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下+番外——羽大娘
羽大娘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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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虽处交界,却非战略的核心。

距离东晴关三日之遥,土地贫瘠养不了田亦活不了牲口,居住这偏僻之地的人口自是一年少过一年。连夷东四郡屯在这儿的兵,也都是些没有身分升不成军官将领的贱民,屯在这里与其说是驻兵,倒不如说是任其生死地扔在此地。这群人在自己的国家为人轻贱,被派来屯兵反而有了自在有了尊严,也因此成就了一群名义上是军兵实际上却更像山大王的势力。

地势上,壤埔除了当年大战的那处辽阔荒地外,东南处接着高峻大山,山脉一路朝东连结直向夷东四郡境内群山。正因为山顶经年罩顶的雪,给了壤埔一条能活人的小河——活了,隐藏于此不足三千的兵。

当年,没有人知道列辰为何不从东晴关直击夷东,却选择拔涉僻地,以壤埔做为最终的戮场。包括列丹弓等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除了临行前曾被列辰召入帐内长谈的楚云溪,和最后被父亲交托重任的列丹郡……

当年,据说是被遗弃的兵,藏入了这片土地;据说是弃甲逃离的兵,隐入了这片土地。他们被交付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一项……得与岁月拼搏的任务……

这些年来,一万的兵凋零得仅剩三千。

岁月,是他们最残酷的敌人,却也只能凋零他们的数量,颓废不了他们赤血忠诚的心。没有人逼他们留在这里,老将军的遗言只盼这步棋能活下他们的性命,只要等到新君即位,他们便能回归故里。让他们违抗四将军和新皇命令坚持留在这片荒地做为隐棋的,是他们的同袍惨死在壤埔,遍地残尸血水的那一幕,更是眼见四将军在尸堆翻寻,却只抱回老将军头颅的那一幕……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是家人。我的背,有兄弟守护;兄弟的背,有我守护。』

列家军的誓言,男儿们淌着热泪,在兄弟们的断肢残躯前嘶吼。

他们,没能守护兄弟的背。

却能守住壤埔,等待能替兄弟报仇的日子来临。

******

散落在各方的棋,在黑夜的遮掩下汇集,山里头一处天然洞穴便是这些伏兵绝佳的聚会地。

楚云溪摘去纱帽后,有人认出了今晚随着四将军前来的人,是曾经隶属老将军帐下,名为「褚溪」的男子。

「你……褚溪?」

再次听到这个化名,楚云溪心中有点怀念、有点感伤。

直到身旁的列丹郡连同长风等一同来此的数人,抱拳跪地,高呼万岁。其馀的人这才惊觉,原来眼前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

人群彷佛潮水一波波落膝跪地,吾皇万岁的激动高呼响亮地缭绕在隐密的洞穴。

终于等到了这天,终于,等到了替兄弟报仇的这天。

他们熬过岁月摧残、熬过在这片贫瘠努力存活的日子,就为了这一天的来临。三千双眼睛炯炯地看着楚云溪,等待他的命令。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是家人。我的背,有兄弟守护;兄弟的背,有我守护。』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守着他们发下的誓言——守着,兄弟们的背。

没有耽搁,甚至连半句慰问漂亮的言词都没有。楚云溪一开口便军令,分派众人各自负责的事项,发下早已复制千份的地势图,以及四郡王及其主要将领的相貌图,指挥他们要如何配合接下来的战术。而关于地势图和诸王与将领容貌个性乃至兵器武艺等等细节,则由花子君提点解说,并把备妥的小巧麻袋交予众人。

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巧麻袋还系了条长绳收口成圈,让人可挂在脖子上贴于胸前藏着。袋内装有两粒毒药,药性强烈入腹后必死无疑,目的只有两个——杀人,与自杀。

至于理由,花子君没有多说,那三千人也无多问。

他们的存在,在这场战役完全结束前不能曝光,暗棋之所以被称之为暗棋,正因为敌人尚不知这些棋的存在。倘若曝了光露了馅,影响的不光是他们自己,更是目前仍在东晴关内,准备蓄势待发的大军。

