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站起身来,全身软绵绵地,如踩在棉花上面,无从着力。一步一挨地走着,先打开暖气开关,再倒了满满一杯热水,一饮而
尽,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两顿饭没吃,肚子饿得直叫,却又不知道该吃些什么,想到下午还有课,他先打了一个电话向教授请
假,然后准备出门看医生,到了门口却傻眼了。
沙发,柜子,桌子,椅子……
昨天疯狂之下的结果,是将自己完全堵死在屋内。凭现在他的状况,绝无可能将这些东西再移开。此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安
德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弗拉维?弗拉维?你还好吗?开开门好吗?让我看看你,弗拉维?”
身体的疼痛似乎将弗拉维安的恐惧和火气一并带走了,他嘶哑着声音叫道:“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弗拉维,你怎么了?病了吗?开开门,好吗?弗拉维,我带你去看医生。”
然而任凭门外安德鲁如何叫唤,弗拉维安都充耳不闻,强打着精神用冰箱里最后的食材拌了一份沙拉吃下,找出感冒药服下,再
喝下一大杯热水,弗拉维安径自走上二楼卧室抱住维尼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晚上八点了。感冒竟似好了大半,眨了眨眼,觉得一切都似不真实一般,重新见到安德鲁,竟已过了一天。最初
的惊慌过去,弗拉维安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又不会吃了你,弗拉维安,把他当做陌生人就好,只是陌生人。这是在波士顿,不是伦敦!”
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冰箱里已没有任何东西。身体好了不少,弗拉维安走下楼来,动手清理起门前的障碍。半小时后,总算将
门口清理出来了,弗拉维安穿戴好衣帽,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就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挺立在门前,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衣服,奢华的喀什米尔羊绒大衣吸饱了水重重垂下,可见,安德
鲁整整一天都站在门外。脸上长出了些许胡茬,眼中也有些微血丝,却仍然直直地挺立在原地,如鹰般的眼眸聚精会神地盯着公
寓大门。
心颤抖了一下,随即关上大门,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向前走去。
“弗拉维!”男人一看见他出门,立刻面露惊奇,向前走来,在弗拉维安面前站定。
谁知,弗拉维安竟然一错身,自他身边绕开向前走去。安德鲁立刻转身拉住他,却又不得不放开。只因为,弗拉维安的身体立刻
变得僵硬,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扭曲。
“弗拉维,我……”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弗拉维安面无表情,快步走开去。直到看不见安德鲁的身影,弗拉维安才狂奔起来。
买了个牛肉汉堡和薯条可乐,弗拉维安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大口地吃着,脑中却高速运转着。
弗拉维安,你这个笨蛋,你又不欠他钱!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都说好了,他只是个陌生人。不要慌张,不要害怕,你已经做过
特训了。平常一点,当他不存在!
在心中计量定,心情也平复多了。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点东西,抱着纸袋,慢慢地走回公寓。远远地,就看见安德鲁矗立在寒
风重等着他。
甩甩头,知道躲不过,他认命地抱着纸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一堵人墙不出所料地挡在面前。
“弗拉维……”安德鲁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温柔地叫道。
忍住战栗的感觉,弗拉维安抬起头来,第一次毫不躲闪地迎视着安德鲁的眼睛,打量着他。这时,弗拉维安突然发现,他和安德
鲁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以往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眼睛,现在略微抬头,就能注视。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重击在安德鲁心上。不可否认,弗拉维安初见他时的反应,不仅没有令他难过,反而让他有
种说不出的心安与得意,因为那是小猫在乎他,还爱着他的表现。可是现在这般冷漠的话语,却令他无法接受。
“弗拉维,别这样,静下心来听我说好吗?”
