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的母亲只是个低等的舞女,因为貌美而被安禄山看上,没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抛在了脑后,所以如今安禄山看着自
己的二儿子,竟然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儿子的生母是什么模样了。
但安禄山知道,安庆绪,果然还是他安家的人!
因为安庆绪生母的关系,他向来在家里不是很受重视,安禄山也鲜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可是去年秋天,安禄山率平卢、范阳、
河东三镇数十万兵马攻打契丹,仓促进兵,反被契丹打败,死伤无数。安禄山也中了流矢,仅存的数十人从山路慌慌张张的逃走
,前是山路陷阱,后是契丹追兵,正当安禄山以为这次自己马失前蹄要丧身在此之际,是安庆绪率兵将他从困境中救了出来,连
夜返回平卢,才算是捡回了这条性命。
正是因为此事,安禄山对这个向来低调的儿子也不禁刮目相看,并且转而器重起来,他向来知人善用。
尽管此举引起大儿子安庆宗等人的不满,但安禄山心里很清楚,真正有本事的人,还是安庆绪!
他够狠,尤其是对敌人,心狠手辣得连安禄山都为之咋舌。
而外界对安庆绪的评价,安禄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知子莫若父,尽管几乎所有和安庆绪接触过的人,都赞扬他为人敦厚温和,优雅斯文,但安庆绪那些奇怪的癖好,安禄山哪里会
不知道?
所以,每次见到安庆绪,见到他低眉顺眼甚至羞涩的样子,安禄山都会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器重他,甚至把最关键、最隐密的
事情都交给他做,当真合适吗?
可是,不让安庆绪去做,又让谁去呢?
安庆宗虽然是老大,却是个庸碌无为之人,扶不起的刘阿斗,除了嫉贤妒能做些小手脚,什么都不会,而那般机密的事情,要是
交给他,岂不是坏了大事?
所以,尽管摸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安禄山还是撑起肥硕的身子,对安庆绪道:「范阳那边的东西,可来了?」
「已经到了。」安庆绪还是那一副温顺恭敬的神态,回答:「下午的时候送来绯紫袍三百件、鱼袋三千,傍晚的时候又送来绯紫
袍一百件。」
「恩……」安禄山听了,摸摸下巴点了下头,表情不是很满意,「还不够,叫他们加紧做。」
「庆绪明白。」
父子俩在房内商量事情,而房外屋檐下,藏身横梁上的哥舒碧早已听得瞠目结舌。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绯紫袍?鱼袋?
安禄山居然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
要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大唐朝廷官员服色等级的区别,三品以上才准穿紫袍,而鱼袋则是官员的身份等级象征,向来都是朝廷专门
督促制造,而安禄山竟然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那可是谋逆之罪啊!
难道说……他真的想造反?
哥舒碧越听越是心惊。
安家父子不光是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而且还从同罗、奚、契丹的降兵中精选了八千余精壮剽悍之士,暗地里招兵买马,其心如
何,昭然若揭!
哥舒碧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了给拓跋燕报仇潜入安府,居然会让他知道这样的一个惊天消息!
也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之下,他一时大意,忘记了隐藏好自己的身影,手在横梁上一滑,发出声响来。
声音并不大,但哥舒碧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屏息听了许久,房内并无异样,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直奔他而来!
哥舒碧暗叫不好,同时身子往后一仰,一个鹞子翻身就避开了那箭,双足刚落地,房门已经大开,安庆绪率先冲了出来。
安禄山行伍出身,向来有在房内摆设刀枪弓箭的喜好,就在刚才,一听到声响,安庆绪反应奇快,想也不想就挽弓朝向发出声音
的地方一箭射去。
安家两父子所商量之事,泄露出去就是杀头大罪,就算玄宗再怎么恩宠安禄山,只怕也难逃此劫!
安庆绪心知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绝对不能让那偷听的人活着离开,当下搭箭上弦,「铮」的一声,利箭就直奔哥舒碧要害而去。
哥舒碧哪里不知如今情况危险至极,早在翻身跃下横梁的时候已经把短剑紧紧握在手中。听见风声劲响,那箭已经到了自己面门
前,避无可避之下,一咬牙,短剑往前一挥,硬生生的挡住了安庆绪一箭。
「锵」的一声,长箭被从中劈成两半,而那一箭之力也让哥舒碧同时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体,不禁心里大惊。
想不到安庆绪看起来斯文秀气,甚至有些文弱,武功居然这么好!
