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青年眼睛睁大了些，「所以这是……？」

明明是绝世的武林高手，怎么可能能在感情上这么单纯呢？

他觉得在对方面前的自己，像是被谎言层层包裹住的骗子，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自在。对他来说，「欺骗」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法则，并不一定都是为了什么目的或坏事，有的时候甚至还是为了让事情有更好的结果罢了。

不过他说失控，并不是谎言。

「我很喜欢你的身体喔。」他笑道，「这么说虽然很卑鄙，但作为一号，确实比零号舒服太多了。」

青年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在下来说，在上在下都无所谓。」

只要是男人，大多时候也还是喜欢在上多过在下吧？任醒时想，对做出这个发言的青年产生了一点怜惜的心情——这实在很吊诡，他其实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办法如对方所愿，他很喜欢曲正风，可是那并不是恋爱才对。

可是这一瞬间，他却觉得心动起来。

不过，曲正风实在是一个话少的人。

任醒时自己也不是太多话的人，不过对方既然放话想要留下自己，结果只是一劲儿跟在自己身边，既没有苦苦纠缠也没有甜言蜜语，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他顿时觉得非常失落。

明明应当是很有存在感的武林高手，却无声安静，若不是眼角一直瞥到他那身天青色唐装和黑色的琴，根本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他在古今馆的一举一动。

这还真是……让人很难起恶感的人。他有些叹息又有些佩服，想想还是进了厨房，在对方明显眼睛一亮嘴角扬起的表情下，做了好几份不同口味的可丽饼，放在对方面前。

他不是想要讨好曲正风……事实上似乎也不需要去讨好对方，他只是觉得在离开之前，至少能让古琴老师开心一点。

会养成这样冷言冷面的性格，不可能是天性使然，只有后天环境的磨折，才会养出这样清冷孤僻的人。这人的过去，必然受过很大的苦，或许就是在童年时候，或 许是在青春期。不可否认他多多少少投射了自己的幼年经验在对方身上，他们……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能算得上是同样的人吧。

他无法应允对方爱情上的承诺，但至少可以在离开之前，对他更好一些。

距离机票上的日期，还有五天。

＊＊＊＊＊＊

少年完全是在非自愿下，被迫牺牲高中生珍贵的周末假期，甚至还得取消跟学长原订去看热门国片的计划，陪老张师父进行「约会大作战」。

莫元坐在老张师父位在前院的诊疗间中，只见小老头将纸卷儿一抖摊开，以小楷毛笔细细绘成的老张版「芦山行旅图」展现在少年眼前，小徒弟在老张师父得意洋洋的表情中，惊呼一声：「老张师父，你用googlemap就好，画手工地图也太事倍功半了吧！」

「我是这么跟不上时代的人吗！」小老头啪一声用纸卷敲了徒弟脑袋一下：「你告诉我，你曲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呐呐的：「曲师父……嗯，幽灵一样的人？」

「还有呢？」

「……爱吃甜食的人？」

「不只，还有呢？最重要的！」

少年抓抓头：「最重要的……啊！曲师父他，是『古人』啊……」

「正是。」老张笑眯了眼：「老曲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这世界的进步似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前光是要教他在车站的购票机买车票，就搞了好久啊……这家伙连手机都不太会用了，何况要他上网？」

「可是……地图这种东西，去书店买一下不就有了，为何要自己画？」

「明明是约会大作战，却还得花半个时辰讲解现代地图标示与使用方法，老张我怎么想都觉得太扫兴了！」

「这样啊……」莫元嗯了一声，或许对师父来说，画一张地图反而更不费工夫吧。

「好，我们来规划路线。」小老头儿笑咪咪地：「小元子，把你的经验说给我听听吧！」

「啊、喔喔。」少年点点头：「嗯，我跟学长，通常会在前一天先讨论要看什么电影，然后看开演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如果早一点的话，就买东西进去吃，晚一点的话，就去摩斯吃。」

老张快速的用小楷毛笔标示出从古今馆下山后转火车到市中心的路线，并几笔添上摩斯汉堡和影城的小图，「嗯，电影院里乌漆抹黑的，确实是摸摸小手亲亲小嘴的好地方，很好，再来呢？」

「欸……如果学长有想要买球鞋的话，我们会去逛一下运动用品店啦，如果没有，我们会去书店或计算机卖场逛一下……」

「唔……」小老头用舌头舔舔小楷的笔头，皱皱眉头：「如果是阿曲的话，应该对球鞋还是计算机都没有兴趣啦～」

「我知道了，师父！」少年一个击掌：「最适合曲师父的地方，应该就是上个月新开张的那家店啊！」

「哪家店？」

「我放学会经过的一间喝下午茶的店。」少年兴致勃勃，手指指向手绘地图上的一点：「大概在这里吧。他橱窗里的蛋糕种类超多的！而且平日下午还有吃到饱的选项喔，曲师父可以在这里吃到很多甜点～」

「喔喔！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好徒儿！」老张眉开眼笑起来，「不错不错，去吃下午茶也很浪漫嘛～可恶，老张我都没有去吃过啊！」