他们被分派的工作,正是下毒与暗杀。

他们的身分,有百姓、有商旅、自然也有被当作夷东子民的士兵。他们早已深入这片土地,与之融合为一体,最适合的任务已不是在战场上厮杀,而是以不惹眼的身分暗中纷乱敌方军心。

眼前的一幕,让列丹郡再也压抑不住情绪,背过身子仰首逆回盈满眼角的热泪。没有声音的唇形,对着黑夜激动喊着——

『爹,看到了吗?您看到了吗?您的托付丹郡做到了,孩儿做到了……爹……』

局定,网落。

等待,志得意满的夷东大军,陷局、入网。

岁月,是最残酷的敌人。

却也能,是最有力量的盟友。

成与败;生与死。

这一次,他们以鲜血为凭,立誓——

宁死,也要守着兄弟们的背,以命死守。

番外:德敬皇后

如果说王朝三代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先皇与大将军相知相恋,携手打造太平盛世的传奇。那么关于德敬皇后的故事,绝对是百姓们最喜欢的,话题中的榜眼。

女子以夫为贵,以子为凭,亡故后只留其姓鲜少留名。孩童乃至少女时父母所给的名字,一旦嫁做人妇后,除了丈夫或亲人,再也没人知道属于她的名。

后宫中的女人更是如此,尊贵的身分甚至连姓氏都不可存,帝王爱封你什么名号,你一辈子就只能被用名号称呼。是尊贵的昭显,却也是女子被压抑的卑微。

然而德敬皇后却非如此,王朝上从百官下至走卒,没有人不晓得皇后本是邵家女儿,单名为娟。

邵娟,一个女仆与家主生下的孩子、一个从宫里最低下的水踏房宫女,最后却成为国母的女人。

她大肚能容,对自己的出身遭遇从不隐瞒,也从不因为有人说她出身卑贱而责罚于人。面对讥讽她贱出身世的人,她总会微笑地说,若她的经历能激励同样是贱民却胸怀大志的人,那便是她的成功。因为她就是个最真实不过的证明——身分,无法阻止一个人胸怀天下。

她行事犀利果决却往往出人意料,比方先帝御驾亲征东夷,为解财务之急她「强逼」官家夫人甚至地方富豪捐输金银米粮。说是强逼还厚道了些,若按当时辅国的两位大臣——列丹弓和陈固——的说法,皇后娘娘的行为那叫做「拦路抢劫」。不给银子的夫人就不准离开皇宫;不愿自愿捐财捐量的富豪就得被抄查家产。

不只如此,她还力荐列丹弓当小太子的师傅,还给了大将军任其责罚太子的权力。甚至商山一役,前线危急,先帝点兵速援,垂帘辅助太子持国所显示出的睿智贤德,无一不让朝中文武折腰臣服。

先帝高龄离世后五年,已是太后的邵娟安详辞世,享年七十。

楚忆弓遵照先帝遗旨,封其「德敬」。

无论多少年后,身披龙袍统御天下的楚忆弓,在吊祭母后的忌日里,总会忍不住想起,母后生前与师傅在凉亭中谈笑的身影。

******

清宁宫,笑亭

清宁宫,皇后所居。

如同皇帝寝殿改称「谨行」;太子东宫更名「守民」,有着帝王对于自己、对于百姓,乃至对于天下的期许和警惕。

清宁宫的这座亭子,本也不是这个名字,在得了帝王的允许后,皇后将这里改成「笑亭」。匾上的「笑」字,不是规规矩矩的楷体行书,亦非缥缈随性的草书,而是宰相陈固被压榨了三天三夜,据说写了不下百回后,才按着娘娘的意思写出的字体。

「笑」字头的「竹」,像双笑眯的眉毛和眼睛;「笑」字底的「夭」,则像弯弯勾起的脸,由其最后的一撇一捺,完全就是笑得翘高的两撇小胡子。让人一见了匾额上的字,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在清宁宫的宫人们还笑说,娘娘给他们立了个规矩,只要心里头不开心了、觉得脸上没笑容了,就得自己去「笑亭」那儿罚站,直到你能开心露出微笑后才可以离开。

不知是陈固的字,写得太过传神,神似一张让人看了便能开怀的笑脸?还是「笑」这个字本就带着魔力,就像酷暑中看到冰块便觉一股凉气,总能牵动出一个人真心的笑靥?