这时候,护院的家丁也赶了过来,火把迅速的往这个方向聚集,喧闹声顿时打破夜的宁静。
哥舒碧知道此时自己若是再下想法子脱身的话,等一下护院家丁赶到把自己团团围住,那可就插翅都难飞了!当下短剑一挽,剑
光在黑夜里划出一条长长的银色光芒,足下一蹬,整个人就扑向安庆绪。
安庆绪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的胆大,居然还敢冲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翻身避开了和哥舒碧的正面交锋,但哥舒碧变招奇快,手腕一翻,短剑就径直削向安庆绪脖子。安庆绪反
手就用长弓去挡,「铮」的一声,弓弦顿时就被绞断,短剑直奔他面门而来。
安庆绪见势不妙,身子一矮,避开的同时把被削断了弓弦的长弓抵在背上,双手拽住使劲往回拉,一收一放,「砰」的一声闷响
,哥舒碧躲闪不及,长弓就狠狠打在他小腹上,把他整个人都弹飞了出去。
这一下受伤不轻,哥舒碧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一般,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虽然受了伤,但哥舒碧反应迅速无比,一伸手就拉住了那同时也被弹飞的长弓,在地面上使劲一按再一弹,整个人借着这一弹之
力跃上了高高的院墙,当下头也不回,连忙顺着院墙逃走。
「还不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安庆绪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趁此机会逃走,连忙喝令家丁们追去。
身后,安禄山阴恻恻道:「是什么路子?」
安庆绪摇了摇头,「不是军中的。」他皱了皱眉继续道。「那人一身游侠功夫。」
「游侠功夫?」安禄山闻言沉吟一会儿,才开口:「不管是什么路子,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脖子边比了比,做了个「杀」的手势。
安庆绪会意,当下一点头,「庆绪明白。」说完就转身追了上去。
哥舒碧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安庆绪的手下,这时候他才知道,那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男人,城府是如何深沉!
但目前想这些也没用,如今只有尽快逃走,不然自己的小命儿当真就要交代在这里。
他一身武艺并非哥舒翰所授,而是自小跟着部落中隐居的某位不知名游侠学来的,所以一身江湖功夫,也因此让安庆绪误以为是
江湖游侠,在某方面来说,不能说是阴差阳错误打正着。
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家丁急促的奔跑过去,哥舒碧才小心翼翼的从藏身的阴暗处闪了出来,咬着牙,又跃过一层围墙。
腹部火烧一样的疼痛难耐,哥舒碧心知自己受伤不轻,但如今的情况,根本就无暇让他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只能硬撑着,早一刻
离开安府也就早一刻安全。
可安府养了百余家丁,都被惊动了出来捉拿「刺客」,火把把黑夜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哥舒碧根本就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
离开安府,只能尽量躲藏着,小心翼翼的不被发现。
这场喧闹不单是安府,连四周都惊动了,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迅速传来,接着,便有人高声叫嚷着:「我们是右羽林军!特来查看
何事,快快开门!」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哥舒碧听得真切,知道已经惊动了京城的驻兵,见安府慌乱的样子,连忙趁机混在那些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的杂役里面,偷偷
摸摸的往门口摸去。
大门口人声鼎沸,右羽林军把个安府门口围得是水泄不通,看样子是想进府,但是被安府的家丁们拦了下来。
安禄山也亲自出面了,挺着肥硕的肚子,神情倨傲,「不劳费心,不过是府里进了个小毛贼,犯不着动用右羽林军的各位兄弟。
」
右羽林军领队是哥舒碧认识的人,名叫叶翔,身材高大,满脸纠髯,模样看起来满凶恶的,穿着果毅都尉的服色,和安禄山比起
来不过是个小官,态度却不卑不亢,对安禄山回答道:「右羽林军的职责就是保卫京城平安,安大人这样说,可叫兄弟们难做了
。」
安禄山此刻哪里敢让右羽林军进府,自己家里藏了无数违禁之物,要是被搜查了出来,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一想到此,安禄山就恨不得把那个「刺客」碎尸万段!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安府一人匆匆挤到安禄山身旁,附耳说了句什么,安禄山听了,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就毫不客气的对右羽林
军下了逐客令。
「各位请回,恕不远送!」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那轻蔑倨傲的态度让右羽林军们不禁恼火起来,个别血气方刚之辈更是袖子一挽,就有要冲上前的架势,却被领队叶翔伸手拦住
。
他脸色未变,对着安禄山离开的背影高声叫道:「既然如此,告辞了。」说完也是转身就走。
而趁着这片混乱,哥舒碧早摸到了墙边。
因着身上还穿着仆役衣服的关系,又低着头,哥舒碧并未引起旁人注意,见左右无人了,就跃上了院墙。
墙外是人工挖出来的护院河,河沟婉蜒着把安府围起来大半,高高的院墙都是
青石所砌,长满滑腻的青苔。
哥舒碧没料到下面居然是护院河,水势湍急,根本就无从下去,正在一楞,突地脑后风声劲响,哥舒碧连忙回头,却已经迟了,
安庆绪一箭正中他左肩,整个人顿时就从高高的墙上掉了下去,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掉下去的刹那,哥舒碧看见安庆绪正手持长弓,冷冰冰的看着自己。
河水很冷,让哥舒碧在入水的刹那就被惊醒过来。
左肩上火辣辣的疼,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反倒让哥舒碧的意识越加清醒。
安庆绪那一箭力道甚是霸道,完全射穿了他的左肩,痛得都快麻木了,整只手臂完全无法动弹。哥舒碧咬着牙,用仅存的右臂使
劲划水,才好不容易冒出水面,但头刚一探出来,就是一阵乱箭射来,逼得他不得不再度潜入水里。
好在哥舒碧水性甚好,在再度下潜的一刹那深呼吸一口气,就沿着水底往反方向游去。
水面上火光晃动,他知道是安府的追兵追了上来,也不敢贸贸然再出水,只朝着阴暗处划动。
