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含着无尽杀意,萧初楼心中一凛。
“或许我真是被他抓过的通缉犯?犯过十恶不赦的大罪。”
萧初楼微微笑道:“若真是如此,既然如今也失去记忆,不若刚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夏桀一阵无语,最后又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我不就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活了两世?值了!”
萧初楼听了心中一动,活了两世?这不正是他自己么,只不过,没有喝过孟婆汤。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冷笑话,便道:“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脑袋有毛病的人,一天晚上,这个人在一个漆黑的巷子口堵住了一个路人,他拿着一把刀抵着路人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问,‘你可知道一加一等于几?’”
夏桀听来一阵莫名其妙:“不是二么?”
萧初楼眯着眸子,突然凑过去,靠的极近,嘴唇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耳朵。
夏桀蓦然心中一阵狂跳。
那个人冷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夏桀呆住。
接着萧初楼又缩回去,淡定道:“然后那个路人就被捅死了。”
夏桀半天才反应过来,顶着一张囧脸,忽然觉得夜风一吹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呢喃着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失忆之后变笨了……”
萧初楼笑了笑,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聊。
他又转念一想,知道太多,比方自己是个穿越者,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冒牌王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又比方说,玄凌耀……
想起那日在古峰岩与那人对视的一眼,他眼眸转而深沉,玄凌耀眼底藏不住的情绪,他到底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初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莫非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人的弱点和牵绊不成?
黑夜如墨,月光冷清,苍穹静谧,大风吹皱了湖面,吹散了倒影的月。
萧初楼也躺了下来,双手抱着后脑勺,两个大男人各自想着心思,望着广博的苍穹默默无语。
萧初楼默默想着自己十年多来的努力,目光渐渐锐利,又转淡,变得古波不惊。
玄凌耀,我萧初楼终究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绝不会对你付出任何感情!
若你不能完成我的愿望,那么,我亦不介意换一枚棋子!
他绝不允许因为感情用事,而使自己多年苦心执念一朝付诸东流。
玄凌辉野心不小,西楚更是蠢蠢欲动,实在不行,那我搅浑了这池水,大不了在花上十年二十年,慢慢部署,步步为营,让蜀川征服这天下,又有何妨!
萧初楼一瞬间握紧了拳头。
我所中意的人,别让我失望。
过了许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身旁的夏桀忍不住回过头望他一眼,无声的询问。
萧初楼淡淡摇头,只道:“天亮以后,我要出瘴气林外探探如今外面的局势到底如何了。”
夏桀眉头一皱,眸光似乎暗了一暗,没有说话。
萧初楼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往小木屋走去。他的背影落在夏桀眼中,慢慢化成一道影,融入漆黑寂寥的夜色中去了。
夏桀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还枉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要停留在这里,原来那个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睡了。
此时此刻,远在蜀川的萧王府中。
冷月无声,朗风独坐窗前,他面前摆着三堆天南地北的情报,最少的那份是西楚的,中间那份是蜀川各地的,旁边最多,摞的最高的则是东玄的密报。
萧王爷失踪的这半个月来,他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疯狂地处理王府上下各种事务。若非他武功高强身体健朗,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一旁小几上的提神香又烧尽了,燃成了一堆灰烬。
朗风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蓦然推开窗子,冷风瞬间灌满整个房间,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
他的神色藏不住的疲惫,又抬眼望了望王府另外一个方向——楚管家的书房。
那是离王爷书房最近的一个房间。比自己这间疏风居更加近。
朗风知道,楚啸是真的不会武功,他也知道,楚啸的身体比一般人还要稍弱。
而现在,他还知道,那间书房的灯也一直是亮着的。
朗风双手重重扣在窗棂上,眼神划过一抹深深的忧虑,又坚定起来。
终于,这个许多人无心睡眠的夜晚,慢慢溜走了。
天色迷蒙的亮了。
第三十章:屈辱
那日暴雨之后,古峰岩山体略有些滑坡,泥石流滚滚过后,原本上山的道路大半也无法通行了。两位为皇子各派了军队驻扎在山下。大队人马是无法上山的,只能派出一部分人慢慢清理山路。至于寻找萧初楼等人,也只能靠武功高强的精英分散去寻。
进入初夏,天气渐渐转暖,季节交替,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
玄凌过披着一件厚厚的袍子,徐徐走过央碧湖。
正是清晨,天色还未大亮,微风吹得湖面粼粼泛着波光,湖边微霜渐渐化为晶莹的露水。四周很静,玄凌过并没有带着侍卫,只是有个贴身太监为他掌着灯笼。
晨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意,玄凌过拢了拢身上的袍子。
小六子见状欠身道:“湖边寒重,殿下身体金贵,不如叫人再拿件裘袍?”
