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喊您回家(卷一-三)——公子乐
公子乐  发于:2013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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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他们已经出兵了。”昭乐指指东边的周都,那里已扬起尘嚣。鼓声响起,他站在高台望着齐军整齐有序地奔赴战场,不由扬起笑容:“文师兄,给我讲讲公子羽。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的先锋依旧是匡章。

他谨记着殿下的命令,大声呼喊着一马当先冲向周都。他手上举着威风赫赫的大刀,催马向前之际,背上的军旗会随风飞扬,显露出旗面上醒目的‘齐’字。

他要让所有的周军看到,让所有周都的百姓看到,他们是齐军!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昭乐身后,他声音极低:“殿下,您吩咐小人带人去查的事情已有结果了。”

昭乐道:“可确认了是仲方的尸身?”

“确认无误,刀口都对的上,已带去和仲方的头一同合葬了。”

“甚好。”昭乐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场,转过头来对文知礼道:“文师兄随我去瞧瞧丁望。”

昭乐挑起帐帘,微笑着走到桌边坐下:“你不必起来了,我来只是知会你一声,仲方的尸身已找到了。”

丁望笑了笑,还是披上衣服下床,跪倒在昭乐脚边:“太子!”

昭乐道:“你放心,待我军归齐之日,便是你再见兄长之时。”

“丁望谢过太子!”丁望听到昭乐的话后,在他脚边连连叩头,再抬头时,脸上已满是泪水。昭乐低声安抚了几句便带着文知礼走了。

“殿下,这丁望究竟是何人?”文知礼终于问出了积压在内心许久的问题。

昭乐轻笑一声:“师兄可还记昔日得建都将军丁虹?”

“丁虹?”文知礼身为太史自然记得这位建都将军,人如其封号,是名符其实的建都将军,偌大的齐都便是他带人建的。

建国之初,丁氏一族,从祖父到孙儿,皆是战功显赫之辈。在齐国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丁氏一族的族人并不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的道理。他们一次次在朝堂之上提及自身战功,目无尊长挑战王权,终是为自家惹来了杀身灭族之祸。

“这丁望便是他的后人,他还有一个大哥,叫丁期。早在我出生前,丁望便已被送到了周国。我想父王能有此招,大概也是怀有攻打周国的心思,我此番攻打周国,也是想圆了父王的愿。”

攻打周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夜晚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到来。

昭乐紧闭双眼靠在椅子上,由于黑夜的到来,这场战争正在急剧的发生变化,涌现出大量问题,形势变得不再是有利于他与梁国的盟军。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埋怨起公子羽,若非公子羽一意孤行,不肯及时撤兵,又怎么落得夜战这个结果?公子羽应该知道,这场因为他的拖延而导致的夜战,对于常年驻守周都,熟悉周都每一条大街小巷的周国将士来说,简直是天假其便。

战争之际,不容有一丝分神,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必须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才不至于做出任何错误的决定。他摇摇头,将这些许埋怨抛之脑后,现在要思考的是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而非埋怨他人。

齐梁两国的盟军要怎么做,才能扭转战局?

这个问题久久徘徊于他的脑海里,有诸多回答,但都被他一一驳回,到底应该怎样做?他只能在这些回答中,寻找一个最为可行的答案。

一道道军令送出去,一封封战报送回来。

疲惫至极的昭乐仍旧强硬地坐直身体,很认真的看完最后送来的那一封战报,不大相信似的问道:“这是胜了?”

文知礼拿起战报看过后,笑道:“是胜了,我军已经撤回来。烧杀抢掠的事,也都留给梁军去做了。”

“好!”昭乐长长舒了口气。

“殿下这一夜也累了,就先歇下吧!”

昭乐对文知礼笑笑,点头道:“文师兄也快歇着去吧!”

待文知礼离去后,昭乐到床边坐好准备休息,便有随军伺候的侍者过来为他脱靴。

这侍者与往日不大相同。

往日里,侍者为他脱靴时都是跪着的,今日却不知为何,只是蹲着。

他马上警醒起来,皱着眉看为他脱靴的侍者,手悄悄伸向床头,按住了枕下的短刀。

“别想着拿刀杀我。”

一个不太陌生,却又并不熟悉的声音从他腿边传来,但是很快他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昭乐不禁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你?”

来人抬起头,轻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第二十九章:痒

昭乐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除了吃惊之外,还另有一种别样的情愫自体内窜过。那就像是一条正在燃烧的火线,从被那人握在手中的脚腕处急速上升,从脚腕到小腿,自腿及腹,再升到心间,从心头发散开来,直至弥漫到四肢百骸。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度,在激烈地灼烧着他的身体。

那个人还蹲在床边为他解靴带,略低下头便可以看到那张极为认真的侧脸。

他感到自己握着短刀的手已经汗津津的了,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不禁茫然:已过了这么久吗?