无论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总之来到这里的人,见了这块匾后没有不流露微笑的。

也许,有一个人总是例外中的例外。

列丹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接着一阵黑一阵红,像翻了缸的染料精彩至极。

「这种问题……你问我?」

抹了把脸,列丹弓丧气地白了眼外表看起来绝对温良贤淑的皇后娘娘。

遣开所有宫人,没了该保持仪态风度的束缚,皇后说话的口气自然也没了平日的端庄。「不问你难道问别人?是你把皇上拐走『玩乐』了大半个月,把人拐走也就算了,皇上居然还要太医弄什么伤药,还有化瘀药、护嗓药。呐,快招,你们到底闹了什么需要这些药啊?」

「我为什么要跟你报告这种事情?还有,你又怎么会知道太医的药条子写些什么?」瞪。

楚云溪,瞧你娶的好皇后。

「药条子是你的好徒弟本宫的好儿子拿来的,至于那小子是捡到的还是偷来的这个本宫尚待查明。唉唉你别瞪人嘛!本宫这不也是关心皇上龙体,才来找『男妾』问问的吗?」

一个又一个明显加重语气的字句,让列丹弓不知道他是该大哭还是该苦笑。

「邵、娟!」咬牙咬牙。

唯有两个人的私底下,才会这般连名带姓地喊。

「什么事啊列丹弓『小弟弟』?说话啊,姐听着。」

显然,有位被赞誉为「雍容大度」的皇后娘娘,正仗着她虚长半岁,端起大姐架势。

「你干嘛老占我便宜啊?」嘴上说不过人,气得列丹弓拔身而起,一脚踩在刚才屁股坐着的椅子上,拍桌怒吼。

「我怎么占你便宜了?」一脸的明知故问。

「也才差半岁、半岁而已,凭什么就是姐?」

「多半刻也是姐,你就认了吧!况且……」皇后提袖掩嘴,眼里尽是戏谑之色。

「况且什么?」

「况且本宫为后,按民间的说法我是正室你是小妾,就算本宫年岁比你小你也得喊声姐,更别说本宫还长了你半岁。乖,叫声姐来听听,呵呵呵。」

「你——」

列丹弓气得抖指,眼尾忽然瞟到一个可以拿来当出气对象的家伙,身形一闪,飞身揪住晃到凉亭附近,见状况不妙正准备开溜的皇帝老子。

「楚、云、溪!」微笑,磨着牙根地在笑。「想跑啊?」

「没……没有……」皇帝老子举袖抹汗,答得心虚。

列丹弓俊脸气得泛红,勾下情人的头一阵低语。「我不是跟你说了这些东西我来准备就好吗?你这笨蛋干嘛惊动太医?害我又被她拿来说嘴。」

「唔……那个……」楚云溪抬起脸,见凉亭内某人笑得恶劣,彷佛还看得到一条狐狸尾巴正在邵娟背后摇啊晃地。

「那些……是……是朕要用的……」楚云溪单手掩面,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给说完。

回宫前认命地让列丹弓狠狠地做了几回,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情人做得比往常狠了些,回宫后浑身上下酸得不得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哑得像是染上风寒似地。连不可告人的地方,也闹着刺刺的疼。

皇上不舒服了,找谁?自然是找太医,难道要他大半夜溜到街上敲人家大夫郎中的门吗?

膏药讨是讨来了,却忘了按宫内规矩,除非皇上命令不许外传的病症,否则太医的药单子都得抄录一份存留太医院。谁想得到太子竟然拿到那份单子,然后还拿去给他母后?

