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赵麟曾经问过他爹爹：“若是建造皇陵，大可让那些精通建造和机关的人去设计即可，为何要辛苦地自己学会，再自己花心思设计，这不是多走了许多辛苦路。”
他爹爹若水答道：“自古建造皇陵的人到最后不免一死，我是不忍心这些人才花费了一生心血最后却是一条死路。”
“那爹爹你呢？”赵麟问他。
“若有一日你父皇驾鹤归西之时，我亦会在皇陵中守着他，这是我曾对他的承诺‘生同岑，死同穴’，这皇陵即是你父皇的皇陵，也是我的皇陵，由我来设计兴建自然最是合适。”
“爹爹，你打算为父皇殉葬？”赵麟惊问。
“有何不可？”
赵麟命宫女拿来铜镜给他：“你看看，爹爹，这镜中之人仍是花朵一样艳丽，你真的忍心就这样陪着父皇长眠地下。”
“看你说的呢，你父皇身体还硬朗着呢，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话虽是这样说，从那之后他爹爹每日细心的画皇陵的设计图。
一年多前耗费数载的西山皇陵终于建成，那日他爹爹还去到建好的皇陵里仔细地看了一番，回来他看到他爹爹甚是满意的样子。
这些时日他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毕竟是天命已到，在位三十多年的盛世，他这一生也是功绩卓着，明帝年少时即为太子，身居九五之尊，娶了自己喜欢的人，还有这样一个天赋过人的孩子，他也是一生志得意满，到了老之后他的皇后常常陪伴在身边，还有何憾？
赵麟看着他爹爹每日除了修习武功就是陪着他父皇，随着那时日的推进，虽然他已经执掌了国之大权，可是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烦躁情绪在酝酿着。常常在夜里他想起他爹爹那句殉葬之语。
父皇老了，可他还是那样年轻，他真的狠心就这样丢下自己随着父皇长眠地下？
这叫他心里怎么能够放得下。
那年入冬的时候若水和太子赵麟一起在御苑中打猎，赵麟猎到一只黑貂，若水让人用黑貂的毛为明帝缝制了挡风的大氅。那时候明帝已经是白发苍苍，朝中的政事大多时候是太子赵麟在执掌，而在那冬日的晴天里，明帝常常和若水一起在御花园中晒着太阳。
“你还记得吗？水儿。”明帝指着那座假山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只有十多岁，那时候很调皮，在假山那里玩耍，从一个洞口看到了被锁在地宫里的你，那时候你一袭白衣飘飞，我还以为你是仙女呢。”
“是啊，要不是那次你救我了，说不定我就没命了呢。”若水想起来那时候的光景说：“那时候真想不到最后陪伴我一生的人竟然是你这个毛孩子。”
“还毛孩子呢，我现在老得头发都白了。”明帝对他说：“你不记得了吗？那年我们还一起过十八岁的生辰呢，我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
“我怎么会忘呢。”若水笑了起来：“那时候独孤皇太后还让我当说客劝你立后呢。”
“你还说，水儿，那时候你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不是用刀子割我的心？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我哪想到你那么当真。”
“我怎么不是当真的呢，从我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认定了终究要让水儿你做我的人，做我一生的皇后。”
“恩。”若水抚摸着明帝的白发说：“我们说好的生从岑，死同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若水用手指点在赵烨的唇上：“难道你要收回这誓言吗？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不论生死……”
那年冬天明帝还是没能熬过去，在他六十岁的华诞之年靠在他挚爱一生的皇后的怀里安详地离开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雪花如同鹅毛一样飘飞着，京城里百姓听闻明帝驾崩的消息举城带孝，哭声恸天。
仁显太子穿着麻衣走进灵堂，自从他父皇明帝驾崩之后，他爹爹亲手为明帝清洗换上了寿衣，一直守在明帝之旁，未曾合眼，也未曾吃过一口东西。
“爹爹，如果父皇还在，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
“我没事，你下去吧。”
“爹爹，你不会真的打算为父皇殉葬吧？”赵麟拉住他的手说：“如今都什么年月，怎么还奉行那些愚昧之举。”
“这不是愚昧之举。”若水抬起了头：“这是我和你父皇的约定。”
“不可能的，父皇那么疼爱你，他不可能舍得你为他殉葬。”
“我心已决，你不用再劝我。”
明帝下葬的那天天气晴且冷，棺椁一直送入了皇陵之中，抬进去的却是两副棺木，一副是明帝的棺木，刻着龙纹，另一副刻着凤纹的是皇后的棺木，这些时日不少朝中官员听闻皇后要为明帝殉葬的消息不禁震惊，走在送葬的队伍里，那一袭白衣蒙着面纱的柳皇后毫无老迈之态，反而是身姿依然窈窕，对柳皇后此举朝中之人不禁为之慨叹不已。
“等等，孩儿有话跟你讲。”葬礼之后赵麟屏退了左右官员侍卫对若水说。
“麟儿，以后爹爹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朝中可依傍之人我都写在那册子里……”
“爹爹。”赵麟拉住他的手问道：“若我能像父皇那样守护你，照顾你，宠爱你，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若水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麟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你父皇的皇陵前说这样的话？这是何等大逆不道？”若水叹了一声说道：“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孩子，而且容貌英挺，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爹爹！”
“不必多说了，麟儿，你后面的路还长，要自己好好把握，爹爹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父皇和爹爹对你的期望成为一代明君。”
若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皇陵之中，放下了镇墓神石。
“爹爹！”
‘哄’地一声，镇墓神石落下，将皇陵中的一切与外面阻隔。
墓穴，长明灯，在这里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样。
这是若水亲自设计建造的皇陵，他熟悉得紧，他走回到主墓室，他用手抚摸着那龙纹的棺木，半晌之后才将那凤纹的棺木打开，躺了进去，闭上眼睛，用龟息术进入了长眠。
而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千年之后……
第二部·冰肌玉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