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青被辣的龇牙咧嘴，直往嘴里扇风，眼泪都出来了。

李拥军本来是低头吃饭，一抬头看到他这个样子，被吓着了，忙接了杯自来水递给他，“含着，这是生水，不能喝的。”

余文青乖乖的接过来，含了口凉水进嘴里，总算稍稍好过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李拥军递水给他时说话的语气，让他感觉很像余文正。

当然这种像不是指长相，而是他说话的语气，余文正以前和他说话时，都是这种不容拒绝和反抗的语气，和刚刚非常的相似。

这老王八蛋，还敢装傻充楞，他非得把他的那层伪装扒下来不可。

第三十六章

贺长吉接到余文青的电话时，还有点纳闷。他虽然和余家是多年交情，他那是因为余文正的关系。他和这小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但既然人家开了口，就算是鸿门宴，他也不能不去赴约。

他到了余家时，余文青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文件，看到他进来，立即笑着站了起来，“你来了，快请坐吧。”

他将外套脱掉，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外套就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怎么这么客气，想到请我吃饭？”

“看你这话说的，我请你吃顿饭还要找原因吗？”余文青笑着坐到他旁边，“说起来，当年我哥的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贺长吉的心立即就提到嗓子眼里了。这位爷这么几年从来没提过这事，今天哪根筋不对，好好的想到补个答谢宴呢。

他虽然不像余文正似的是个人精，好歹也是一院之长，听话听音，他总感觉这位爷刚刚那句话是话里有话。

“跟我还要说这种客套话，真是的。”他先是笑了笑，马上又换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再说当年没能救回文正，我这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的很，你再说个谢字，我真要愧疚死了。”

“怎么会？”余文青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阴阴的，“你为我哥做的一切，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贺长吉立即冷汗直流，暗叫一声坏了。

这小东西也会来阴的了。

今晚这顿饭，活脱脱就是一场十足的鸿门宴呐。

他的脑中一时间飞快运转，想着是死鸭子嘴硬，来个宁死不招，还是争取坦白从宽，不过是几秒种的时间，好几个念头从他脑中快速的闪过，最后他把心一横，反正这事谁都不知道，他就不相信以这小东西的能耐，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主意一打定，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哀容，叹了口气，整出特哀怨的样子，“说什么谢字，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到最后也没帮上他什么忙，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世又无能为力，我一想到就觉得难过。”他用力的抽了口气，苦着一张脸看着余文青，“你是不知道，这几年，我经常做梦都梦到你哥去世时的样子，醒来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余文青好像也被他感梁，拉着他的手，倍儿真诚的说是我不好，尽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贺长吉忙说没什么，你哥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么懂事，肯定非常安慰。

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老保姆很刹风景的走了过来，说可以开饭了。

贺长吉忙挣开余文青的，暗想老保姆怎么不早点来，瞧他这一手的汗，都是给吓的啊。

余文青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先起身往餐厅走。

转过身脸色就变了。

就凭那一手的汗，他就敢断定，要是那东西真的诈死，这老混蛋绝对绝对是头号帮凶。

两人进了餐厅坐下来，贺长吉心里不安，只好埋头苦吃，偶然间抬头瞄了一眼，就看到余文青嘴中衔着筷子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贺长吉正在夹菜的筷子一抖，夹了个空。

“长吉你是不是太累了？”余文青用公筷将他刚刚没夹起的那点菜夹起来放到他碗里，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贺长吉点了点头，“是啊，来之前刚刚结束了一个大手术。”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哥的事要麻烦你，现在我也让你受累。”

这小混蛋今天三句话都离不开余文正，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贺长吉忐忑不安的吃完饭，就借口太累说要回去。

余文青也不强留，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到门口。

等到贺长吉的车刚刚从大门口消失，余文青的脸就倏的拉了下来。

他妈的，两个老混蛋，拿他当猴耍呢。

晚上余秉良小朋友回到家，余文青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他回来，立即冲他笑了笑。

小朋友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这神情，倒是十足的一个小余文正。

余文青趁小朋友去准备的空当，暗自冷笑了一下。

他现在是谁都不信，包括这个才十二岁的小鬼。

余文正如果真的诈死，他觉得，可能就只有他，才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得想办法套套这些人的话。

