这几天在附近问问吧。老住在旅馆也不是回事。”

朱姨妈说要当天走就很快收拾了行李，原先带来的大尼龙袋变成了小尼龙袋，陈金凤收了衣物，青枣等土特产就给了洛如冰和孟涵。

当四个人一起上了火车的站台，朱姨妈显得很是恋恋不舍，她一手挽着小尼龙袋，一手拉着女儿的手，不停地说：“金凤，在这里要多听你小冰哥哥的话，千万不要任性，啊……天冷了就多加点衣服，不要感冒了……感冒了就要赶紧吃药，千万不要硬扛，不然妈会伤心的……金龙还说要跟姐姐比谁更有出息呢，你当时出门的时候不也听到了吗？有空就写信回来，没空在心里想想也行……你现在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朱姨妈说着说着眼看着又要掉泪，陈金凤也快要泪光闪闪。

这时站台工作人员跑过来叫：“火车快开了，要上车的赶紧上车！”

洛如冰急忙拍拍朱姨妈的手臂：“姨妈，上车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金凤肯定能经常给你写信，你就放心吧。”

孟涵也说：“放心吧，朱姨妈，我们肯定能照顾好金凤表妹的。”

朱姨妈最后看了一眼陈金凤，终于磨磨蹭蹭地上了绿皮车。

火车拉长了喉咙尖叫了一声，便慢慢地朝远方驶去，车轮在铁轨上发出似乎永不停息的摩擦声。一扇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从眼前越来越快地飞过，里面的人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陈金凤呆呆地望着火车的身影在原处消失，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哇”地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金凤。”洛如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想安慰一下表妹，可是分别并不是特别令人伤心的事吧。以前自己离开亲生父亲的家时，并没有任何伤心啊。之后的十几年，就好像那个人不存在了一般。只有每次洛秋向前夫要抚养费的时候，才抱怨地提几句给少了之类的话。

“好好做，让朱姨妈高兴高兴。”孟涵代替洛如冰将他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陈金凤哭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哽咽着说：“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心里害怕……”

“……”

洛如冰和孟涵送陈金凤回了旅馆，接着就四处打听房子。C市繁华，房子也贵，当初他俩找房子还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如今的一室。陈金凤是女孩，自然不能跟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可价格合适的单间太少了，片场附近价格合适的单间尤其少。

三天后，两人终于找到一个一室一厅，里面已经住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个白领，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最近房东涨了房租，女孩便想找个人合租分担一下。她说了个数，两人觉得很合适，又去看了房子，将方位、设施之类的查看后，便签下了房子，帮陈金凤搬了进去。

女孩占了里面的卧室，陈金凤只能睡在客厅里。不过客厅很宽敞，放下一张单人床和其他杂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金凤坐在搭好的单人床上环视了一圈客厅，白色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明亮的日光灯，面前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脚下是淡黄色的地板砖，行李在手边的柜子里搁着，塑料垃圾篓放在远处的角落里——比家里的条件好多了，但还是陌生。尽管家里墙壁上的石灰一块块地往下掉，好像正在蜕皮的蛇，地上铺的瓷砖裂了好几块，有如风烛残年的老脸，那也是自己的家啊。

想到这儿，她便觉得拘束，十指缠在一起，随意地刮着指甲盖。

“这里还不错吧。”旁边一个陌生女孩抱着双臂对三个人说。那女孩叫周碧彤，在某银行工作，长相不错，脸上的妆容很精致，衣裳也很漂亮，无论站在哪儿，都是一高雅白领。

洛如冰点了点头，笑着说：“挺好了，以后我表妹住在这里，还要靠周小姐多多关照。”

“那是当然。”周碧彤笑笑，瞥了一眼坐在床头的陈金凤，心里却涌起一阵很自然的轻视。

陈金凤今天没像前几天那么打扮了，脸上没有扑粉，嘴上没涂口红，长发用皮筋束了个马尾，身上也换了浅色的休闲装。因为洛如冰告诉她除了拍戏之外，基本不需要化浓妆，衣服穿普通的就好，陈金凤如获圣旨般地照做。然而她这么一做，自然就不像流莺了，可也不像城市女孩——那一身小地方的气息用周碧彤心里的话来说，就是“扑面而来”。

虽然心里轻视，但是这种女孩也相对单纯，周碧彤认为自己可以放心，不至于引狼入室，因此就给了陈金凤准入证。

孟涵见一切都安顿好了，就利索地做了个结尾：“那就这样吧，金凤，以后你就好好跟周小姐处下去。有什么事就跟你表哥和我说。哟，反正到时也是天天见面的嘛，哈哈，那我们就走了。金凤你也早点休息。”

见二人要走，陈金凤心里忐忑，便站起来小声问：“那……哥你什么时候让我拍戏？”

