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几日,那在山上养伤已经无大碍的林日照终于收到了顾少爷的手书:“林兄莫急,待救出月圆,便送你们离开此处。他日后会。”
林日照在山里也养了约有两个月。起初,他不肯吃喝心中满是委屈,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的爱情没有一个能救得了他,没有一个让他有收获。如今落魄的要靠情敌救济,窝在这样一个山笼子里,整日同一群山贼强盗混在一处。
开始,还被李振误以为他是山寨夫人,恭敬了几日才知道是认错了人,当下就换了嘴脸,也不在单独为他做吃食也不在天天派人给他归置屋子。
他越想越伤悲,恨不得了解了残生,却又想自己是顾少爷历尽千辛万苦救出来的,又有个妹妹尚落在那个老东西手上。还要靠顾少爷冒险去救,心中越发对不起顾少爷,只想着留着这条命今生为顾少爷做牛做马都认了。
林日照对顾少爷同穆鲲的事情,多少已经有所了解。其实林先生的爱情很纯洁,甚至纯洁到他连同顾少爷有身子的接触都未想过。他没有把爱情和家庭混在一处,他读过很多书,甚至禁书,自觉的那爱情就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精神上互相依靠的。他的爱既婉转又强烈,他渴望顾少爷能同他一生一世的厮守,哪怕只是每日对着他笑一笑。那种与其说是爱,更多的许是崇拜,是把那个人侍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
只是那土匪,就那么轻易的把他看做神明一样的人握在了手里,甚至还四处去炫耀。林日照心中对穆鲲总是忿恨的,但在这愤怒中有多少分是嫉妒和羡慕呢。那人纵使恶贯满盈,却坦坦荡荡,敢作敢当。亦对顾少爷死心塌地,即使是冒险救个旁人,若是顾少爷让的,都放手去做,不计较后果。
林日照在这两个月,思考了很多。许是他童年里受的挫折太少了些,许是他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些。那些正义之士,就那郑邴宽来说,他受恩于父亲,却容不得自己。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却可以轻易犯险救自己。
正是重阳时节,顾大少爷迎娶了叶家的大小姐。
迎娶当日,喇叭吹响了半条街。鞭炮使得人们提前进入了年,重阳八本就是个吉祥日子,又是本处的富户办亲事,自然热闹非凡。
往来看热闹的人们感慨。总是有钱人的天下。那些平日子里严肃的巡警竟然围了圈,成了顾家的保镖,林家小姐娘家本是东北人,排场做的也很豪迈。却也比不上顾家壮观。
县长自然被头请。入了席,大夫人二夫人都请到了,四夫人同林小姐关系要好,去量衣服了穿了新衣服自然就过来,三夫人住在外宅,尚得有些时候才过得来。
穆警长趁着顾少爷招呼客人的空当说了句:“就今日了”。顾少爷吃惊的一回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顾少爷暗暗的捏了把冷汗,穆鲲挑这个节骨眼动手,未免有点冒险。可是心中也知道这件事情耽误不得。正想着新人的花轿已经进门来了。拜天拜地拜祖宗,送了新娘子去洞房。顾大少爷脸上洋溢着笑容,也知道今日林小姐会到来,心中滋味十分复杂。林小姐会做五太太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据说是因为守孝没满一年才一直拖着不肯入门。
酒席开始,也没见到林小姐的踪影,连在外宅的三姨太都到了。四姨太同林小姐却蒸发了一般,郑县长如今已经是有兵的人了,不仅是他,他的几个姨太太出门也是有四五个兵跟着的,顾少爷往穆鲲处望了一望,穆鲲冲他笑笑,莫担心,李振对付几个当兵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宴会到了一半,那蓬头垢面的四姨太才拖着哭腔跑回来:“救命啊……”
顾少爷连忙叫人把四姨太带到里屋,她已经哭的手脚冰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待外面都已经吃了一半的席,她才倒顺了气,哭哭咧咧的说了个大致。原是她们出了量衣裳的铺子就没看见那四个跟着的人,于是就叫了车往这边走,却拉到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上了个人抢了林小姐就跑,她吓得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没命的跑来了。
当下把郑县长气的摔了一个杯子。对穆鲲道:“这便是你的太平盛世!你的治安便是这样维持的!”
