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绝不想带着“你们一万多人都保护不了一条人鱼”这样的“荣誉”回去主星。
“邱上尉真的没事了吗?”基地里随处可以听见这样的问话。
“没事没事,参谋队的小鬼们说了,除了变了个色,长得更好看了,啥事都没有!”有门路打听的都挺起身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好像他们亲眼看到一样。
“人鱼医生远离还是能干点实事的呀。—B级的伤这么短时间就好了!”这是一直认为人鱼医生干吃饭不干活的偏见人士。
“更好看了,到底是有多好看?”这是对于美丽人鱼有着纯洁憧憬的八卦人员。
“我觉得还是原来的蓝色比较好,金色明晃晃的不好看。”这是……颜色偏执者?
而在整个基地都弥漫着轻松积极气氛的同时,主舰控制室里正进行着一场气氛相反的对话。
“邱参谋,你并不需要传出已经康复的消息。”叶问团长看着靠坐在人鱼车里,鱼尾部还缠着大量绷带的邱海飞。
在邱海飞归队的当天,真正看到接触到人鱼参谋的人并不多。躺在人鱼车里,气息虚弱却又强作精神的金色人鱼带着易碎的精致,苍白而美丽。
和康复的传言相去甚远。
金色人鱼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在战事完结阶段却失陷于星球土着,这个责任我必须担起来——尽快提升士气也是参谋的职责。”
“身为人鱼参谋,我不仅仅只是带队参谋,也是多数人的梦想。”眨眨眼,邱海飞笑了起来:“其实万人迷的感觉挺不错的。”
“你这家伙。”叶问瞪了眼这个还能开玩笑的下属,“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报告上校,已经康复。”邱海飞坐正身体,挺直腰板,声音清亮地回复。然后一个滑音,显出一些心虚:“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别在我眼前做戏。”严正地敲敲桌板,叶问团长板起脸来:“就你那个一戳就倒的鸟样子,还康复,康复个鸟毛!”
“上校,您说脏话……”邱海飞窝进座椅里画圈圈,一双眼睛一瞥一瞥地扫过来委屈得水光莹莹。
这人真招抽。
叶问团长眉角抽动,手指紧紧捏进拳头里,免得自己一时克制不住怒火将眼前这条精致脆弱的人鱼来个人道毁灭。
“你给我说实话。”
看着叶问团长确实认真了,邱海飞也就不继续闹下去。维持着自己靠躺在人鱼车里的样子,一双眼睛渐渐沉静下来:“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也绝对没有我表现得这么虚弱。”
“这副样子只是做给参谋队里那些雏鸟们看的——太过强势的队长不利于幼雏们的成长——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将他们逼一逼。”参谋队的小家伙们跟着他快一年了,也到了可以放手的时候。
“所以你把诱捕海妖的计划交给他们?”叶问当然知道最近参谋队正在忙什么,一份份报告申请带着稚嫩的笔迹正放着他的办公桌上,带着可以脱离教导者进行狩猎的兴奋。
“最强的那只已经搞定了。”交叉着双手,邱海飞抬眼:“剩下的让他们练练手也好。”
年轻的白王最具攻击力,剩下的那几位王者或许桀骜不驯,但却没有了年轻人的不顾一切。过长的时间消磨掉了他们的人性和热情,会审时度势也就代表了会妥协。
“你能控制得住,我没什么意见。”在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叶问将一叠文件交给邱海飞:“具体如何同机甲营协作,你必须亲自和机甲营的秋营长谈,老秋那个性子可耐不住你那群小家伙们的吵闹。”
“呵,好的。”笑着将自家小子们的申请报告接过来,邱海飞提起另一件事情:“人鱼基地对于‘茵莱特’的现状估计不足,请求我们在离开星球前留下一部分人手帮忙做外围警戒和基地改造。”
“留吧。”揉了揉太阳穴,叶问直接当甩手掌柜:“这件事情你负责。需要什么人,需要多少人,你看着安排。整个星系都为他们抢下来了,人又算什么。”
“好的。我会核算出需要的人力,然后列出份名单给您。”
后面的事情都很顺利。
操纵着人鱼基地内的神坛控制器,对南海所有部落发下“封神”的“神谕”。繁殖期间,屈从本能召唤游向浅海的海妖们被雌性兽人们引诱着离开海水,然后被隐藏的人类捕捉。被打入“MGT”的海妖们的脊椎骨上缠绕着银色重金属“锁链”所形成的复杂图形,这通过特殊的显影仪投射出来影像随后就成为了各个海域所属部落的图腾。
而留守的人员也已经决定下来,机甲营、陆战队以及后勤营的各个分部的技术人员都抽了一些人出来。和土着们有着牵扯的战士们理所当然地被留下,更多的是冲着留守以及建设基地的高昂积分而留下。
“艾克,你……不会是真的要当狼王的伴侣吧?”生活区的酒吧里,徐莫应递了瓶啤酒给申请留守的5队队长。
“我也不知道。”灌了口啤酒,艾克敞开衣襟靠在墙上,深邃的眼睛中微微透出恍惚:“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狠狠捏拳,“有些事情一定要弄清楚!”