其实不然。

他很想多看一看这张认真的脸,很想将其久久留住,很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下。但时间不会因为他的渴望而驻足停留。他的眼睛像是不会转动了一样,目光始终凝固在腿边的侧脸上,像是中了术法,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开、无法逃离。

昭乐心中再明白不过,自己所中的术法:名曰情,存于心。

一丝凉意自左脚传来,击破了存于他四肢百骸的灼热。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脚已暴露在寒夜之中,而那个人则是转向了另一边,仍旧认真地解着靴带。

昭乐抬起头,帐中的长桌上还放着今夜的战报,一封封沾染着鲜血的战报在敲击他的心灵。

顷刻间,桌上的战报像是一个个讨命的冤魂一般纠缠在他心头。

霎时间,如五雷轰顶击向他的头顶,那些战报变成的冤魂在提醒他:清醒过来,已刻不容缓。

他紧紧地抿起唇,想到了自己所必须担负的一切。

他是昭乐太子,是齐国百姓的指望,他握上刀、封住心是为了齐国的未来,而非他自己。即便握着刀的自己无法拥抱任何人,也无法享受任何人的拥抱,只能孤单的体会高处不胜寒,却也不可因贪恋一时温暖便放下手中的刀、打开封闭的心。

感情令人变得软弱,心则是最大的弱点。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然而正在为他脱靴的那个人感觉到了,那个人扬起头,笑着问他:“怎么了?我碰到你的痒处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嘲讽一般。

昭乐一惊,猛地抽回腿紧紧抱在怀里,怒视蹲在床边的那个人:“我怎敢劳楚王脱靴!”

那人还蹲在那里,并未因为他猛地抽回腿而发生任何变化,还是扬着脸朝他笑:“为你脱靴有何不可?我是堂堂楚王,只要是我乐意的事,谁敢多说一句?”

昭乐略低了点头,与蹲在床边的楚政对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楚政穿上齐国的衣服,大概也是唯一一次。

“你是正如日中天的楚王陛下,自然无人敢多说什么。只是陛下没有问问我,乐不乐意让你给我脱靴?”

楚政沉默了,笑着看他。

昭乐的手从枕头下抽出来,他以为楚政会因为知道枕下有刀,而对他突然抽出来的手有一丝戒备。

他一直很用心地观察着楚政的神色,那眼中没有一丝慌乱、一丝戒备,满满的只是苦涩,就连一丝柔情也没有了。然而,在楚政与自己的目光相触时,却又有着异常真实的笑意直贯眼底。

“楚王陛下,您不怕死么?竟敢私闯我军军营!”昭乐的手里并没有短刀,微微蹙起的眉头,比任何一把锋利的刀都能更快地侵入楚政的心。

楚政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昭乐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与他对视。

楚政停了下来,微微笑道:“我自然怕死。殿下,脱靴吧!”说着,他又蹲了下来,为昭乐脱下了右脚上的靴子。在他脱靴子的时候,昭乐一直很安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笑着抽抽鼻子,道:“嚯,真是累了一天呀,够味儿!殿下等着,我出去要盆热水来给你烫烫脚。”

昭乐因被说到脚上有味道,又羞又怒,可是楚政的话,令他将羞和怒都抛到了九天云外,只剩下担忧与急切。楚政已经走出了几步,他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光着脚便追过去,死死拽住楚政的衣袖:“你不要命了吗?我知道你是楚王,他们可不知道!若是让他们听到你说话并非齐国口音,定会将你当作奸细拿下!”

楚政扑哧一笑,转过身来摸摸昭乐的脸:“我既能混进来,自然有我保命的法子。”

昭乐一扭头,躲开楚政的手,斥道:“你私闯军营本是死罪,我若假装不知你是楚王,杀了你也就杀了!”

“你便是此刻假装不知,日后让人查出来我堂堂楚王死在你昭乐太子帐中,你便是有千百张口也说不清楚!”

“我为何要说清楚!我本就和你没什么!”昭乐大窘。

他的话逗乐了楚政:“小昭乐,我几时说他们要问的是你与我的事?他们那时候要的只是一个交代,楚王死在你帐中,你必定要给我国臣民一个交代。那时候,最先死的必是你父王,而后便是我楚军大举侵齐!”

昭乐气的咬牙切齿,冷冷问道:“你威胁我?”

楚政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昭乐的赤足上,他笑着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昭乐不再理他,兀自大喊一声,吩咐人送热水进来。他嘱咐道:“你等下只低着头不要开口,不然若让他们以为你是敌国派来的刺客在威胁我,莫说是被抓起来,就是此刻杀了我也救不了你!”

楚政抬起右手,用小指挠挠眉毛,唇边挂着不在意地笑容:“是是是,知道了!”

双脚浸在热水中,徐徐的暖意贯彻身体,昭乐本该舒适地眯起眼睛。

然而面前还有一个令他不舒适的人在,这使他即便如此舒适的时刻,也还是保持着一脸冰霜之态。

“你怎么混进来的?”

