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玉穿着一套运动服,戴着浅蓝色的手套,坐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中的木椅上给花花顺毛,头发束得整齐,整齐洁净,丝毫看不
出赵釉岩口中的消沉与颓然,两人轻轻说笑。
何休陵知道赵釉岩早已发现他,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接近。
赵釉岩竟意外的没有制止,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当一双皮鞋印入赵惜玉的眼里时,她心一拎,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对方是谁,何休陵。
她控制住自己的声线,缓缓扬起起头,像是慢动作的回放,微微一笑,“何休陵。”
何休陵不知是该叹气还是哭泣,她终究肯叫他何休陵了。四年前,她也是这么温柔的笑着对他说,何休陵,你来啦!
赵釉岩瞥了瞥嘴,摸摸花花的脑袋,“走,花花,爸爸带你逛逛去呢。”他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子。
何休陵自动坐在她身边,看她仰头看这清透的天空,也学着仰起头。
“四年前,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她嘴角的笑容柔软熟悉得让他心痛,却只能听着她轻轻哼起,“能令我一生记得
的眼泪困在眼眶中荡漾像湖水可惜眼泪也哭不回伴侣谁曾说有那么多工作面对繁忙世界悲伤都不被允许能令我一生记得的畏惧正
是记不起过去怎进睡别提每期醒了为了谁然后我对你开始不再在意”
她的粤语不太标准,温和清亮的声音却掩盖住了这个不足,眼底却铺着一层松软的感伤。
何休陵死死扣着手心,问,“什么歌?”
赵惜玉冲他轻轻一笑,“把悲伤看透时。”脱了手套拿在手里轻轻晃,“我唱得好听吗?”
“好听。”他声音有些苦涩。
赵惜玉垂下眼睫,“我四年前唱得更好听。”顿了顿,“不过那时你已经不愿意再听我唱。”
“然后我开始对你不在意。”她重复唱了一遍最后一句,转头问他,“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嫌自己矫情吗?还
是为了证明你何少爷魅力十足,即使当初食之无味的,如今又觉得弃之可惜了?”没有一丝责备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
实。
“没有想放弃。”虽然曾经想过。
“后悔了?”赵惜玉清淡的笑,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想追回旧人?”
何休陵不敢轻易答。
她轻笑一声,“追不回了何少爷,早就追不回了。”她垂下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淡淡的说,“你迟了四年。不是有句话说的好
嘛,没有过不去的现在,只有回不到的从前。”
“你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回不去了?”
赵惜玉此时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淡淡的说,“何休陵,你当初厌恶我,跑了那么远的路,去到美国,只是为了摆脱我施加给你的
重负,我不清楚你在美国过的是什么生活,但一定比我在你身边时潇洒恣意,让你快活,如今你回来了,难道只是载了一船的悔
恨吗?”
“是。”何休陵直直的看向她,不想再隐瞒自己的心。
这令赵惜玉惊讶,但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问他,“那谁来对我的悔恨负责?”
“你悔恨什么?悔恨当初不该和我一起?”何休陵追问。
“你问到点子上了何休陵。”她捏了捏手心,垂下头来,“既然釉岩找过你,那他一定和你说过,你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当惜
玉斋还是紫玉斋的时候,我有我奶奶,有釉岩,有……你,可是你回来的时候,紫玉斋成了惜玉斋,我只剩下釉岩。”她抬起头
来,“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可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奶奶吃斋念佛一辈子,总教导我和釉岩多读佛经,说这样才不会被俗世所扰,活得清净,我从不信的你知道吗,可我现在信
了,很信很信。”
“这没关系,你不要说这个。”
“不,有关系。”赵惜玉利落的打断他,“很有关系。”她盯住他的眼,轻声说,“在我患了严重厌食症,整天自暴自弃的时候
,我奶奶过世了,我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收起那些无聊的感情游戏,照顾釉岩,照顾紫玉斋,那时候你在哪里?你人呢?”她
笑了笑,“啊,你在美国,你在躲我。”
何休陵紧紧抿住唇,哽住了喉头。
“其实你如果厌恶我了,大可以和我说,我不是不识相的女人,我会自动离开你,可你何必呢,连个解释都欠奉,等到我找到你
家去了才知道我男友去了美国,连你家仆人见到我都是怜悯的眼神。”她扯扯嘴角一笑,“可我赵惜玉何曾要人怜悯过?”
“惜玉……”
“后来我看我奶奶留下的佛经,有空就看,里面有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楚。”她深呼吸,仰头看天,“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她把手套套上,“我算是切
身体会,我奶奶早比我看得透,我竟然没信她。”
何休陵心如刀绞,眼眶热湿,却不敢流出泪来。当初那么一个鲜活的女孩,竟是因为他变得看透世情冷暖,他是不是在作孽?