“弄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盯着手里的酒瓶,徐莫应苦笑:“有些事情弄得太清楚只会让自己痛苦。”
如果他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或许他只会对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后悔,抱着愧疚尽全力在各个方面补偿邱海飞。
而不是有所求……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摘自佛学着作《妙色王求法偈》)
可是,他有爱。
爱着那个游戏人间,傲慢行事的邱海飞;爱着那个对人温柔体贴,多情优雅的邱海飞;爱着那个言行自信,布局大气的邱海飞;哪怕是那个绝情到冷酷的邱海飞,他也深深爱着。
所以渴望、忧心、畏惧,心情翻腾得如在油锅里煎煮。
他不敢去见邱海飞,害怕见到对方虚弱的样子,更害怕面对那个人即使虚弱也不愿意依靠他的情景。
明明是他的人鱼,偏偏又不单单是他的人鱼,而他深深爱着的却是对方不是人鱼的那部分。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爱着邱海飞就好了……
“痛苦也比什么都弄不清楚的好。”艾克将胳膊架到徐莫应的肩膀上,低声道:“什么都不清楚就只能在外围观望、犹豫、怀疑,只有真正看清楚前方,才能决定是要劈开障碍物闯过去还是彻底放弃这条道路。”
“前进和后退都是行进方式,唯有停留在原地最不可取——即使是围困,也是因为可见的胜果才会有这样的选择。”手臂向下用力挥去,丰富的泡沫从酒瓶里冒出来漫了艾克满手:“我们是军官,用尽手段也要带领队伍完成任务。如果前进的方向上一片迷雾的话,那就想办法破掉那层雾,然后——”
“闯过去!”
草原之子心胸永远如草原般宽广,艾克的眼睛里没有迷雾,视线里没有障碍。如果草丛太高妨碍视线的话,那么他就会举起刀为自己破开一条道路。
“如果不是迷雾而是大山呢?”徐莫应转头看向艾克,“是很高很高,几乎不能攀越的大山呢?”
艾克咧开嘴爽朗地露出一口白牙,大力拍打着徐莫应的后背:“兄弟,草原上的大山比你想象得高,笔直笔直就像能刺破天空。但即使这样的大山也不能阻碍人类的步伐——如果你想上山顶,那就努力攀爬;如果你想去山的那边,那么就在山腹为自己炸开一条通路。站在山前想着山有多高,你是永远也不会到达目的地的。”
为自己炸开一条通路吗?
并不是没有做过啊……
年少轻狂的岁月,以为凭自己一腔热诚可以搬山移海,可以让邱海飞放弃游戏的态度正视自己。
可是那座大山太大太深,他在黝黑的山腹中渐渐手脚无力,也找不到正确前进的方向,除了绝望外没有任何收获:“如果怎么炸都炸不开呢?”
“那就继续炸下去!说不定下一次你就能炸出一片天空。”艾克将剩余的啤酒一口喝尽,扯了纸巾将手擦干:“你坐在这边什么也不能改变,还是回去吧。将人鱼一个人丢着,可不是个合格的繁衍者。”
轻笑,徐莫应摇了摇头:“原来你是来劝我的。”
“劝你和看你有什么两样吗?”艾克坐正身体,板起脸:“来来,我现在来看你,你把脸转正,让我看看五官有没有长错位置。”
“去你的!”没好气地捶了对方一下,徐莫应柔下眼神:“谢谢你,兄弟。”
“是兄弟就别说谢!我说你手上拿的瓶子是摆设啊?我都吹完了,你居然一口没喝,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啊?太过分了!”