「聊什么这么开心？」乔大山疑惑的敲了敲门：「小元子，你今天不是要跟亚捷去看电影？」

「就……临时取消了。」少年抓抓头，「我和老张师父在想办法帮曲师父进行约会大作战……」

「约会大作战？」大汉挑挑眉，瞄了老张桌上的地图一眼，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乔师父，别光顾着嗯嘛，你觉得怎么样？」小老头凑上前去：「快加入我们约会大作战的会议吧！」

「我只是想……」大汉摩挲下颚：「阿曲和任先生，好歹也是成人了，用这种高中生的约会，适合吗？」

一语中的。

老张敛下笑脸，沉吟起来。

「这样吧，我打个电话。」好像觉得小老头的计划很有趣似的，乔大山长腿一伸，走到前厅去打室内电话，只听得几句「是、嗯、还是梁兄你比较了解。」以及「对，事关我们家阿曲一生的幸福。」之类听起来有点让莫元感到不安的对话。

「OK，我找专家来啰～」乔师父拉开椅子坐下，笑嘻嘻地道。

一个小时后，古今馆来了新的客人。

小诊疗间里高手云集，除了有今年度少侠擂台排名第十的少年高手、武当派前掌门、丐帮前掌门外，崆峒派的前代理掌门和武当派掌门也到了。

「乐山兄是我打电话约来的没错，不过小东东是刚好也上门来找老张的。」乔大山对着突然愁眉苦脸起来的小老头解释道：「小元子，快去倒茶！」

其实哪需要师父特别交代，灵活周到的小徒弟，老早就在客人进门前一溜烟地跑去搬椅子兼沏茶了。

「乔兄。」梁乐山拱了拱手，递了一篮从包装到色泽都十分高级的白樱桃：「乐水要送给龙先生的。」

「哎，梁掌门送的都是好东西啊～这下又有口福了。」大汉毫不客气地收下，让才刚刚倒好茶的徒儿又端去洗好分盘，「这次请梁兄来，就是想要借一借您的经验啊。」

「好说。」梁乐山道：「何不将情况解释一下？」

老张点点头，不自禁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小师弟一眼，对方一脸严肃，毫不可爱，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总之，我们家阿曲落入情关啦！身为他的麻吉，老 张我怎能置身事外？虽然说我有点不确定他到底是爱人多些还是爱可丽饼多些……总之，谈恋爱之法，岂能不从约会开始？本日会议名为『约会大作战』，还请参与 会议的大家多多提出意见发言！」

把人家的感情私事当成会议主题这样真的有办法引起共鸣吗？分发樱桃中的少年默默想着，人家梁先生好歹也是堂堂崆峒派的第一把交椅，专门把人家找来参加这种八卦会议，真的可以吗……

没想到梁乐山听完原委，居然很认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如何？梁兄，我瞧那乐水掌门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却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快传授秘诀来吧！」乔大山很明显完全就是因为觉得事情很有趣，「我们需要了解何谓成人的约会！」

一众武林高手都是曾经叱咤风云、动摇五岳、站在江湖顶峰的人物，随便一个出来踏踏脚步，都是会让里世界震荡的角色，却不想此时全部都凑到梁乐山身边——包括那白发严肃的武当派掌门高震东，虽然装着一副不关心的样子，但耳朵也明显已经竖起。

梁乐山笑了笑：「这嘛，正所谓有意似无意，无招胜有招，武功招式如此，约会计划更应如此。」

因为使用的是武侠的语言，众高手一齐点点头，只差没有跟老张借小楷宣纸做起笔记来。

「在家演练招式如何想象应对，对敌却变化万千，总会出乎意料。各位想想，除非作假，否则有任何一场比试，能完全按照计划进行的吗？」

「确实没有。」老张大为点头。

「所以。」梁乐山喝一口茶，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众人一拥而上，就连想装做不在意的武当掌门都忍不住看向这边。

「所谓成人的约会，究其本质，不过一字。」

「大师请赐教！」

梁乐山接过老张手上的小楷，揭了张空白的宣纸，当场挥毫起来。

雪白的纸上，龙飞凤舞一个「色」字。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

「色字做何解？」乔大山率先问道：「颜色？面色？美色？成色？」

「端看己心。」梁乐山笑了起来，「但无论如何，成人的关系，最终还是殊途同归于此字。在此之前，要喝下午茶也好，去酒吧喝一杯也罢，只要你情我愿，都是很好的约会。」

众人一知半解，正要追问细节，关紧的门扉又一阵叩叩响声，传来龙师父狐疑的声音：「都关在里面做甚？」

无论如何，这么好玩的事，被龙破坏掉就不好了。

乔大山与老张一瞬间滑过眼色，纷纷将各自的访客带开，同时千里传音密语所有与会人士下次的会议时间。

第一次曲师父约会大作战会议，在美青年的打扰下，暂停待续。

卷六

不知怎地，原本只是曲正风个人的私事，在老张的兴风作浪、呃，推波助澜之下，变成了古今馆的头等大事。

龙师父虽然并不赞成太过插手阿曲的恋爱，不过也无法否认如果不在后面帮忙推一把，只会让前魔教光明右使白白放掉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一次的动心。

