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空地上站满欢欣雀跃的鼠人,个个抬头仰望天空,像是在等待什麽大事发生。
托托看著外面,挠著头发:“他们的速度还真快啊。”
四个人难得安静地站著,听著窗外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礼炮,音乐变得悠扬,鼠人们的称赞声就像海
浪一样起伏。
许久,半空中传来说话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冰峰和冰峰间拉开了巨大的卷轴,鼠王贝塔兴奋的
面孔在卷轴上出现:“鼠人们!我的子民!”他赤红的眼睛溢满幸福:“我要结婚了!”
托托突然拉住菲利的衬衫衣角,脸被天空中的烟火照亮。
“托托。”菲利低头看著他。
“我要跟我的舒克结婚!”贝塔清亮的嗓音在冰天雪地中回响,他牵起身旁那人的手:“他跟我一起做你
们的王,子民们!欢迎你们的新王吧!”
舒克站在鼠王贝塔身边,笑容矜持而高贵,张嘴说出来的却是猫咪喝醉的咕噜声:“呜噜噜……我要,我
要跟我……最爱的……最爱的贝塔结婚!”
他满脸笑容:“我想谢谢一个人,喵……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我不会有勇气跟贝塔求婚……”
“他…唔,槽糕,不记得名字了……”舒克醉得太厉害了,连眼皮都开始打架,最後只是温柔地低下头,
轻轻吻了吻自己最心爱的人。鼠人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礼花升上天空,夺目的光华照亮每张抬头仰
望的面孔,就像有传递幸福的精灵一样,点燃了每一个笑容。
新婚的两位王者不见外客。一行人给当成贵宾,每天好吃好喝,托托的感冒很快就痊愈了。
这片北方冰原满覆万年冰雪,然而在冰雪之下,却埋藏著整个奥芝国最绚烂美丽的水晶与宝石。鼠人们在
冰峰与冰峰之间建起工厂,忙著凿地开挖矿物,与西方跟东方来的商人交换食物与生活必需品。
那条黄金路出现过几次,通向冰原宫殿深处,只是没有两位王的许可,谁也没有资格擅闯那里。托托想到
生死未卜的罗罗,整天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那三个──狮子整天蹲在客房开心地啃面包,稻草人第
二天就被鼠人们带到集市玩耍,菲利喜欢去工地观察鼠人们挖矿,有时还帮忙做活,几个人都像是乐不思
蜀。
这样连续几天,托托难免失望起来,站在阳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望远处。菲利的金发沐浴在阳光
里,身边堆满了刚挖掘出来的宝石矿。
只要见到那个人,就想靠近,想交谈,想微笑,托托看著那边,托著腮帮发呆。天际有洁白的雪岭,还有
冰峰,在湛蓝的底色上画出时而尖锐,时而柔和的弧线。就算是万年冰原,虽然冰冷,也时常镀上太阳的
金辉。而那双装著皑皑雪原的蓝眼睛呢,谁能用双手覆盖著他的眼皮,用掌心的温度捂热他的视线──
第五天的时候,鼠人杂役终於送来了晋见王族的礼服。几个人呆在房间,各自更换衣服。狮子顶著一顶小
礼帽,脖子下系了领结,拿把玳瑁小梳子不停梳理自己的胡须;稻草人也穿上黑色燕尾服,对著镜子用炭
笔把自己面具上的笑脸重新描了一遍,只是刚穿著好就拖著狮子跑到楼下打闹。
托托把自己小西装上的那粒扣子扣好,转过头,刚好看到菲利在脱衬衣。
他这些天总跑到外面,冰茬子留在衣服上,进了温暖的客房,又融化成水,腐蚀他的皮肤,直至长出锈斑
。铁皮人刚把手臂从袖管里扯出来,察觉到有人轻触他的背部,静了一会,才微垂视线,继续把衬衣叠好
:“怎麽了?”
托托把手缓缓挪开:“生锈了。”
“在背上吗,”铁皮人菲利静静的说:“我不知道。”
托托低头去找油瓶的时候,菲利已经抓起了织工精美的礼服准备换上,托托不满地跳起来,从铁皮人背後
伸出手去拽那件衣服:“先上油,再换衣服!”