穆鲲道:“县长莫气,今日是您下令要警局都来帮助顾家维持秩序,所以疏忽了。”
郑县长怒道:“你说是谁做的!”
顾少爷道:“许是土匪做的。”
穆鲲摇头:“这不大可能,一是我那会的兄弟都跟着我下了山,谁都知道我的名号,又知道我归了正道不会同我作对。二是若是土匪抢人恐是两个都抢走了。”这席话是顾少爷教给他的,他也练习了好几遍,这会说的时候,还表情深沉,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顾少爷点头:“县长莫耽误了,赶紧派人去查罢。”
那郑县长气那到嘴的鸭子吃不到了,火道:“难道是那小贱人的姘头救去了!”又觉得自己说着话十分不妥。
三姨太冷笑道:“这倒是没准。要不怎么单单掳她走,把四妹留下了?”
说的那郑县长更火起,对四姨太骂道:“若不是你这个小贱人死活要去量新衣服怎么闹成这样!真是反天了!连我的人也敢劫了!穆鲲你马上派人去调查!若是找不到,我拿你是问!”
穆鲲点头:“我知道了,县长派了哪几个人同姨太太们一道?我找找看看。”
顾大少爷也不知说些什么合适。县长到访原是件极风光的事情,却在路上丢了准姨太太。可是得知林小姐无法落入到这个老头的手里,心中又是一阵欣喜。
四姨太受了惊又挨骂,哭的越发伤心。那客人在外屋听见了,小声道:“难道是那叶小姐不愿意嫁过来?怎么哭的这么惨。”
哭的郑县长越发的生气:“还有脸哭!人家在办喜事,你莫在给我丢人现眼!回去罢!”
说罢,气哼哼的对顾少爷说:“清瀚,今日本该祝贺你家有大喜,却赶上这样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顾少爷道:“县长肯赏脸来,我们已经是万幸。如今家事要紧,我也不便介入。望县长能顺当解决。”
郑县长带人走了,穆鲲在一旁问那副官:“今日去的都有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顾少爷出了门,长长的叹了口气。
待到了傍晚间,支起了大棚子。顾少爷这才蓦然想起,还有这一出事故呢。焕老板是这小镇里有名的角儿。不少客家都留下听戏。外面依依呀呀的开场了,穆警长理所应当的该去调查林小姐的事情。穆鲲估摸这会老二已经得手回山上去了,于是点了点来参加婚礼的巡警们,打算带着他们去事发现场看看。顾少爷本想就在这节骨眼上介绍焕老板给他认识,谁知道他自作主张在这个时候掳了林小姐。事情都赶在一起,总的找要紧的来。于是顾少爷也没有拦着穆鲲。
他出来门,看见王副警长正掐着腰站在门口看穆鲲的热闹,心中转了一转,于是也过去问:“怎么样了?”
王询挠挠脸:“顾爷看这事情闹得。原本巡警不都调来是不至于看不住林小姐的。这回我们当家的可要倒霉了!”
顾少爷只得道:“都是因为我顾家考虑不周全,给穆警长添麻烦了。”这是真心话,那老头恼羞成怒,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穆警长。只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了林家兄妹,穆鲲帮他扛了很多事情。顾少爷心中一软,竟是十分的难受了。
穆鲲对他轻轻一笑:“人八成不是丢的是跟人家跑了。心不在这里,怎么能留得住。没事。”那眼神真似在安慰他:不要紧。
穆警长王副警长点了人,带着人走了。顾少爷觉得有些恍惚,于是也走回府里,顾夫人看出问题,悄悄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警长也走了县长也走了?”