照例的一番忙碌，小朋友坐在一边的书桌旁温习功课，余文青则躺在床上，胡乱的翻着手中的杂志，脑子里还在飞快的运转着。

这小混蛋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活脱脱是个人精了，余文青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镇的住他。他也不指望真的从这张小嘴里问出点什么，他只要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足够了。

小朋友温好书，上了床，余文青立即放下手中的杂志，对小朋友笑道，“陪叔叔聊聊天吧。”

小朋友的脸上的表情明明是“发什么神经”的意思，口中却回了个好字。

两人各自拥着被子，靠在床头。

“秉良，想你爸爸吗？”

小朋友转过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现在说这个问题？”

余文青淡淡的笑了笑，“我很想他。”

小朋友面无表情的回道，“人死不能复生，叔叔你想开点。”

“你小小年纪，倒比叔叔还看得开。”

小朋友脸色冷冰冰的，“我不是想的开，而是事实如此，我得接受事实。”他顿了一下，脸上有种类似怨恨的表情，“而且贺叔叔说过，爸爸他是自己放弃了，我们得尊重他的决定。”

这孩子，真的是在恨他。

他是故意说这样的话的。

贺长吉当初的确说过，余文正的死，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自己放弃了。

而他放弃的原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余秉良忽然凑过来，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该睡觉了。”

他忽然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身体猛的往旁边一躲。

余秉良只是淡淡的看了看他，将灯关掉，轻轻的说了声睡吧，就躺了下去。

余文青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前面，却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他猛的掀开被子，只在睡衣外面加了个外套，就下了床往外面走。

余秉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你干嘛？”

“出去一下。”他说着人已经到了门外。

余秉良盯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开口阻止他。

李拥军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敲门声惊醒。他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来找他。

将外套披到身上，他哆哆嗦嗦的下了床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个人带着一身寒意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他，“哥。”

李拥军一下子愣住了。

抱着他的那个人，还没有松手，只是声音变得哽咽，不住的叫着“哥”。

他已经醒过神来，并且猜出这个人应该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个余文青。

他说过自己很像他死去的哥哥。

“松……松一下手，我关门。”

余文青还是紧紧的抱着他，不肯松手。

李拥军叹了口气，上半身被禁锢住了，只能伸脚踢了下门，将门关上。

虽然只是白天见了一面，可能是因为都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同病相连，他其实很能理解面前这个人的感受。

余文青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冻的。

“到里面去说吧。”

余文青这样紧紧的抱了他一会儿，终于渐渐的冷静下来，松开他来。

他伸手摸了下对方的手，冰的很。

这孩子！

他想到自己死去的孩子，如果还在世的话，比面前这个人，也小不了多少岁的。他忍不住轻轻的拉起他的手，“过来吧。”

余文青很温顺的跟着他进了里间。

李拥军打开灯，灯光下，余文青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表情有点呆滞。

他把对方让到床沿坐着，又到外面倒了一杯水给他捧着，这时才在他身边坐下来。

“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

余文青全身不住的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

李拥军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心情。这个人，如果不是自己长得像他哥哥，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交集，可是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有多么尊贵，现在这样全身发抖的坐在他面前，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因为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哥哥而伤心难过的孩子，他无法不去怜惜他。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除了刚开始见到这个人，以为他是想讹钱，感到害怕外，后面他一点都不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他很亲切，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他忍不住轻轻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叹了口气，“傻孩子。”

余文青捧着茶杯，咬着嘴唇看着他，轻轻的叫了声“哥”。

李拥军觉得有点头疼，他知道这人是因为自己和他哥哥长的太像，才会叫他哥，可是他不是这个人的哥哥，这是没办法的事。

对方可以糊涂，自己却不能犯傻。

“我不是你哥哥。”

“你就是。”

“我真的不是。”

余文青抿了下嘴唇，用很坚决的语气说你就是。

李拥军的头又痛了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房子的四周，“你是大明星，肯定家里很有钱，可是你看看我，你看看这个地方，我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余文青忽然站起来，从床头那叠书中抽出那本杂志和那张CD，“这个你怎么解释？”

第三十七章

李拥军的脸色丝毫没变，只是瞅了一眼那两样东西，略带不解的看着他，“你就凭这两样东西断定我是你哥？”