“你这小侍从平常就不爱与别人打交道,我冒充他岂不容易?”楚政蹲下来,拿起桌上的布在热水里揉搓两下,拧干后略用了些力,擦拭着昭乐的小腿。“你这次冬日出征,不单要泡脚,还要搓一搓腿,免得寒气自下肢入体,伤了本元。”

昭乐听他真心关怀,心里不落忍,将本想踹他的脚收了回来,静静地泡在水里。“我那小侍从呢?你把他……杀了么?”

“我把他丢到不远处的一座山里去了,大概再有半天他就跑回来。”楚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们……也只有半天可以相聚了。”

昭乐本想揶揄几句,将楚政推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可怎么也说不出揶揄讥讽的话。他不敢去问自己的内心,是否也楚政一样凄惶?

第三十章:如此乱世,谁能当真

天还没有亮。

楚政已经在床边坐了很久,他注视着昭乐的睡颜,忽然很想亲一亲他。他也真的这样做了,他俯下身,在昭乐眉间亲了一下又一下。当他抬起身体的时候,昭乐的睫毛仍在颤动不已。楚政轻笑道:“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的呢?”

昭乐依言睁开眼,眼中有一些红血丝。

楚政也时常会因国事熬夜,此刻见到昭乐眼中的红血丝,心里大抵也猜得出是什么缘故。“你既不肯信我,又何必留我在此?”

昭乐道:“我身为太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

楚政摇头:“我于你,到现在也仍是他人么?你若早同我言明,让我昨夜趁早离去,也不会耽误你休息。这一夜假寐,可比起睁一夜眼睛还累呢!”

“我累不累与你何干?”昭乐皱起眉。“你愿何时离去是你的事情。我不过是齐国太子,怎么做得了你楚王的主?”

昭乐没有起来,躺在床上与楚政对视。楚政的眼中有着比他更多的血丝,想来是连日奔波才会如此,昭乐心中有几分不忍。很快,他又想到:是楚政自己要来的,谁也没强求他赶过来!

昭乐的冷言冷语令楚政为之变色,笑容尽去,满目恻然:“你说的对,是我扰了你休息。”

“你身为楚王,岂可轻易让人看出喜恶?快敛起你这副样子,别给我惹祸上身!”昭乐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坐了起来。

楚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已是挂上了笑颜。殊不知,他应昭乐要求露出笑颜后,迎接他的却是响亮的一巴掌。

啪——!

就连昭乐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打出这一巴掌,他红着脸想骂楚政一句,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

“你干什么?”楚政站起来,低着头怒视昭乐。

昭乐强硬地抿住唇,也同样瞪着双眼与他相对。

到底还是楚政先败下阵来,苦笑着坐回床边:“你是怪我没让你休息好是吗?你从小就这样,一睡不好就爱闹觉。”

昭乐忽然低下头,就像小孩子似的很用力地蹬着腿,一下一下都踹到了楚政身上。

楚政一动不动地受着,直到昭乐自己停下来,才伸出手,用袖子抹去昭乐额上的薄汗。他低声笑道:“不过是打我而已,犯得着用那么大力气么?真是长大了,踹起人来可比小时候疼多了。”

昭乐听了他的话,顿时泄了气,问道:“真的很疼么?”

“不……”楚政刚答了一个字,便又被昭乐踹了一脚,赶忙改口道:“疼!特别疼!”

昭乐笑笑,说:“趁着天还没亮,你快走吧。”

楚政一时不能理解昭乐的转变,很是意外地说道:“现在?”

“不然你还要等到天亮了吗?快滚回你的楚国去,天亮我们就要拔营了!”

楚政道:“好吧,我这就走。”

“等等!”昭乐叫住他,很认真地问道:“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昨天你睡前我不就和你说了吗?就是来看看你,你第一次出征,我不放心。”

“就为这事儿?”昭乐昨晚睡前已经问过楚政一遍,这回又问一次仍不相信楚政会只为了见他一面,而奔波于数个战场之间。

楚政知道他的心思,笑着揉揉昭乐的头:“你总是不信我。”

“我没有!”昭乐脱口而出。“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听着昭乐急切的辩解,楚政脸上立即挂上了粲然的笑容,他倾身过去亲了亲昭乐的额头:“是,你要记住,我心里始终有你。”

“好,我会记住。”昭乐答。

楚政走了,在黎明之前悄然离开。

昭乐并没有出去与他道别,只在帐中躺下,抓紧最后一点时间休息。

情况,不允许他们惜惜离别。昭乐也不允许自己被楚政所牵绊,楚政说的话他会记住,也顶多是记住而已。

当此乱世,有什么能够当真的?

他躺在床上想起了昨晚楚政给他洗脚的场景,嘴角不受克制地往上翘起来。

昭乐想:一夜未眠,能换得楚政一夜相守,其实也不算亏。

阳光穿透云层,一扫黎明前的黑暗,投洒在这片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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