坚定地摇了摇头,弗拉维安直视着安德鲁,强忍住内心的颤抖,用自己最为平稳的声音说道:“奈特利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
已经结束了。现在的我,平静安宁,过得很好。”
略微移开目光,死死控制住无可阻拦的哽咽,他继续说道:“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不,弗拉维安,求你,听我说好吗?”安德鲁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然后弗拉维安却抱紧了东西,径自从他身边走了开
去。向来掌控一切,惟我独尊的男人,竟连伸手阻拦的勇气都没有,只因为弗拉维安临走前的一瞥,包含了无尽的决心与气势。
掏钥匙,开门,进屋,关门!完美无缺的动作。
大门合上那一颗,他顿时全身发软,抱着袋子顺着门滑下,坐倒在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也有点颤抖,弗拉维安嘴边却绽
开了微笑。
很好,弗拉维安,就是这样,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吗?你可以做到的!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几次就顺利多了。每一天,打开门,总能看到安德鲁挺拔的身姿矗立在门口,而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将他彻
底忽视,目不转睛地自他身边走开。每当这个时候,弗拉维安心中总是会小小的得意一下。
你真是个坏孩子!弗拉维安调皮地对自己说道。
望着再一次视而不见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弗拉维安,安德鲁海鸥般的眉线皱成了一团,鹰眸中暗黑深沉,波浪滔天,坚毅的薄唇闭
合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一片。
安德鲁的耐心快要磨光了。现在的他只觉得内心中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气如岩浆般在沸腾,在燃烧,炙烤着他的心。
弗拉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不,我的小猫,没那么容易,要知道,我可是安德鲁奈特利。
寒风呼啸,如利刃般割过柔嫩的肌肤,校园中一片萧瑟。在这样的日子里,是人都愿意缩在家中,烧着壁炉,喝点小酒,抑或是
洗个热水澡,缩进被窝里,多么的惬意啊。
可是,偏偏有人突发奇想,想要捐款给柏克莱学院,并顺便到学院中参观一下。于是,整个学院的人都似乎被惊动了。校长和各
级领导都前来迎接,并举办招待会学生会的各色人等也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迎接贵宾到来。
但是弗拉维安这种小人物,本该是安分守己地待在教师,在贵宾到来时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就好。现在,却因为无聊的贵宾一
句话,被迫从教室里出来,单独陪同贵宾参观校园。
看着弗拉维安板着脸,眼中怒火中烧的样子,安德鲁尽管表面上沉静有礼,心里面却乐翻了天。多日来被忽视的郁闷一扫而空。
并排走在校园的道路上,接手着来自各方的各类眼光,安德鲁打破了平静,对着身边的弗拉维安开口说道:“弗拉维,虽然这样
做有点卑鄙,但是,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等不了那么久让你自愿和我说话。”
停下脚步,弗拉维安直视着安德鲁,回答道:“奈特利先生……”
“叫我安德鲁!”
“奈特利先生,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
“可是,弗拉维安,我不能离开你!你是我的责任,我的小猫……我的……”停顿了一下,安德鲁鼓足勇气,吐露出来:“爱人
!弗拉维安,我爱你!”
没有什么话语能比这一句对弗拉维安造成更大的冲击。脸上的血色瞬时消退,他用手捂住心脏,往后倒退了一步,变得苍白的嘴
唇颤抖着,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骗子!”
“没有!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骗你!”
“你有!”弗拉维安大吼了出来,多年来的委屈,不安,不满此时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不经任何思考就从嘴里吐出。他忘记了
这是在校园,忘记了周围还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安德鲁,他忍不住对安德鲁狂吼道。
“安德鲁,你这个骗子,自私的骗子!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好不容易逃脱,自由地飞翔,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地又想将
我束缚。你说你爱我,太可笑了。我在你身边的那三年,你在干什么!”
“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宠物,一个让你有成就感的宠物。我所拥有的光环,能够让你的自尊心得
到满足。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爱我!你和别人上床的时候,为什么不想着你爱我!安德鲁,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你
!”
“我怕了,我逃了,我靠自己从绝望中站了起来,你怎么能又这么若无其事的来到我身边。安德鲁,我恨你!”
悲哀地看着安德鲁,看着周围好奇地围过来的人群,弗拉维安的心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拨开人群,迈开腿跑了起来,逃离,远远
地逃离。
望着弗拉维安远去的背影,安德鲁呆立在那里,无法动弹。耳中还回响着弗拉维安的叫声。
难道,我已经失去了爱你的资格?弗拉维,我的心好痛。相信我一次吧,我的心,真的好痛!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弗拉维,为什么总是在下雪天,你离我远去。
浑浑噩噩地跑回公寓,弗拉维安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多年来的负面情绪,随着这些泪水,通通流出体外。当他止住哭声时,
顿时觉得身体轻松多了,心灵也畅快了许多。
傍晚时分,门铃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迟疑片刻,他依然走出卧室,来到门前。从可视对讲机中看出去,门口的人让他惊讶万分
。
打开房门,弗拉维安轻声叫道:“克里!”
两年未见,奈特利家的老管家苍老多了。原先总是如标杆般挺直的背,如今略微弯曲了,脸上的皱纹也越发明显,只是那优雅的
举止,却一如当年,没有任何改变。
“弗拉维安少爷,好久不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克里温和地说道。
而弗拉维安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面对这个对他照顾有加的老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是我偷偷来的,先生他并不知道。弗拉维安少爷,请你听我这个老头子说好吗?”
