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条黑布。
“雷儿,别动。”边说边把布条对准我的眼睛,他的双臂越过我两边的耳侧,在我身后打结,问题是他的手实在不灵巧,光是打个结就折腾了半天,我眼睛都被他勒疼了,最后他大概手酸了,索性把胳膊支在我肩上,悠悠的继续。
你也太舒服了!
他折腾完后牵起我的手,开始慢步往前行。
我不习惯的迈开步子,正在想这样很不安全,果然没走两步就被什么绊到了,有东西你也不会说一声?
我借着他手臂的力量防止自己摔到地上,没想到往前一点就撞到了什么,一点也不疼。他突然松开了手,我感觉身体的重心一下乱了,顺着身体的姿势,我本能的抱住面前的东西。
“雷儿,别乱动。”父皇说话时的气息吐在我耳后根。
乱动的是你吧!?我好像被他抱了起来,我抓着的应该就是他的脖子。
他停了一下,抱着我往前走,他的步伐很快,走了一段路,突然有风迎面吹来。我们走的应该是秘道,这下不知道到哪了。
“雷儿,上马。”他把我放下,我的一只脚在他的引导下踩上了马鞍一边的脚踏,我顺势跨坐上去,他也紧跟着坐了上来。
随着驾马声,风一阵阵的迎面吹来,夜里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就像被浇了冷水似的,好在我背后有他这个暖炉顶着。
驾马的路程不长,没多久父皇就解开了蒙着我眼睛的布条。
“到了。”他的声音从我背后正上方传来,我别扭的转过头,只看到他的下巴。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他高?
他先下马,伸手拉了我一把,本来我就要这样直接跳到地上的,谁知道他的身体挡在我面前,我眼前一黑,撞在了他怀里,任他把我放到地上。
太失败了。
这附近都是宅邸,我很少出宫,认不出是哪里。
父皇领着我进了一间普通的宅子,走墙壁里的暗道,我们又走了一段黑漆漆的路才终于到目的地。
那是一间地下室,有一个铁质的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名男子,看不清面貌,他穿着血迹斑驳的囚衣,胡子挡着脸,长发挡着身子,凡是能见到的地方都受了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让人呼吸困难的血腥味。
“下官叩见皇上。”门口有两个看守,见到父皇就跪下行礼。
“雷儿,若觉得不舒服就先出去。”父皇自顾自走到铁笼前方。
我的确不想走过去,站在原地问:“他是谁?”
“姜池尹,当今皇后的孪生弟弟。”父皇冷冰冰的回答,我还是别多问比较保险。
父皇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瓶子,对那个人说:“这是我让柯奇特地为你准备的药,看你的嘴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边说边将药给了其中一个看守,那看守隔着笼子抓起姜池尹的头发,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药丸送进他嘴里,迫他吞下。
“吃了这药,会让你错觉血管里有无数蚂蚁在爬,身体仿佛被无数小虫啃咬般痛痒,内脏亦然。”父皇俯视着那人,“看是你先松口,还是先把自己的身子抓烂致死?”
那人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我都怀疑他还有没有力气去感觉痛痒,但没一会,就见他踢蹬双腿,把身子一个劲往地上蹭。
“朝中还有谁是你们的内应?”父皇嫌弃的俯视着那人。
但是对于他的问题,那人连声音都没吱一下,只继续难耐的磨蹭身体,那人若是姜皇后的孪生兄弟,也难怪这么倔了。
不知道是不是柯尚书的药实在太狠,只见那人越来越难过,指甲里早就积满了自己的皮肤和血肉,最终还是难耐的哼出了声音。
如果父皇不事先说明,看了这症状,我还真会以为那是强效的春药。
“说。”父皇又问他,但是这次也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最终晕了过去。
父皇的眼神冷得要杀人,我二话不说转身逃命去。
父皇对那两人小声交代了些什么,也跟了出来。
“雷儿,给朕打水,朕要洗手。”这是他上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随便进了一间屋子去找面盆,现在还是不要招惹他比较明智。
“雷儿,陪朕睡一会。”他一边洗手一边又说。
我还没答应,他就跑过来脱我的衣服,湿嗒嗒的手绝对是故意抹在我衣服上的,有时候我觉得还是我当他的父皇比较合适。
他一如既往不擅长褪衣物,把我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索性直接拉着我扑到床上,连被子也不盖就睡了。
我看了刚才那些惨烈的画面是绝对睡不着的,本来是这么以为,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已经日上三竿,父皇睡得比我还沉。
宫里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父皇,醒醒!”我一个劲的晃他。
“……雷儿。”他睁开眼睛,明明是由下往上看我,那眼神却像是在俯视。
“父皇,早朝都结束了。”我说。
“那就不去了。”他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说:“天气这么好,陪朕出去逛逛。”
这还是那个勤政的父皇么?