顾少爷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台上,正唱的热闹,焕琴生换了戏服上了妆,竟是婀娜无骨惊为天人,难怪被碰的如此高。顾少爷在台下看着他款款碎步,心中那种噎塞感又回来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若是那土匪看见了他是不是也会被迷的神魂颠倒?是否也会像对自己这般对他百依百顺。这么想着,竟然有种悲伤冲到脑袋上,散也散不去。
总不该,对那土匪动了情?
顾少爷一愣,若是如此岂不是更加的狼狈了。那土匪羞辱他在前,对谁也不该对他……许是因为习惯了的突然放手总有些不舍得,若是真的失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顾清瀚坐着发呆时,新郎官走过来,他已经把那些桌子都敬了个遍,顾夫人怕他喝醉耽误事情,叫人偷偷把酒换成了白水,因此看似酒量极好,其实是喝了一肚子的凉水,连饭都不必吃了。
顾少爷让了让地方,兄弟俩并排坐下。顾庆坤拍拍弟弟的肩膀:“清瀚,谢谢你。”
顾清瀚冲他笑笑:“我们是亲兄弟,还说什么谢。”
顾庆坤摇头:“这个谢是一定要说的,我知道,你还有你娘对顾家做的太多了。家里摆着架子说什么长房长子,可是我知道若是没有你,我便什么也不是。原来我嫉恨,觉着就是因为我自小只会读书才变成这样的废物,可是我心中也知道,就算我来掉过来,我也未必能有你的一半。”
顾清瀚说:“哥,我娘走的时候说要我做好顾家的帮手。那时我便知道了,这一辈子我就是顾家的帮手,永远不会成为主人。这个家的主人是你。母亲说你,也是因为爱护你,外人说三道四也是因为嫉妒忿恨。”
顾庆坤说:“他们确实嫉妒,嫉妒我整日无所事事却生了个好弟弟帮忙操持家里。”
顾清瀚笑:“哥哥,那都是我情愿做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你也有了家室妻房有了正经的事情做。你就一心做你的教书先生,研究你的学问,家里的生计有我管着。你放心罢。”
顾庆坤长叹一口:“你这样,叫哥哥多无地自容。”
顾清瀚摇头:“同胞兄弟,分的那么清楚本就是不应该的,不说这个了刚才我才听到消息林月圆被人救走了,或许是同人私奔了。”
顾庆坤一愣:“她不是同你……”
顾少爷道:“我同哥哥说了,我俩本就是没有儿女私情。你非胡乱猜疑。”
顾庆坤脸红的连忙转移话题:“我如今已经有了家业,倒是你,什么时候也给娘领进门一个好媳妇?”
顾清瀚笑笑:“我……我还不急,过些年在说吧。”
一曲完了,焕老板行礼。顾夫人高兴喊赏。顾少爷站直身子:“入夜了,你还不去陪新娘子?外面我们张罗就好了。”
顾庆坤在旁人善意的笑声中走进了洞房。顾清瀚对顾夫人道:“夜深了,娘也去睡吧。剩下的我同黄管家收拾便可了。”
顾夫人忙活了一天此刻也正有些困倦,于是点头道:“不要太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便回去睡了。
第22章
戏散了,客人也都坐车离去了,黄管家指挥佣人收拾外面的狼藉,顾清瀚亲自封了赏钱给焕琴生。焕琴生还没有卸妆,是做了女子的装扮,真是美若天仙。顾少爷给他银子的时候,他小声道:“顾爷让我背的故事我已经背熟了,什么时候引见穆警长呢?”