「你……你要用的?」

「……」悄悄点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里……我伤到你了?」列丹弓的脸,浮起一片淡淡的红。「还疼吗?」

「还有一点。」

「我帮你抹药,好吗?」

「好。」

楚云溪羞窘的表情实在挠痒人心,心随意动,列丹弓捧起情人的脸直接吻下。就在浓烈的吻快要变成激情的前奏时,楚云溪捏捏列丹弓的后腰,在两人双唇分离后以眼示意他的背后还有只正在看好戏的摇尾狐狸。

列丹弓一回头,便见皇后笑容满面,道:「继续啊!当本宫不存在就好。」

「——」

列大将军的脸比锅灰还黑,也不管之后得被耻笑多久,捉起楚云溪的手腕拔腿就跑。就不知那黑色褪去后的红,是被羞的还是被气的。

******

躲在笑亭后,花丛中的楚忆弓,掩着嘴憋着笑,开心地看着难得吃鳖的师傅。

从那次后,只要一听说母后又和师傅遣去旁人在笑亭谈天,他便溜到花丛后偷听两人说话。

有时候他们聊国事、聊民生;有时候他们聊民间的状况、聊百姓的生活;有时候他们聊父皇、聊他。

有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聊,只把桌上的酒一杯又一杯的喝。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哭……

因为这表示,又有一个重要的人已离开他们而去,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母后和师傅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酒没停;他们脸上的泪水,也没停。

然后,在「笑亭」喝酒落泪的人,只剩下母后……还有父皇……

每当师傅忌日,父皇母后总是这么度过那天晚上。而每隔两或三年,父皇会离宫到一个地方祭拜师傅,剩下母后一个人,独留「笑亭」。

再然后,父皇也走了……

母后含笑抹泪,对着已经高大得再也无法被花丛遮掩身形的我,招招手。

「来,以后换你陪母后。」

花白的发,遮不去母后风华的一生。

「皇上,知道哀家为何将此取名『笑亭』吗?」

「母后是希望人人都能拥有笑容,不是?」

母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皇上只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

「无论多么伤痛欲绝的事、无论失去多么重要的人,都只能在亭子里醉酒、只能在亭子里流泪。踏出去后,就得笑着面对,把笑容还给百姓,让天下的子民都能拥有微笑。说是这么说,哀家也没完全做到只在这亭内落泪……」

母后以笑隐去的话,我明白。

毕竟那人的死,太让人心痛,痛得连自己落了泪,也没有察觉。

******

德敬皇后,虽生于贫贱,最后却尊贵而逝。

尊贵的并非她的名号、也非她的身分。

尊贵的,是她的傲气、她的睿智,和她并驾于英雄豪杰而不逊色,一生心系天下百姓的「德」。

第62章

阿尔、寇克、单、模剌子四郡,彼此并不和睦。

这道里也不难懂,夷东虽然辽阔,几百年来散落于上的部落分分合合,势力消消长长,少不了积了数代的干戈与仇恨。如今虽只有四郡,却也是数百年来分合下暂定的局面,四郡峙立之局能撑多久谁也没有把握,况且能并合小邦聚成一方势力的王,哪个不想拥有更大的名声、更阔的土地、更多的财富?

四郡之中,阿尔郡占地最小,却是夷东最肥沃丰美的土地,一年二收让阿尔郡的子民从来不愁粮食匮乏,参与此战只因受制盟约,阿尔郡王其实不太愿意搅和中原的事情,对他来说,中原太远也无攻下的必要,再说了,要来何用?只是父辈定下的盟约,他不得不遵从,否则会被讥笑是懦夫,故而纵使百般不愿,也不想失了面子。

模剌子及郡最为富有,境内山区出产铜矿,出兵主因是在夺下与中原交界之地的铁矿山,有了铁矿便能冶炼兵器,那么虽富却不强大的模剌子及,就能同寇克郡和单郡抗衡,不至于时时受他们欺负掠夺却不敢反抗。

单郡最强,单郡王厉行强兵,郡内男孩三岁骑马五岁练箭,生长在夷东最贫瘠的土地,让单郡的人民像是野草般坚韧耐活。区区夷东,已纳不下单郡王的豪夺之心,挥剑中原才是他的目标。穷兵黩武自视甚高,认为中原懦弱皇帝能坐拥的财富和女人,他威武雄壮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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