“你不在,宫里要乱成一团了。”我又说。
“朕都不担心,雷儿担心什么?”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又不是太监,我才不担心!
“那边的柜子里有便装,雷儿,帮朕更衣。”他端坐在床上,原来不是第一次了。
我到柜子里拿出他说的便装。里面的衣服我穿都太大,就找了一件宽松的袍子当外套。
本来想着就这样出去说不定能认出附近的路,谁知道父皇又要用布条蒙上我的眼睛,还好这次他在我背后,绑起来比较省事。
绑完后,我又头重脚轻了一下,被他抱了起来。我想说自己走的,不过想想既然是逛街,应该就在附近,如果我不小心记下路也挺麻烦的。
“雷儿,想去哪里?”父皇突然问。
不是该我陪他逛街吗,怎么来问我了?不过我倒真的没出宫好好玩过。
“哪里好玩?”我反问。
“跟雷儿在一起,哪里都好玩。”
“那我说去月亮上,你去不去?”
“行,我明天就把你寝宫的名字改成月亮。”他把我放下,像是要解开布条,但是解了半天也没开。
他嘴上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实在太不搭了。
他折腾了一会,对我说“别动”,紧接着我耳边就传来剑出鞘的声音,他应该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冰冷的刀贴到我额头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的震颤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生死一线,死囚等刽子手行刑一样。
布片被撕裂的声音仿佛透过脑壳直接传到大脑里。
我一直大睁着眼睛,等布片落下,才终于能看到面前的事物。
“好了。”父皇微笑着对我说,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衣服都快被我扯烂了。
“父皇你经常这样出来吗?”我又好奇了,在宫里没听说过他碰女人,平常果然都是到宫外来鬼混了?
“偶尔。”他回答。
“偶尔去妓院?”这句是不小心脱口而出。
他还没回答,不远处走来一名女子,“哟,这不是上次那位公子吗?”
那女子穿着半透明的轻纱,只有胸部、臀部到大腿根部附近穿了接近肤色的桃红色短装。
“你是上次的……”跟柯尚书在一起的女子?
她的装束很特别,我立刻就认了出来。
只见那女子一边往这里走,我一边感觉身边传来一股要命的杀气。
第十六道雷
父皇一直背对着那女子,等她走到跟前,父皇才转过身。
“是你……?”那女子见到父皇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随后看了我一眼,笑面如花,“原来是太子殿下。”
原来她知道父皇的身份,父皇果然经常光顾外面的妓院吗?
“雷儿,你怎么认识她的?”父皇杀气不减的问我,我还没问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一面之缘,上次见到她跟柯尚书在一起。”我回答。
父皇看了她一眼,她笑了笑,自我介绍:“下官菲菲,监查御史。”
检查御史?职责是监查各地官僚没错吧?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扮成这种青楼女子?
“下官也为皇上到处搜集情报,用身体。”菲菲继续笑。
“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这时候我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新找到的玩具,笑着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我又碰到奇人了。
“普通女子不会甘愿做这些,就算做了也决不会说出来,你这样把妇道踩在脚底下,是自暴自弃还是真的不在乎?”
“我看起来像自暴自弃吗?”她继续笑,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知道那笑容下到底藏着什么?况且就算真的不在乎,生在这所谓正常的世界里要变得不正常,必定经历过些什么才是。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不过你觉得这样好的话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一直孤芳自赏也会寂寞的。”
她这话一出口,父皇立刻把我揽到怀里,说:“有多远滚多远。”
“下官告退。”她也不恼,洒脱的走了。
“父皇,她从前是不是在礼部当差?”我问。
“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又是个礼部出来的奇葩,你们都没有自觉吗!?
“雷儿,到外面去。”父皇拉着我走出人烟稀少的小巷。
到大街上就热闹了许多,明明才隔了没几步路,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似的,路上有很多地摊,卖什么的都有。
有一块地方特别热闹,围了许多人,我跟父皇很有默契的一起往那里走。
原来是斗鸡,摊主正在介绍,一只是这些天来连胜不败的雄鸡,另一只是新来的寿光鸡,据说这鸡很厉害,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
两边的地上都有人压了钱,父皇掏了一点碎银子,丢到那只连胜不败的雄鸡那边。他的动作非常顺手,再说出门时连银子都准备了,他绝对不止“偶尔”出来。
“父……亲,借我钱。”
“你拿什么还我?”他冷笑。
我的东西好像都是他赏赐的没错,我改口:“给我钱。”
“给了你钱好拆我台是不是?”他敲我的头,他怎么知道我要跟他压反的?