顾少爷眉头轻轻一拧:“你急什么!”又觉得不妥,补救道:“今日他有事情,下次吧。”
焕琴生平日喜欢摆着一副高调的模样,实际年纪并不大。他没有想到顾少爷的家这般富丽堂皇。内心中不禁想若是跟了那警长是不是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心中十分欢喜,急切的想见一见穆警长。结果却泡了汤。于是把脸一沉,直起身子,十分不快的走了。
顾少爷喊住他的小厮,一并给了赏钱。心中那点疑惑越发的大了起来。
等都收拾妥当,顾少爷心中还是惦记着穆鲲。本想吩咐管家今夜不要关大门了,又想起那个家伙也不是第一次夜里来他的房里,哪次是从大门进来的。于是也就打消了念头。到房里连衣服也没有解开就倒头睡了。
尚迷迷糊糊的睡了没有几刻就让人推醒。顾少爷张开眼,屋里一片漆黑,那土匪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是我。”
顾少爷当然知道是他,于是急忙坐起身子:“怎么样了?”
穆鲲在黑暗中呲出一口白牙:“他妈的老子非把王询给做了!”
顾少爷紧张道:“被他发现了?那现在人呢?”
穆鲲道:“这小王八蛋早就有所察觉了,许是老二来的时候他便注意了。他支开我,领着人堵了老二。老二给他打伤了,多亏黑子带人包抄了。林家那俩没事。王询扔了人就跑了!”
顾少爷惊道:“这怎么是好!”又问:“那李振不要紧吗?”
穆鲲说:“他没什么大事。已经包扎了。就是暂时下不得床。二皮子受了一枪,但是挺过来了,应该能保住命。黑子那边看着王询带的那帮人,就是给王洵逃跑了!我来同你商量下,今夜就送他们走吧。”
顾少爷轻轻咬住嘴唇:“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穆鲲拍拍他的脑袋:“那兔崽子意在治我,没有林家那俩倒霉蛋的事情,他也会找机会办了我的左右手。本来我想他跟了我一场留他条狗命,这回我算是明白了。他是想置我于死地,那我还客气甚么!”
顾少爷点头:“若是让王询告诉了县长,恐怕到时候鱼死网破一窝全完。”
穆鲲道:“你放心。我安排了人在县长家附近守着,王询若是去了,就给他一黑枪。那我就带他们走了。”
顾少爷已经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顾少爷犯起牛劲真是十个人也拉不动的,穆鲲惯得他上天。更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心中虽然不愿意,也只好带着他。
出了门,顾少爷看见穆鲲的德国汽车在门口横着,差点气昏过去:“你这个蠢材,你把这东西开来不是找死吗?”他是真生了气,若不然怎么竟然叫起穆警长蠢材来。穆警长挠挠头:“你在大声些,吵醒所有人算了。”
推他上车后才说:“就算是看见,也认为我在查案子。在说,如今有汽车的人家又不是我一个。”
顾少爷进去后看见后座上坐着两个带着军帽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林日照同林月圆。穆鲲把这车,蹭的一脚,那车像吃了火药一般嗖的飞出去了。顾少爷惊道:“你什么时候会开这个东西了?”
穆鲲笑笑:“现学的。”
那车终于颠簸的开动了,顾少爷才回脸看那一对冤家。林月圆倒是胖了些,林日照消瘦的几乎没有了样子。三个人这样相对视着,竟然谁也开不了口。
穆鲲一路狂飙。车子很快就溜出了县城,顾少爷从衣服里拿了些盘缠:“你们两个带着些去。穷家富路,总是用得着的。”
林月圆伸手接了:“清瀚哥哥的恩德,我兄妹两个这辈子若是还不清,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意偿还。”
顾清瀚摇摇头:“说这些做什么,原本就是你们兄妹救得我。这一场也是缘分。”
俩人正说着,林日照终于动了动嘴发出了声音:“清瀚……”这一声,带了太多的感情,喜欢崇拜憎恨感激依恋不舍,说不清哪种更多些,顾少爷原本有些刻意的回避着他,被他这样一唤,心中也是一激灵。回头看他,那青年哪还有半点初次见面的那股神奇劲儿?顾少爷是喜欢那个青年的,他骄傲他有理想有抱负他单纯且勇敢,纵然不是爱,也为那青年的一屋子照片感动过,为那青年敢为自己的罪县长震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