菲利听话地松了手,背对著托托坐在床沿。被恶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他眼睛里却似乎闪过了些许的笑意,
“都很小,无关紧要。”
“那也不行!”托托一边大声斥责,一边蘸著机油涂在菲利身上,连最微小的锈点也不放过。铁皮人扭著
头,静静地望著托托。男孩毛绒绒的狗耳朵微微发红,似乎知道菲利在看他,渐渐的,不单是耳朵,连脸
颊,脖子都变得滚烫。
“好、好了。”托托一弄完,就飞快地站起来,红著脸躲得远远的,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等你换好衣服
,我、我们就去见鼠王,再拖下去,不、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到翡、翡翠城。”
第二十二章
“我知道,”那身礼服以珍珠作纽扣,缀以金线,华丽无比,虽然,其实他穿什麽都好看:“我知道你得
不及了,你总说要走。”菲利脸色沈郁,像是再一次不高兴了。
托托低著头,没有发现这些。“不是等不及,”他使劲抓著头发:“菲利,是不能等,我和罗罗一起来的
,我不放心她。”
“她也是你的同伴,”菲利口气很冷:“又多了一个,以後恐怕会越来越多吧。”
“咦,”托托後知後觉地听懂了,小心翼翼地观察菲利的脸色:“可我跟她,我们从幼稚园就认识……”
铁皮人菲利站了起来,静静地穿上外套。那件装饰有肩章和金黄流苏的华美上衣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将
他那头金发衬得跟阳光一样灿烂。
托托看著,突然从後面抱住他:“别生气。”他像安抚玩具一样轻轻拍著他,铁皮人挣扎了一下,随即安
静下来,任由他抱著。
鼠人为范托托准备的长裤後面开了小洞,正好可以把黑色的大尾巴露出来,那条尾巴在金白色的阳光中轻
轻摇晃著,像等著人来触碰一样。两人保持著拥抱的姿势,过了一会,菲利转过身,握住了托托那条毛茸
茸的尾巴。
托托愣了一下,大气不敢出。这是他第二次被菲利爱抚尾巴,对方用冰凉的手指磨梭著,像有一根头发丝
在撩拨脚心。他的脸越来越红,想让菲利放手,又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亲昵。
“托托,你会回去吗?”菲利问。
托托又开始抓头发,被菲利凝视著,仿佛站都站不稳了,只能狼狈地低下头。他过了一会,把手心贴在菲
利胸口。那里什麽动静都没有,没有起伏,没有心跳声。
他没有心,托托悲哀地想。他抬头与菲利对视,看不出对方无机质的眸子里到底有些什麽。怕什麽呢,他
又没有感情!
托托笑著说:“我当然得回去,我家里有爸爸妈妈我得上学考试完成作业……”
他像挺机关枪似的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抓著自己的头发,喘著气笑了起来:“他们都在等我。菲利,你
是个好导游,我只是个小小观光客,你陪我在你的世界逛了一圈,风景很美,我们呢,挥挥手就过去了。
”
铁皮人菲利在那一瞬间,把托托的尾巴弄疼了。少年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你又不会难过。你忘了,你没
有心,不知道这些。”
“可我不会永远不知道!”他握得很用力,低吼:“只要见到奥芝,他就会给我一颗心。等我有了心,看
见你回去,就会难过的……”
托托垂著脑袋,一个字都不肯说了。铁皮人看著他,过了好久,才轻声说:“托托,你上次说这个世界只
是一本书,是真的吗?”
托托眼睛里弥漫著水气,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菲利,这只是个童话。”
铁皮人安静了一会,开始低头扣起自己的纽扣,缓缓的说:“我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他顿了顿,才
说:“托托,就算你以後要走,我还是有一件事情放不下,我不想做同伴。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你的同伴…
…”
“我……”
他们的对话被楼下稻草人的大喊大叫打断:“出来,快出来!去宫殿!去宫殿!”
托托猛地回过神,他双掌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整理了一下穿著,开始往外冲:“来了!”
托托像是逃跑一样跑了一长段距离,突然停下来,慢慢地转过头:“菲利不是同伴,等到走的那天,估计
、估计我会比你哭得惨多了……你忘了,我喜欢你。”
铁皮人望著男孩飞快地跑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然而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微笑。阳光照在他
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嘿,诸位,好久不见。”新婚燕尔的鼠王贝塔穿著鲜红的袍子,靠在高大的爱侣怀中:“住得习惯吗?
”他不时用脸颊蹭蹭舒克的脖子,心满意足地眯起鲜红的眸子。
“还是挺,挺舒服的。”托托站在王座下,一边抓头发,一边看著舒克的金色卷发赤橙黄绿地颜色变个不
停。
“咳咳,”舒克清清喉咙:“我听说你们要去翡翠城。只是这里的传送阵只有男巫才能启动,我们已经有
……”他掰著爱人的手指数了起来:“喵呜,十天,十一天……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大半个月前,东方
传来地震,说东方女巫被人杀死了。男巫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刻变成狂风赶了过去,那以後就再没也露
过面。虽然我和贝塔能代替他管理冰原,却无法开启传送阵。”
“能带我们去传送阵看看吗?”托托坚持著:“我额头上留下了奥芝的印记,它开启过两个传送阵了,说
不定这次也管用。”
两位王者面有难色,把脑袋凑到一块,不停发出“吱吱”、“喵嗷”的激烈争执声。托托一行人等了半天
,舒克才抖抖大袍子站了起来:“喵嗷,如果不是你们,我和贝塔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结婚。走吧!我们
来带路!”