“不必。”玄凌过摇摇头,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
小六子还想劝说,忽然眼角瞥见前方回廊转出一抹颀长的人影,蓦然脸色一变,低声急促道:“殿下,大殿下在前面,是否……”
玄凌过面色一僵,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离那个人,有多远逃多远。
此时,远处那人显然已经看见他了,顿时迈开脚步向这里走过来。
玄凌过生生顿住转身的心思,手脚僵在原地,眼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却是进退不得。
忽然湖面一阵狂风,他一头墨发飞扬,衣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瘦弱单薄,仿佛那风势再猛一点,人就要被吹走一样。
玄凌辉远远看见他,先是一喜,眉头又是一皱,快步走过来。
小六子暗自咬牙走上前去挡出大皇子,躬身请安,对方却是理也不理,一掌推开,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玄凌过面前。
玄凌过垂下目来,低声道:“见过大皇兄。”
玄凌辉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神色顿时沉下来,一面自己身上华丽的锦缎披风脱下披在对方身上,一面喝斥着小六子:“大清早的带着主子乱跑什么,穿得这么少,伤了风寒你担当得起么!”
小六子忙惶恐的俯下身请罪。
玄凌过眉一皱,急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皇兄莫要怪罪于他。”
玄凌辉见他为了一个奴才跟自己顶撞,更是不悦,长臂一勾,紧紧捏住对方手臂,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都退下。
小六子心惊胆战,深怕自家主子受什么委屈,但是看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远远退开了。
玄凌过被拉过去先是一惊,下意识开始挣扎,但对方力量远远高于自己,那双手热力惊人,铁箍似的圈在自己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玄凌辉冷冷哼了一声,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盯着那双略显慌乱羞怒的眸子,缓缓问道:“一大清早的,不在自己宫殿好好呆着,这是准备是去哪儿啊,三弟?”
玄凌过被这话中的寒意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顿时僵住,口中唯唯说不出话来。
见他着敷衍的样子,玄凌辉更是怒火上涌,眯起眸子,冷笑道:“过了央碧湖不远就是二皇弟的明曦殿,你是去找他,对不对?”
玄凌过心越来越沉,却不说话,算是默认。
果然如此!
玄凌辉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不知不觉手中力道越来越大,直到对方忍不住呼痛,才惊觉,放缓了力道,却仍不肯放开他。
“哼!好,好,自从那天古峰岩回来之后,你便天天借口往那里跑……”
玄凌过忍不住辩解道:“二皇兄受伤不浅,自然该去探望。”
“哦?我伤的也不比他轻,你却从不曾主动来探望我!”
玄凌过语塞,手臂被那人勒的生疼,也不敢丝毫动作。
玄凌辉脸色越见阴沉,黑眸中涌动着妒火,忽然一把将人扯过,拉进一旁的假山之后。
玄凌过浑身一震,巨大的恐慌与深埋在心底的不堪记忆充斥着他的心中,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玄凌辉哪里会给他机会,大手抓住他两只纤细的手腕压在假山上,另一只手狠狠捏着对方脸颊,发狂似的压上去蹂躏他的唇。
玄凌过脑中轰的一声,又是愤怒又是恐惧,苍白的脸颊不自然的涨红,却有反抗不得,只能双腿乱踢。
这般柔弱的样子越发激起大皇子的欲火,他松开一只手,便摸进玄凌过衣衫下面……
“大皇兄……求你住手……求你……”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而且还早已去世,无论是势力还是父皇的宠爱跟对方相比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根本无法反抗这个男人!
然而这个卑鄙的男人还嫌不够,竟然拿他埋藏最深最禁忌的秘密威胁他,逼他就范!
他还记得,当初被玄凌辉一语道破自己对二皇兄不伦的感情,他绝望地简直想一了百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二皇兄发现他龌龊肮脏的心思,会对自己如何厌恶憎恨。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巨大的悲哀好像洪水一般席卷着他的心,几乎要流下泪来,屈辱和羞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一刻让他死了才好。
面颊上的湿意,让沉浸在掠夺中的玄凌辉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低头凝视着玄凌过带着泪痕的苍白脸色,心中蓦然一刺,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不由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松开了对方。
玄凌过一得自由,立即退了好几步,手扶到假山上,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有一点依靠。
这一幕看在玄凌辉眼中,又是神色一寒。
他伸过手去拉对方衣襟,却听玄凌过低吼一声“不要”猛的退了一步撞在假山上,似乎是惧怕自己到极点。
手僵在空中,一如玄凌辉僵硬的神情。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玄凌辉忍住怒气,伸手帮他系好敞开的披风,便退了开。
“多谢大皇兄……”玄凌胡乱在脸上摸了两把,“如果大皇兄没有什么事,请恕凌过先行告退。”他头埋得低低的,嗓音有些喑哑,说完生怕对方反悔似的,也不等他开口,便急忙离开假山,仿佛再多呆一刻也忍受不了一般。
玄凌辉怔怔的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伸出的手顿在冷风中,指尖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失神不过片刻,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缓缓浮现。
凌过,不论是你,还是这江山,终究都会是我的!