赵惜玉站起来,对他微微一笑,“其实你不用自责,没什么好自责的,早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也很好,今天我们也算把话说清
楚了,往后,咱们各过各的,你女朋友挺好,别再负她了。”就像负我一样。
何休陵见她转身要走,立刻拉住她手腕,“惜玉,我有话说!”
赵惜玉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试图脱开他的禁锢,却被何休陵硬拉着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好,你说。”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早年是我轻狂,不懂事,伤你心了,可如今我成熟了,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让我们重新开始,我知道你还爱我的,我知道!”
她反到笑了,“何休陵,你是不是过分看得起自己了,我什么时候还爱你了?”
“你看我的眼神我便明白你还爱我,何苦骗彼此?”
“你青光眼吗?”赵惜玉扭过脸去不看他。
“我妈认定的媳妇儿只有你,你难道忘了吗,给我一个机会,我们立刻就结婚,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任何承诺,好不好?”何休陵
从来没有这么拉下面子去求一个人,他该不甘的,可他却甘之如饴,如果赵惜玉肯回头的话。
赵惜玉的笑容有点苦,“正是因为你妈妈,我才更加觉得自己可怜,可有些人错过了,就一辈子不会回头的,我以为你明白。”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明白?!我只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以为这就足够了!”
“镜子碎了就是碎了,粘回去的,也不是原来那份。”
“镜子是镜子,我们的感情是感情!这不一样,你不要胡说,我们回头,我们重新开始啊……”
赵惜玉鼻头一直酸着,却得表现出坚强。少年的时候追求这个富家公子,他那么骄傲,那么多人喜欢着,风度翩翩,姿态高雅,
迷了她多久回不了神,渴盼着有一日能跟这样的人相守,做神仙都不换的日子,可现在呢,不错,她不该骗自己,她还爱他,可
就是这个年少时爱慕的公子,大众情人伤得她最深!她赵惜玉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他就该认为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
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现在求她一半的用心,她们都不会走到这步。
“还记得我当初最喜欢的一段话吗,我经常背给你听的。”赵惜玉一根一根掰开他十指,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浓黑的眼眸。
何休陵的表情应该称得上疑惑。他想不起来了。
赵惜玉再忍不住嘲讽的笑,他那时候当真是真心和自己在一起,而不是被烦得狠了,没办法吗?
“我说,我的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终于彻底摆脱他,
她平静说,“你一项都没做到。”
何休陵的眼光暗了下去,瞳孔里原本燃烧的深情似也淡了。
“其实这段话的最后一句,我从来没念给你听,现在你还想听吗?”
何休陵咬着唇,看她远山般的眉眼,点了点头。
“但那人,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永远不会来。”
永远不会来。
第二十章
蔡随和俞逸旅游回来时听说了唐迹的事,赶紧来了医院,车都没停稳,蔡随就从车里跑了,俞逸跟在他身后喊,“你慢些,等等
我!”蔡随头也没回的消失了。
等到他到了唐迹病房前时,发觉蔡随已经坐在唐迹对面的病床上,晃着腿,和唐迹还有一个小护士开始的聊上了,笑得春光灿烂
的。
那小护士见一下子来了两个俊秀男人,颇不好意思,找了个借口端着小碟子出去了。
蔡随冲俞逸眨眨眼,“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很不正经的模样。
唐迹这个主人还得给蔡随削苹果,抽空和俞逸打了个招呼,打趣蔡随,“你蔡大人英姿勃发啊,这趟看来玩得很爽嘛,瞧俞老板
把你养得好的,肥了一圈。”
俞逸笑笑,在蔡随身边坐下,自然的握住蔡随的手,“你没什么大碍吧?”
唐迹假装没看见他俩之间的默契,微微一笑,“有大碍还能给你家小随削苹果?”
蔡随得意的笑。
“还没说呢,究竟怎么搞的,撞成这样。”蔡随推他,唐迹努力保持着不断的苹果皮啪一下就掉了,惹他瞪眼。
“我车撞得更惨呢,怎么不见你去慰问我车?”
“靠,好心没好报,削吧削吧你!”
“玩过了,现在总不要保密了吧?去哪里了,老实交代。”
蔡随晃荡着脖子嘻嘻笑,“泰国~”说着做了个人妖的姿势,妩媚的冲他俩眨眼。
唐迹要拿苹果砸他,却被他一把夺了去,啃了起来,吃得汁水直流,眼睛扑扇扑扇的,含了一口苹果咕哝不清的说,“可好玩儿
了!”