余文青冷笑一下，“你能解释它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他的语气让李拥军稍稍有点不快，但他不是喜欢和人争吵的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那张CD是我儿子生前最喜欢听的，我说过他生前很喜欢你的，我留着，也只当个念想。至于那本书，是别人留在我这里的，我忘了还给人家。你该不会还想知道这本书是谁的吧？”

余文青点了点头。

李拥军有点哭笑不得，没好气的说道，“说了你也未必认识，就是X中的张老师，张敬，你认识吗？”

余文青微愕，张敬曾经教过他英文，他当然认识。

“你怎么会和他很熟？”李拥军不过是个门卫，而张敬却是X中的特级英文教师，这两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李拥军脸上不快的神色已经有点明显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为什么不能和他熟，我们是老乡，还是远亲，我的工作还是他介绍的，我们有来往有什么好奇怪的。”

余文青被他反驳的一时无话，好半天才想到另外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是想念你儿子，为什么要留着这张CD，而不是他的相片？”

“谁说我没有他的相片。”李拥军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递到余文青面前，“这是我们的全家福，他刚上大学那年照的。”

余文青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都嗡嗡的乱响。

照片里是一个幸福的一家三口全家福，男人就是面前这个人，女人长得并不漂亮，也老气，但笑起来很温柔，标准的乡下妇人的样子，而那个男孩子，却笑的很灿烂，踌躇满志的样子。

男孩子不是十分的像李拥军，但仔细的看的话，还是能找到李拥军的影子，尤其是眼睛和额头。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李拥军自他手中拿过钱包，“虽然他们不在了，但是只要一看到这个相片，我就觉得他们还在我身边。”

他脸上的那种满足又幸福的笑容让余文青感到嫉妒，即使他不是那个人，只要他顶着这张脸，就不可以用这种表情去回忆别人。

余文正应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觉得全身发冷，这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狂喜狂悲是他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受不住的，他到后面，已经听不清李拥军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的，还有他脸上那种幸福的表情。

他头昏脑胀，全身不住的颤抖着，毫无意识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够了。”

李拥军张着嘴顿在那里。

“够了。”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李拥军忙伸手来扶他，被他粗鲁的用手格开了，“我相信你了，你不是我哥。是我自己傻，把你当成我哥，怎么会呢。那个人，那个混蛋，他这么狠心，怎么会体谅我的心情，死而复活，他……他……”

余文青身子一晃，软软的倒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李拥军一下子傻了。

他扑过去，连连在他耳边喂喂的叫了几声，余文青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李拥军摸了下对方的手，冰凉彻骨，唬得他更加紧张起来，手忙脚乱的将人在床上放好，用被子裹紧，又轻轻的拍着对方的脸，不停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余文青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拥军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将嘴唇贴以对方的唇上，给对方做人工呼吸。

很奇怪，他明明记得他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是两人嘴唇贴在一起时，他竟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余文青轻轻的哼了一声，他吓的立即松开对方，将头稍稍抬起一点紧张的盯着面前这个人。

“你还好吧？”

余文青睁开眼睛，就看到余文正坐在自己身边，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看，就好像从前一模一样。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余文正怎么还肯坐在他身边，还肯用这种关心的表情看着他。

“哥。”他揪住身边那个人的衣服，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怎么都不回来，你怎么这么狠心，真的不理青青了，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他说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后面哭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揪着对方的衣服，嘴唇打着哆嗦，快要噎住一般。

他身体太差，小时候经常会哭岔了气。

李拥军没想到他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哭的像个泪人，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看着对方哭，竟然觉得特别的心疼。

他因为车祸失去了记忆，虽然知道自己的妻儿都在那次车祸中丧生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反倒是面前这个人，不过只是这样哭几声，他就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一般痛着。

他俯下身，将余文青抱到怀中，不住的亲吻对方的额头，轻声道，“哥在这里，哥在这里呢。”

余文青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颈间，还在一声声的哽咽着叫着哥。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哥哥，却无法在这个时候冷酷的提醒他，只能将他越抱越紧，一遍遍的亲吻他的额头。

他做这一切，都非常熟练，好像他曾经做过千百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