David当天到片场后，洛如冰也跟他说了陈金凤的事，对方却推脱导演说现在拍的几场里面全是枪战场面，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可上的角色。也许那不是推脱，洛如冰也知道眼下拍的几场确实没有适合陈金凤的角色。

他沉吟片刻，便说：“这几天没有适合你的角色，等过两天吧。你也不用急，明天去片场旁边看看别人是怎么演戏的，也跟着学学，有利无弊。”

这话不软不硬，恰到好处地安抚了陈金凤那颗急于表现的少女心。

陈金凤笑了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嗯，我明天一定准时到片场。”

周碧彤看着两个男人告辞后离去，又瞧了瞧尚在兴奋中的合租女孩，微微惊讶了一下，心说，哟，这种女孩居然也能进片场拍戏？要姿色没姿色，要气质没气质，要是自己拍戏肯定比这女孩强多了。不过，她表哥不是也说要她等角色么？就算去拍戏也不过是个龙套而已，这年头拍戏的人多了，也没见多少一拍戏就能出名的。哼，又是个做明星梦的。

她靠着卧室的门框，叫住站在大门口勾着脑袋张望的女孩，挑着描过的细眉说：“我还有别的事没告诉你吧？记住，垃圾隔两天倒一次，咱俩轮流。卫生各做各的。厨房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可以到外面的杂货店买个便宜点的锅，超市里面的很贵，其他的碗什么的你也要自己买，明白了吗？”

陈金凤茫然地点头，她的心已经乱了，周碧彤的话就好像忽然扔过来的一坨浆糊，她根本就弄不清。

今天开始就要独自生活了吗？虽然自己在家里的时候时常帮妈妈做家务干农活，但现在可是在城里啊，自己从来就没有和陌生人住在同一天花板下过。

她低下头，又胡乱地刮起指甲盖。无意间碰到手指上的茧，她才发现以往那种家庭生活已经离自己远去，就像渐行渐远的火车，车轮会越转越快，很快，火车，连同妈妈全都离开了。

不过，明天就能正式进片场了！

她的心里又高兴起来，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多精力，还花了不少钱，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不就是为了能进片场吗？进了片场，拍戏，上电视，挣钱，当明星……心里仿佛吃了蜜，陈金凤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低低地傻笑起来。

周碧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嗤笑，随后一扭腰进了卧室。

第5章

说到做到，陈金凤次日很早就起床赶赴片场，被周碧彤看到，后者什么也没说。

洛如冰见表妹这么早就来，便对她说了不少片场规矩，让她待在旁边看。陈金凤很乖巧地一一听了，跟助理小双也慢慢熟了起来。

圆圆脸的小双在干助理这行已经三年，他看上去还有点像个大男孩，实际上很是老练，对陈金凤只字不谈行里发生的龌龊事，也不说洛如冰之前混得如何狼狈，只跟女孩聊些引人发笑的趣事，比如拍雨景的时候，大明星被淋成可怜兮兮的落汤鸡；拍雪景的时候其实是夏天，大明星热得要命却偏偏要做出冷得发抖的模样；拍哭戏的时候，有人闻洋葱，有人滴眼药水，有人一下子就真哭了。

“真的能一下子哭出来吗？”陈金凤好奇地问，想想自己，也就是与妈妈分别的时候，伤心到极点，眼泪就像开了水龙头一般。

小双郑重地点头：“是呀，那是人家演技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前一秒还在笑容满面，后一秒就哭得稀里哗啦。”

陈金凤认真地看小双的脸，在那上面找不到一点说谎的痕迹。原来是真的呢，她心想，我也要试一试，我也有演技。继而她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回忆着有机会来片场和妈妈回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可那点情绪就像小水沟里的泥鳅，怎么翻也翻不起来。

小双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姑娘，心说这女孩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呢，听说以前还学过表演，看不出来呀，都还回去了吧？

陈金凤酝酿了好一会儿，做了副哈哈大笑的表情，然后表情收回去，脸色却有点发僵。她眨了眨眼，摇头：“不行，我现在哭不出来。”

“那用洋葱也行，把洋葱汁涂在手上，随便一闻，就能眼泪汪汪。”小双也不想看着女孩僵着脸，就很热心地提出建议。

“那我回家试试。”陈金凤笑着说，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是和别人合租，还是与一个陌生人合租，家已经遥不可及了。想到这，心里便黯然下来，脸色有点灰。

这时，David走过来，跟小双打了个招呼，朝陈金凤微微一笑，问：“你就是小冰的表妹，金凤？小冰今天跟我说了你的事。”说着，就伸出右手来。

陈金凤赶紧回答：“我叫陈金凤，您是……”

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普通休闲装，个子不高，身材中等，长相一般，三四十岁，笑起来却很有亲和力。她看着对方冲自己伸出手，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小双向懵懂的女孩眨眼，后者却没看到。