曲正风被找进已改名「古今馆约会大作战专门会议室」的小诊疗间，是在夜间十点，他差不多要回房休憩的时刻。

一点，都不想离开那个人一步啊……青年想，他对自己非常的好，想吃可丽饼的时候就做，想吻对方的时候就亲，可是，总有种不稳当的感觉。

小小的诊疗室坐满了人，他狐疑地看向通知自己的徒弟莫元，只见少年对他招招手：「曲师父，你坐这里。」

他走了过去，对这一边的老张问道：「这是……？」

「阿曲！你听我说。」小老头一脸的认真严肃：「这很有可能是你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听起来很诈骗集团的台词，不过经过两日来的讨论，原本应该是有点看热闹性质的计划，逐渐变得认真专业起来。

「什么一生一次的机会？」主角完全状况外。

「阿曲，去约会吧～」乔大山单刀直入，毫不修饰：「你需要一次成人的、足以感动任先生的约会！光只靠老张那个一点都不专业的『献身』计划是不够的！我们已经策划了两天，务求没有任何疏失和死角，你就放心的进行吧！」

劈头就是一卷长长的绘卷摊开，上头笔墨浓淡疏密，写意自然，正是老张手笔。

前魔教光明右使疑问地看着他这一生最敬重的人：「乔大哥，我不太明白……」

「来来来，让我们来好好跟你解释！」

＊＊＊＊＊＊

翌日一早，任醒时醒来的时候，青年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他还在盘算着大后天要出发的时间，房门发出叩叩两声，他看向门扉：「请进。」

少年莫元抱着一个纸袋，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任先生，在忙吗？」

「不，有什么事呢？」几天相处下来，任醒时知道这少年虽身负古今馆众师父的绝世武功，却是个性格温和体贴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大生好感。

「想请你换上新衣，十分钟后，到古今馆大门集合。」

「咦？」纸袋里放着全新的牛仔裤、衬衫、球鞋和袜子，「这是……」

「这是曲师父告诉我的尺寸，应该有合才对。」少年腼腆地道：「祝你今天玩得愉快啊～」

「玩？」他看着少年转身出去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换好新衣走到大门口，不禁眼睛一亮。

曲正风已经站在那儿等了。今天他的打扮大异平时，牛仔裤和衬衫明显可以看得出是和任醒时身上是同一个牌子的，洋溢青春的气息。一头黑色乌亮长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绑成一条粗粗的三股辫，常背的琴盒换成黑色皮制的侧背包，微微鼓起的弧度不知道到底装了些什么。

「曲老师。」他隐隐然有些明白了，也不追问理由，刻意用了轻松的语调：「要带我上哪里玩？」

古琴老师的表情虽然还是十分平淡，但经过几天的相处下来，任醒时已经能分辨出这个青年微妙的情绪变化。

这么局促不安的样子……肯定不是主使者吧，他了然地想。

「嗯，要约、约会。」青年点点头，原本习惯性地想从袖中拿出绘卷，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了窄袖的现代衬衫，于是只好不习惯的打开侧背包，取出一张折得整齐的地图：「这是，行程。」

他接了过来，揭开一看，忍不住赞叹一声。

这年头，手绘地图已经不是这么常见了，而且还是毛笔画的……这群人究竟是有多爱古风啊！？仔细一看，居然是古今馆周边的地图，绘卷上方用楷书端正写着「芦山约会行旅图」几个大字。

「所以，今天要照着走一轮。」他失笑问道。

「嗯。」曲正风点点头，露出了紧绷的微笑。

「已经出发了。Over！」莫元目送两人出门之后，立刻拿起无线电对讲机报告。

对讲机是从大企业崆峒派借来的工具，只见黑色的话筒沙沙几声，传来老张精神十足的回答：「了解，各组立刻动作，over！」

为了确保阿曲人生第一次的约会完美无缺，没有遗漏，一众高手在经过两天的讨论之后，决定除了要好好安排行程之外，每一个约会行程当中会留下的点，都派人前去驻守。

「但凡高手，需事事了然于心，谋定后动。」专家如是说。

于是，「曲师父约会大作战会议」已然进化为「曲师父约会行动」，古今、崆峒、武当三大门派精锐尽出，势不可挡！

＊＊＊＊＊＊

总觉得，气氛很奇妙。

可丽饼师傅搔搔后脑，名义上是约会没有错，但却一点那种气氛都没有。

明明是对方想要追求自己，结果还要被追求的人帮他烦恼「你这样是不行的啊」，实在感觉微妙。

事实上，他已经把自己的后路全部安排完成，从机票、护照、货币到纳米比亚当地住处，都透过网络一一打点好，他只要在时间内，赶到机场就好。

他们只剩下四十八小时的相处时间。虽然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是非对错，而且究其根本他还比较算得上是「受害」的一方，可任醒时还是对曲正风产生了些微的罪恶感。

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纯真之故。

虽然他用了情色的方式治疗他的伤势，还脱光爬到他的床上自愿献身……除此之外，还拥有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武功，可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对方在感情上，简直和孩子一样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