诧异地看着克里,弗拉维安点了点头。
“先生的母亲,是个漂亮温柔的中国女子。虽然在中国也是名门望族,但是先生的父亲为了娶她依然费了不少的劲。夫人她拉得
一手好琴,只是因为家教森严,无法继续深造。因此,她在世的时候,喜欢资助有天分的小提琴手,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其上。”
“先生受母亲影响,也爱好小提琴,并继承其遗志,资助小提琴手。中间有过几个,成为先生的情人,但是,最终都分开了。不
是先生抛弃了他们,而是大家都找到了更好的归宿。只有弗拉维安少爷,你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先生从小长大,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了解,他看你的眼神,对待你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他爱你,只是先生没有学过表
达爱,他甚至不知道,爱需要表达。或许,他的做法是有偏差,可是,容许我这个老头子不客气地说一句,弗拉维安少爷,难道
你就没有错?”
弗拉维安猛然一惊,惊惶地看着他。
“你从未试图去了解先生的想法,也从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先生,总是一个人自怨自艾。弗拉维安少爷,请你想一想,每次你和
先生出席重大场合,哪一次先生不是顾及着你的感受,将你好好保护。你自己,也从未对先生说过爱你吧。”
叹了一口气,克里看了看弗拉维安,决定继续说下去。“你走了之后,先生很痛苦,不是痛苦他找不到你,而是……找到你却无
法来见你!”
“什么!”
“你真以为就凭泰勒就能把你藏起来?弗拉维安少爷,你太小看奈特利家族的势力了。你这一路,喝的酒的牌子和年份,先生都
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看着你越来越多的笑脸,他不忍心将它破坏。于是,他放你自由,忍受着内心的煎熬,默默地守护着
你。”
“所以,你这两年才得以安宁。先生是确信你现在生活状况良好之后,才下定决心来波士顿找你。告诉你他的心情……”
蜷缩在床上,抱紧自己的身躯,克里地话一遍一遍地在脑中回响。
是吗,我也有错?安德鲁,我从未试图去了解你的内心,就凭着别人的话语将你认定。可是,那我这些年的伤痛又算什么?
越想越迷茫,越想越头痛,弗拉维安捧着快要炸掉的脑袋,无所适从。
这时,窗外飘进了一缕琴声,哀怨的,悲伤的,却又带着一丝甜蜜……这是,他的曲子!!他在旅途中慢慢写就,前不久重新编
撰,扔向安德鲁的乐谱。
弗拉维安猛地自床上跃起,赤脚冲向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昏暗的路灯下,伫立在积雪中,安德鲁肩上架着那把透明的提琴,独自演奏。寒冷的冬夜,狂风肆虐,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被
冻得通红。可是安德鲁丝毫未觉,尽心尽力地拉着。
琴声由婉转动听变得呜咽,如泣如诉,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房。弗拉维安呆呆地站立在窗边,大张着嘴,无法动弹。那道琴音,
仿佛蛛网一般,将两人层层束缚,越收越紧。
弗拉维,我的小猫,这是你的乐曲,你的写照么?这么凄美的乐曲,是你爱恋的表达么?原来,我已伤你至深。
这是我的乐曲,我的恋情,可是为什么听到它,我却失去了感觉。难道说,我已原谅你?不!安德鲁,我无法做到,又这样毫无
防备地相信你。可是,我又无法再漠视你。安德鲁,我该怎么办?
琴声在继续,然而流泻出来的音符却已在颤抖。冻僵的手指几乎失去了知觉,每一次触碰上琴弦,都有如一场酷刑。然而安德鲁
却无法停下,那小小的琴弦上,承载了他的爱情。
琴弦划破了手指,鲜血滴落到琴身上,滴落到雪地中,触目惊心,琴声已凌乱不堪,安德鲁却依然挺立在那里,认真地演奏着。
弗拉维安看着,听着,心痛难忍,泪流满面。“停下,停下!别拉了,别拉了!”他在窗口旁大叫道,随即转身冲下楼梯,打开
房门冲了出去,直扑雪地中的人影,将琴夺了过来,摔在地上。
“别拉了,别拉了!”
“弗拉维!”安德鲁惊叫道,赶忙将他搂入怀中。“还在下雪,你怎么穿着睡衣,赤脚跑出来,快回去!”
可是弗拉维安却不为所动,只是抱着他,嚎啕大哭。不得已,安德鲁只能打横抱起他,将他抱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