也不知游了多久,哥舒碧实在撑不住了,才逼不得已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把头探出了水面。
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往四下一看,他早已远离安府,河沟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正好把他的脑袋挡住。从枝叶缝隙间看去,不
远处,是安府的家丁,夹杂着右羽林军的身影。
哥舒碧甚至还看到了叶翔,他满脸的不满之色,却不得不和安府家丁一起,东翻翻西看看,寻找那个逃走的「刺客」身影。
要不是如今处境危险无比,哥舒碧见到叶翔这个样子,早就笑出来了。
以叶翔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去巴结安禄山的,只是他顶头上司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八成见安府闹了起来,就巴巴的派叶翔来「
帮忙」,想拍马屁,哪里知道却拍到了安禄山马腿上?叶翔受命于人,虽然不忿,但军令如山,也不得不从,心里别扭着呢,络
腮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翻着白眼往河边寻查而来。
见叶翔越走越近,哥舒碧心里暗叫不妙,正打算再次潜入水里,哪里知道刚转身,还插在肩膀上的箭被石头刮到,顿时整个左肩
都剧疼无比。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叶翔已经扒开了灌木丛。
虽然是黑夜,但叶翔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哥舒碧。
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哥舒碧,饶是叶翔再怎么精明反应迅速,也不禁一怔,眼中闪过惊愕的神色,再见到哥舒碧左臂鲜
血淋漓的模样,顿时心知肚明,脸上不露声色,又将灌木丛原样扒拉回去,把哥舒碧遮挡得严严实实。
「没人。」他撑起身来,若无其事的开口,依旧还是之前那心不在焉的表情,就往回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却停了下来。
安庆绪在安府家丁的簇拥下,缓缓出现,目光在叶翔的脸上一扫,脸上还是惯常的微笑,开口道:「真是辛苦叶都尉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四周的右羽林军,一扫之前射杀哥舒碧时的冷酷,而是惯常的温和笑容,客气的开口:「只是家里不小心
进了贼,这么一点小事还要劳烦众位兄弟,真是过意不去。」
叶翔那队的兄弟都没吭声,倒是叶翔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安少卿,怎地惊动了大人?」
安庆绪闻言又看向叶翔,微微笑道:「众位兄弟辛苦,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一边说,一边取出一袋钱来就要塞到叶翔手里。
叶翔却将手一推,也是客客气气的回答:「只是上司命令而已,安少卿不必介意。」
见自己的好意被拒绝,安庆绪也并不着恼,依旧笑得温和斯文,目光看向叶翔身后漆黑的河道,许久才把目光收回来。
叶翔外貌虽然粗犷,但是心细如发,见安庆绪的表情就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当下回道:「什么都没发现。」
「是吗?」安庆绪闻言,目光又在叶翔脸上转了转,也没再说什么,就点点头,转身离开。
见安庆绪走远,叶翔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躲在灌木丛中的哥舒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今天轮值的人是叶翔,只怕他哥舒碧就难逃此劫了!
危机一过,那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哥舒碧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伤口的痛楚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就彻底昏迷
了过去,软绵绵的身体沿着河岸滑入水中。
第十章
李琎这一觉就是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耳边传来小瞎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李琎这才猛地惊醒,连忙跳起身,倒把小瞎子吓了一大跳。
「那个突厥蛮子呢?」李琎第一件事就是揪住小瞎子追问。
「诶?他不是一向在王爷房里吗?」小瞎子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困惑的答。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现在在本王房里?」李琎咆哮:「说!有没有看到他回来?」
「没有啊……」莫名其妙就被吼一顿的小瞎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哥舒少爷出去了吗?完全没有看到……」
「……他要是能被你看到就不是哥舒碧了!」李琎此刻火气大得不得了。
好你个哥舒碧!本王生怕你出事儿,这段时间都是小心翼翼的把你当菩萨供着,你倒好!居然敢下药迷昏本王自己去送死?简直
……简直是不识抬举!
李琎被气得肺都要炸了。
小瞎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这么生气的模样,早吓得缩起脖子躲到一边去。
李琎恼怒的在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可再生气又怎么样?还是无计可施。
哥舒碧这家伙,把自己迷昏后去做了什么,傻子都能猜到!
又走了几圈,李琎叫道:「小瞎子!」
「在!」小瞎子连忙应声。
「去探探消息,看看安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李琎命令道:「但是记住,要小心,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打听。」
「我知道了。」小瞎子年纪虽小却是聪明伶俐,一听就明白,连连点头。
「去吧!」李琎挥挥手,小瞎子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焦躁的在房内坐立不安,李琎现在一颗心都挂在哥舒碧身上。
那个突厥蛮子!想不到牛脾气还挺倔的!居然敢甩下自己跑去报仇,这笔帐,要是能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