我还在纠结的时候两只鸡已经开战了。
说到斗鸡,我还小的时候好像立过禁止嫖赌的法律,那段时间问题很多,柯尚书好像也是那时候开始越来越嚣张,最后人人见了他都退避三舍的。
我还记得柯尚书对幼时的我说过:“君子斗不过小人,因为他们不够下贱。”
他够下贱,整天津津乐道的分析人的本性和欲望,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其实只想着怎么利用罢了,我看他是“人至贱则无敌”!
人家一心想走圣人的道路,他却拖累这世风日下,父皇都被他带坏了!
“想什么呢?”我的头又被父皇敲了一下,他得意的把手中一锭银子抛起,接住,原来是赢了。
他心情很好,没等我说什么,又拖着我往前走。
前面居然有卖河灯的,还有人大白天的在放河灯,多是公子哥带着小姐,成双成对的。
父皇拉着我走过去。
“两位客官买河灯吧?现在买这款‘鸳鸯荷莲’,7折!”河边摆摊的大婶殷勤的招呼。
“你看我们像是要买成对的河灯的人吗!?”我喊。
“这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今天来了好几对了。”大婶笑笑,继续道:“不要鸳鸯的,这里还有其他的,两位公子求什么?”
世风日下就是在这种地方体现出来的!!
“还没到中元就放河灯?还能求些什么?”父皇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
“这位公子不知道?从七夕开始就有人放河灯,大多数都在河灯里写上心上人的名字,求河神保佑姻缘的;当然不止姻缘,什么都能求,把心愿写进去就成。”
这河神管得还真宽。
“就要这个了。”父皇把刚才赢来的银子给大婶,顺手拿了两盏黄橙色的河灯,丢了一个过来。
那摊子边上还准备了笔墨,想得真周到,我看父皇没怎么犹豫就提笔了,又好奇了,“父皇你许什么愿?”
他中元节祭祀的时候也要放河灯,不过那时候不可能许自己的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回答。
有这种说法吗?
我一时想不到什么愿望,就在纸上写『希望父皇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纸条给他看,他被我逗得笑了出来,说:“雷儿,你真赖皮。”
得了吧,论赖皮我怎么比得上你?
“父皇要许什么愿?”我又问。
“希望一个人幸福。”他回答。原来他另外有喜欢的人,他说的不是母后,而且肯定也不是姜皇后,那又怎么没见他纳妾?他一个皇帝,喜欢谁会得不到?
“父皇把他招到身边,直接给他幸福不好吗?”就算那人是男子,他都喜欢到了这个地步,招来当男宠也没人能拦吧?
“他不记得我了,对他来说这样比较好。”他边说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愿你幸福。』
一直知道父皇痴情,原来他不是对母后痴情,他连名字都不写,这样不就没其他线索了吗?
“雷儿现在可开心?”他一边不经意的问,一边把河灯放到水中,我也把什么愿望都没寄托的河灯放下去,回答:“开心。”
如果你少拿我寻开心就更开心了。
我们沿着河走,一阵逆风,把河灯吹远了,父皇回首看了一眼,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嘴角挂着微笑。
一个人居然能痴情到这种地步,那人还是皇帝。
我正感叹时,突然一道黑影从远处的墙后掠过,我的警惕性早就被喻风那混球训练出来了,来的绝对不止一个,数量应该不少。
“父皇,刺客。”我靠近他小声说,“我拖住他们,你走水路去叫人。”
话虽这么说,这么多人数我恐怕根本拖不住,大概不用半刻就能一命呜呼了。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应付的功夫,刚才我见到黑影的地方传来一阵兵器交接的声响。
“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带着人冲过来的是柯尚书,“皇上,你一声不响就出宫,整个皇宫现在都翻了两翻了。”
那不是就翻回来了么?你索性不要说了。
“留活口。”父皇命令。
“皇上恕罪,微臣没带够人,现在是他们留不留我们活口。”柯尚书说话间远处的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又有人冲过来。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那些人都是冲父皇来的,柯尚书带的人太弱,对方几乎一刀一个,很快就杀到了我们面前。有人对父皇出了一刀,他竟然也不知道躲,我苦命的把他扑倒,忙着掩护。
还好那人没砍下第二刀援兵就先赶来了。也不想想这里是谁的地盘,比人数,父皇会输么?
“太子殿下!”我一时松懈,柯尚书突然冲过来。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被从水中上来的刺客刺了一刀,那人的目标本来是我。刺客被赶来的护卫乱箭射死,但是柯尚书却掉进了河里,本来清澈的水泛起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