David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和气地收回手，问：“我叫David，是小冰的经纪人。你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位？”

他的笑容浮在脸上，就如春风般温暖，令陈金凤心里一暖，继而又想起妈妈在片场里耍泼的情形，脸便不由得涨红了，小声说：“是，那天我和妈妈一起来，没看见您。”

“别您啊您地叫，直接叫我David就行了，别人都这么叫我。那天我有事先走。”David将面前的少女不露声色地端详着，翘起嘴角，“唔，小冰昨天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了你的事。你想在戏里演个角色？”

陈金凤急忙点头，急切地说：“只要有角色就行，我不在乎！”她已经在表哥口中知道这位经纪人，以前也知道这种人就是专门为演员牵线搭桥的，就连大牌明星也离不开经纪人。自己想要角色的话，肯定得依靠这位David。

自己该怎么表现才好呢？是不是要按以往的习惯送点礼物，不知道茶叶行不行，土特产呢？陈金凤捏着衣角，暗暗着急了。

David见陈金凤一脸局促，心里有了底，便笑着说：“小冰拍的这个片子里女孩子的角色不多，等一等，要是有了，我就帮你安排一下。”

陈金凤连忙谢他，短暂犹豫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试探：“David，我带了一些土特产，你拿些回去尝尝吧？”

David眯起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土特产就不需要了，我家吃的东西多了，改天我带点过来，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谢谢你，David。”陈金凤开心地叫着，觉得表哥身边的人都挺好的，小孟像个大哥哥，对自己很亲切；小双风趣伶俐，说话讨喜；David像个长辈，不对，也像大哥哥，非常和善呢。

当洛如冰拍完戏后下来的时候，陈金凤便凑过去唧唧咋咋地说David如何如何好，还答应帮自己。

洛如冰没有多想，就说：“那你就与David多聊聊，他对演艺这行很有经验。”

他看了一眼端水过来的小双，边向化妆间走边问：“我刚才看见你们聊得很欢似的，在聊什么呢？”

“就是聊些拍戏的趣事，你说是吧，金凤？”小双说着，笑眼去瞟陈金凤。

陈金凤因为得到了David的允诺，很是开心，加上小双说的那些故事也很有趣，便甜甜地应了一声，接着走到洛如冰的身边说：“哥，谢谢你帮了我。”

洛如冰笑了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三个人渐渐聊了起来。

看着身边这张顶多算得上是清秀的脸，洛如冰心里依然没底。那一刻他真想问表妹：你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吗？你知道有多少表演形式吗？然而，不用他问，他都知道答案很可能为否。头天和孟涵一起帮忙收拾行李就知道了。

鼓鼓囊囊的行李里有女孩子用的护肤品，面霜，护手霜什么的，另外就是一堆五颜六色四季换洗的衣裳，还有几双鞋。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一支笔。当时洛如冰就想问问原因，毕竟表妹还没念完高中，可又瞥到高雅白领周碧彤小姐的眼神，轻视，鄙夷，不屑……洛如冰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些信息，就立刻中止了自己的念头，而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然而，回到屋子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跟孟涵说起这个事。孟涵就叫他别多心，金凤又不是他的亲妹妹，她和朱姨妈已经选择了将来要走的路，与别人关系不大。

看来我还是只管自己就好了，洛如冰心想，便微笑着拍拍表妹的手臂，说：“亲戚之间还客气什么？你是我的表妹嘛。”

小双也笑着附和：“就是就是，我还想有个妹妹呢，可惜我爸妈只生了我一个。”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洛如冰突然冲着远处叫了一声：“姚姐，你过来拍戏了？”

陈金凤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由远而近慢慢走过来一个高挑的女人。乌黑的卷发高高地盘在脑后，恰恰衬出了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丹凤眼，棕黑的眼圈像是被烟熏过一般。悬胆鼻，下面一对乌红色的唇，厚薄均匀。再往下是一个娇俏的尖下巴。她身材窈窕，一双优美的腿从宝蓝色的过膝裙装下露出来，引人遐想 ——完完全全的美人。

陈金凤觉得有点眼熟，在脑海里搜了半天也找不出对应的名字。她多大了？陈金凤心想，要是知道年纪也好找些。可那脸上的粉涂得太厚，简直就像套了张人造面具，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叫姚姐的年龄来。

姚姐听见洛如冰的叫声，便矜持地弯起嘴角，微微朝这边点了下头，算是表示听见了。她身后的助理也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又匆忙把视线移回到手中的化妆箱上。

陈金凤感到很奇怪，等那姚姐等人离开了，便问洛如冰：“哥，你认识那女的？我也觉得认识她，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洛如冰点了点头，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他看了一眼表妹，说：“这个，姚姐是资历很老的演员，已经出道很多年。小双，你知道的比我多，你就跟金凤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