唐迹看着这个穿着白色毛衣,淡蓝色牛仔裤,剪着清爽碎发的男人,很是感慨,他更像个不黯世事的大学男生,干净纯透得令人
汗颜。除了在与俞逸不清楚的那段时间见过他颓废惨淡的模样,这人一直是粲然的,仿佛什么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即使是改变性
向这么大的事,他也一路挺过来了。
俞逸看出唐迹有心事,似乎是想与蔡随说什么,便拥了拥蔡随的腰,在他耳边说道,“我先回公司处理下事情,晚上来接你回家
,好不好,待得住吗?”
唐迹没有错漏他眼里每一丝的柔情,蔡随却只是垂着眼呜噜呜噜的吃苹果,等咽完了才习以为常的说,“哦,好吧,你先走,拜
拜。”竟是看也没看俞逸一眼。
俞逸礼貌的冲唐迹笑了笑,拎起身边的外套,“晚上见!”
唐迹楞楞的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跨出门,有丝失落。你说蔡随这个傻呼呼的人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喂!看什么看?!”蔡随瞪他。
“又没看你。”唐迹翻了个白眼,“这都吃醋?”
蔡随脸上一丝薄红,作势要拿核砸他,“滚!”
两人三不着四的聊了些话,中途又一个小护士进来给他量了次体温,笑眯眯的和他说话。
蔡随靠在床头冲他贼笑,“艳福不浅嘛,瞧这些小护士,眼波送的,都能开海苔店了。”
唐迹对他的冷笑话见怪不怪,“谁有你艳福大,俞老板那种极品人物都被你收之囊中了,还嘲笑我?”
蔡随对他这话嗤之以鼻,“再怎么牛,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男的事实,这是硬伤。”
“男的怎么了?”唐迹漫不经心的说,“你自己乐意管别人。”
蔡随撅着嘴,慢慢点了点头,脸蛋白嫩白嫩的,珍珠样的好皮肤。
唐迹啧了啧嘴,没说话。
“你有看中哪个姑娘吗,我姨夫在这家医院神经科做主任,给你介绍介绍。”
“那你赶紧去找你姨夫吧!”你更需要神经科大夫。
“有你这样跟老师说话的吗,过去教你的都忘啦?!”蔡随瞪他。
“您教过我什么我到是想知道呢,咱俩都不在一个系好吧,瞧你这脑子。”
“可尊师重教和这个有关系吗?”
“反正和你没关系。”唐迹又开始往被子里缩,只露出个脑袋来看蔡随,犹豫了番,问道,“你……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和俞逸
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确实唐突了,蔡随楞了下,盯着唐迹看,确定他是认真想明白答案,这才垂下头来,捏着手指,平静的说,“没有下定
决定,只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缺少不了他了,我就知道了。”
唐迹点点头,咬着嘴唇蹭在被角上,不说话。
“你问这个干嘛?”
唐迹却又问,“那当初你们家长怎么会……同意?”
蔡随嗤笑,“我就我奶奶,我硬要和他在一起,她也只能同意,顶多心里怨我呗,可她就我一个孙子,还能不认我不成?”嘲讽
里却流露出悲哀,谁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对自己失望呢?可他这个不肖的孙子却害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女红军,哭了大半夜。
唐迹只能躲开他的眼神,“那俞逸家人呢?”
“他?”蔡随冷笑,“他们家又不是他一个儿子,况且这人跟印钞机似的,谁敢说什么?”他抄起双手,枕在脑后,和唐迹一起
看着天花板,“他家那些人,始终认为是我带坏了他,可他们也不想想,究竟谁他妈的更偏向同性恋?!我奶奶还没怪他家呢!
草,毛病!”
唐迹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蔡随扭头瞥他,“你咋啦,蔫蔫的死样子,问我这些触霉头的问题。”
唐迹撇撇嘴,不说话。
蔡随和他处了好几年,还能不晓得他究竟所为何事,“王起篱那妖怪又勾引你了?”
唐迹掀了被子就要抽他,却被蔡随大笑着挡下了,顺势一拽,和他一起并排躺倒在床上,看天花板。
“你说我们这样看,会不会天花板真的开出花来?”蔡随神经的问。
唐迹没理他,自顾自说,“你说,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蔡随长叹一口气,“兄弟,这话从你认识我开始就问了,问了这么多年,你不烦我都烦了。”
“那你说呢!”
“不知道!”
“说呢!”唐迹拽他毛衣领子,蔡随立刻哇哇大叫,“这是名牌!这是名牌啦!”
“说不说?”
“你们俩的事我哪知道,别问我,啊——别拽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吗?”哀怨的看他一眼,“要我说实话?”
“废话,不说实话我问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