玄凌耀,你不过一个贱婢的贱种,早晚叫你知道,你根本不配与我争!
天色已然渐渐大亮了,晨光轻柔的洒在湖面上,粉红色的荷苞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中,大片绿叶随风波浪般翻起,水光点点。
然而这一切美景却无人欣赏,玄凌过走过央碧湖,他双眼失了神采,微微有些发怔,忽然他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压抑着,不让咳嗽声太大,几乎咳得弯了背。
在前面引路的小六子,大气不敢喘,急得团团转。
咳了一会儿,玄凌过直起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走。
小六子叹了口气:“殿下,您……身体要紧。”
玄凌过沉默着,道:“我心中有数,走吧。”
朝阳为高大宏伟的明曦殿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自从古峰岩,皇子受伤之后,守在殿前的侍卫明显比从前多了近一倍,日夜轮岗,严密地护卫着这位天皇贵胄。
玄凌过心知这是二皇兄深受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恩宠的体现,羡慕之余,更多的是欣慰,那日得知二皇兄深陷危厄身受重伤,他几乎夜夜不能眠,担心受怕,但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根本无法给那人带来任何帮助。
甚至于,因为自己,使得大皇兄更加嫉恨于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玄凌过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容,才抬步迈入殿中。
雕花镂空的窗子敞开着,窗外一束枝桠伸进来,嫩绿的树叶,点缀着盛开的桃花。
两道晶莹剔透的珠帘被两只碧绿的翡翠勾勾在红漆宫柱上,后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桌。桌上烛台,原本粗大的蜡烛烧得只剩小半寸,火光微弱的渐渐要灭了,显然是点了一夜。
当他走进二皇兄书房之时,看见那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执笔正在画着什么。
玄凌耀似乎画得极慢,添一笔似乎要斟酌半天。桌边摞着高高几叠折子,茶壶水杯放在一边,早已凉了半宿了,也没喝上一口。
玄凌过远远瞥见画上隐约的寥寥浓淡水墨,勾勒出一个男子的侧影。
男子眉眼英气,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身后远山波澜,天地苍茫。
画上没有落款,玄凌耀神色复杂的凝视着那抹身影,半响,想要题词,却怔怔下不了笔。
玄凌过看出那画中人是谁,心中微微酸涩,轻咳了一声。
玄凌耀抬眼看见来人,目光柔和了些,淡淡道:“三弟,你来了。”
忽然,他眼光落在玄凌过披着的披风上,顿时眼神一凛。
玄凌过注意到对方目光,心中重重一跳,登时不自在起来,一想到方才在央碧湖所受的屈辱,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发青起来。
所幸二皇兄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玄凌过这才松了口气。
玄凌耀看见他冻得发白的手,叹了口气,责备的看了他一眼,立刻叫人将备用的暖炉抬上来,随手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炭火在六角暖鼎中灼烧着,清冷的大殿中,终于渐渐暖起来。
玄凌耀又拿了个小炉用绒布裹起来,塞进玄凌过手中,这才将人捂热了。
“二皇兄,你……”玄凌过瞥一眼烧尽的烛火,又转头凝视着对方有些消瘦的脸,擎了些许担忧道,“一整晚都没睡么?你胸口的箭伤还没痊愈,太医说过要多休息否则弄不好会落下病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玄凌耀摇摇头:“近日事务繁多,昨日同北堂将军还有翟太傅商议了半宿,晚上躺了片刻,实在睡不着,才起身而已。”他心中苦笑,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心中惦记着生死不明的某个人,根本无法入眠吧。
一面说着,他放下笔,将画卷吹了吹,小心卷起来,放进一旁古朴的方盒之中。
玄凌过终于忍不住道:“二皇兄,那个楚啸,找了么这就都不没有消息,恐怕已经……你不要在为他伤神了……”
“住口!”玄凌耀猛地站起身,碰到桌上折子,顿时掉落一地。
看到玄凌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意识到自己说重了,抬手按住额角,放缓了语气,淡淡道:“楚啸本领不小,不会有事的。何况他多次救过你我,你也万不该……如此揣测。”
玄凌过张了张嘴,垂下目光,低声道:“是凌过不对,我只是担心皇兄身体……”
玄凌耀微勾了勾嘴角,伸手拍拍他瘦削的肩膀。
左手忽然被握住,玄凌耀一怔,道:“凌过?”
玄凌过却越握越紧,眉头深深皱起,他掰开对方手心,摩挲着那道深深的伤痕,指尖略见颤抖。
“二哥,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