第二十三章
他们走在最前面,四个人紧紧跟著。舒克扭了扭食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冰原宫殿的两道暗门左右滑开
,露出中间一条黑洞洞的甬道。托托屏住呼吸,推著浑身发抖的狮子往前走去。
没过多久,光线就渐渐亮了起来,石壁上每隔几步就镶嵌有一个水晶灯罩,里面盛满华光溢彩的冰髓、宝
石和夜明珠,将甬道照得亮如白昼。
“这就是传送阵了。”舒克指著密道尽头的巨大水晶体。那块水晶正面光滑如镜,莹白坚硬,内部却仿佛
正流动著还未凝结的液体,水光潋滟,一圈圈地荡开涟漪。
托托走到水晶前,额头上突然发出了刺眼的金色光芒,照在水晶镜面。慢慢的,就像谁在水晶里点亮了一
盏灯,从内部燃起朦胧的白光。水纹渐渐鲜活,它们相互追逐,迸射出浪花,也相互吞噬,融汇成一股细
流。最後随著银辉四溅,那块大水晶就像一台电视机,哗哗地播放起影像。
投影中出现了一座辉煌的城堡,石柱、王座乃至所有摆设,都通体晶莹翠绿,在阳光下影影灼灼。每一样
装璜都像一面翡翠镜子,照著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陈设。每一样东西上都倒映著一个小小的世界,它们把正
的照成反的,右的又照著左的,对的折腾成错的,真实与虚幻交相辉映,就像有一万座翡翠宫殿重叠在一
起。
可当站在宫殿正中的人影转过身,一万座城堡也都失去了颜色。一个美丽的妇人,红发就像燃烧的火焰,
打著卷儿从头顶流泻到踵底,她穿著洁白的丝袍,高挑地站在曳地的袍裾间,就像是燃烧在碧水上一团烈
火。
妇人嫣红的嘴角露出个微笑:“贝塔,你结婚了。”她有双石榴石一样殷红而深沈的眸子,视线落在人身
上的时候,那片皮肤仿佛就被嗤啦一声点燃了。
“是,伟大的大魔法师奥芝,”贝塔在她面前恭敬地弯腰:“这是舒克。我会跟他一起好好治理冰原。”
“奥芝?”托托目瞪口呆,拉住正要行礼的猫人舒克:“这不是奥芝,我见过奥芝的,他是个男人,他有
银发和翠绿的眼睛……至少有这麽高!”他用手比划一下,转头去问稻草人:“稻草人,你见过奥芝对不
对?他长得什麽样?”
“奥芝,奥芝!他是一只黑色的大鸟!”稻草人指著镜面,手舞足蹈:“就是这个样子!像水晶里的那样
,一只黑色的大鸟!”他摊开手臂:“我的身高!都没有它一只翅膀长!”
“……怎麽可能?”托托转头去看菲利:“菲利,你看到黑鸟?我为什麽看到的是……是位女士?”
“我什麽都看不到。”菲利盯著托托,他神情淡漠:“我听说过,只有奥芝希望被人看到的时候,那个人
才能看到他。每个人看的都不同。”
托托偷瞄著镜中美豔的妇人:“为什麽明明是一个人,大家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模样?”
妇人挑起眉毛笑了,笑声好像壁炉中跳动著的焰苗:“这样的情况还少吗?”
狮子因为胆怯不停地掉著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伟、伟大的魔法师奥芝,在您的翡翠城里,是不是有很
多很多的胆量?”
“是,它们多得像一条小溪,足足装满了十几个银瓶。我有时候宁可它们少一点。”
稻草人看见狮子一边流著泪一边笑了,急得一下子窜到最前面:“那脑子呢!奥芝,你说过你有满满一柜
,是不是真的!”
奥芝火红的眸子转一转,扫过稻草人:“不,还要更多,它们摆满了几个铜柜,每一个都能让你立刻变得
聪明。可我看厌了算计,有时候宁可它们也少一点。”
托托激动的握著拳头:“那罗罗呢!她还好吗?”妇人顿了一下,微微笑了:“她毫发无伤……”她说完
,几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句:“要是她也能少一点就好了。”
托托没听见她的嘟囔,高兴地展露笑颜。他突然想起什麽,扯了扯铁皮人的袖角:“菲利,轮到你了,快
问啊!”
菲利嘴唇翕动著,终於开口:“也有心吗?”
“我有一百颗上好的心!”红发妇人转过身去,张开双臂展示自己辉煌宏大的翡翠宫殿:“你们想要的一
切,都在我这里,在翡翠城!”
“奥芝!”托托闻言大叫起来:“我们要去翡翠城,快点启动传送阵!”
“传送阵?”妇人血红的嘴角勾著一抹笑意:“我为什麽要让你这麽容易地来到翡翠城?从现在开始,奥
芝国所有的传送阵都已经被我停止了──勇士啊,”妇人像观看著史上最具娱乐性的喜剧,笑得花枝乱颤
:“小狗勇士,来吧!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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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彩虹背後的故事──第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