“是是,是兄弟。老板,再给我这兄弟上一打。”
125、我在
邱海飞的舱室徐莫应很熟悉。
因为是极为少有的随军人鱼,邱海飞并没有同其他军官一样住单人舱,而是由叶问团长直接下令,在生活区关毕了一个营业点特别为人鱼整理出了一间舱室。
虽然说着“人鱼又怎么样,人鱼上了舰也一样是个兵,吃不了苦就别离开主星”,但机甲营的秋其豪营长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宇宙航行的那一段时间内,邱海飞表现出了军官应有的踏实态度和职业素养,那么登陆后为人鱼参谋少少地开放一些便利,让其可以更好的保持精神状态也是为了任务可以顺利完成。
于是在队员们假公济私为了人鱼的舱室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秋营长也就背转手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到最后人鱼参谋的舱室反倒是基地里设施最完备的,甚至比陆军团长的舱室更为舒适,这个结果在当初的建设期可完全没有想到。
作为人鱼的繁衍者,徐莫应拥有开启邱海飞舱室的权限。金色军徽在门口的感应器上刷了一下,灯光闪烁三秒后,人鱼房间的舱门就对着徐莫应打开了。
舱门打开后沁凉的空气和室内昏暗的灯光让徐莫应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里面的主人正在休息中。
和刚登陆时不同,基地内的能源转换已经完善,温度和湿度一直控制在人体感觉最舒服的区域内。可这样的温度对于变异后的邱海飞来说又高了些,骨骼和肌理的密度增加让原本怕冷的人鱼再也没有了这层困扰,更偏近于海妖的变化使得邱海飞可以承受从0℃到70℃之间的气温变化。
凭借着对室内设备位置的了解和物体的大概轮廓,徐莫应在室内不多的光源支持下摸到了床边。
金色人鱼正躺在床上静静安睡。
这次异变极大损伤了邱海飞原本健康的身体,即使人鱼基地允许他离开也依然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进行身体自修复。
金发被铺在身下,莹白的身体在一片金色底色上如同陷入金沙中的明珠。伴随着邱海飞轻浅的呼吸,莹光从他的体内透出来缓缓在皮肤下流动,将人鱼衬托得像虚幻的影子。
是他的人鱼,却又不像他的人鱼。
更不像邱海飞。
徐莫应伸手拨开粘在邱海飞脸上的头发,对于手下肌肤所接触到的温度感到诧异——
凉滑如细瓷一般的触感,将沁凉渗入到人的心里。
反复确认一般地将手在邱海飞的脸上游移,徐莫应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染上对方皮肤。
他其实并不喜欢邱海飞人鱼的样子,尤其不喜欢对方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不见那双温和的眼睛,听不到对方说话,总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陌生人,而不是那个让他有爱有恨有无力和无奈的男人。
黑色眼睛,黑色短发,自信到发光的那个男人即使仅仅长得清秀也是让人离不开视线的存在。
“邱海飞……”轻轻叹息,徐莫应徒劳地放开手。眼中的金色人鱼苍白而脆弱,骨架缩小让这个人更显得精致——这个样子的人鱼恐怕没有人会拒绝,为什么他还是不知足?
因为爱所以渴望,因为渴望而变得贪婪。想要他,不止是人鱼的他,还有身为繁衍者的那个名为邱海飞的男人。
“唔……?”蹙起眉头,不满地抿起嘴,脸上温暖的热源离开让贪睡的金色人鱼醒了过来。
金色睫毛扇了扇,带着水光的眼眸偷偷在眼帘后探出小小的一抹,流光闪动:“……徐莫应?”
“是。”徐莫应很清楚邱海飞,连名带姓叫他是那个繁衍者的习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轻佻。
“莫。”金色人鱼闭起眼睛,嘴角却拉开愉悦的弧度,带着鼻音粘腻地唤着徐莫应。
这是他的人鱼在叫他。
“还睡吗?”徐莫应俯下身体,在邱海飞耳边轻声问道。暖暖的呼吸吹在敏感的耳鳍上,让金色人鱼轻轻发颤。
“待会再睡。”金色人鱼抓住徐莫应,将身体挪进对方怀里:“你很忙吗?”
“不。”徐莫应将邱海飞在怀里安置好,低头吻了吻金色的发顶:“只是没想好,所以不敢来见你。”
“……那么现在,你想好了?”这种清冷的音色是属于邱海飞的。犹如一个猎人站在自己的陷阱后和自己的猎物对视,中间是没有一点遮掩的陷阱,然后等着猎物决定是前进一步落入陷阱但却能更接近猎人,还是安全地后退远远离开。
“邱海飞。”徐莫应低头看着那双金色眼睛,“你是喜欢我的吧。”
邱海飞皱起眉:“喂,这种话应该是问句而不是肯定句吧?”
这下坠的语音是怎么回事?
“邱海飞,”紧紧盯着邱海飞,金色眼瞳渐渐和记忆中的黑瞳重叠起来。对任何人都会温柔的邱海飞唯独会对他发怒,冷嘲热讽中也不忘教导他应该从哪个角度去看问题——徐莫应的心底渐渐坚定起来,语气也更加肯定:“你喜欢我的。”
“……”看着今天突然抽风的徐莫应,邱海飞沉默了。
“邱海飞,我们过一辈子吧。”徐莫应继续说着,“繁衍者也好,人鱼也好;蓝色、金色都没关系;生不了蛋也无所谓。”
“邱海飞,我爱你。”
“我们过一辈子吧。”
所以说小孩子最讨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长大,变得一点也不可爱!
恩……其实还是有点可爱的。
好吧,不止是一点点。
邱海飞怨念的时候同时还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教导了近二十年,这小子总算开始动脑子做事。
比起凡事盲干的前十年以及止步不前的后五年,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正常多了?
邱海飞善于把谎话说得像真话,同时又不屑于为了逃避事实而撒谎。在谎言和真实间,他永远能把握住正确的尺度。
他是喜欢徐莫应,这点没必要撒谎,但也没必要广而告之——如果对方能发现,他不会否认;如果对方不能发现,他也不会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