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谁都还要讨厌血腥。
对着敌人连射数发子弹,扳机扣了六下,六个人从世上消失。
——却也比谁,都还要习惯血腥。
包围他的人以灵光石火的速度减少,缀连砍下在场最后敌人的头颅,扔至脚边。他应该继续前进,在这个组织的人来不及反应前
将统治者除掉,他以往都是这么做的。可这次他却停滞不前,凝望自己在数滩血合成的小池中的倒影。
遍体通红的剑狠狠插入血池,液体溅起,熟悉的铁锈味弥漫在鼻腔。
……他既出生在血泊之中,就永远也脱离不了。生于此、存于此、死于此,就是他的宿命。
不会有人拯救他,将他带离这里——
永远不会。
缀连回到和瑞拉分别的地方,那里也倒了不少人,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这些杂碎统统还活着。
「啧,结果你居然没死。」
少年斜睨着长相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人,手里的长剑没有收起的打算。后者完全没沾上一滴血、毫发无伤,前者则是血液仍未干涸
。
「要是我死了,王弟你也会很麻烦吧?」瑞拉微笑,「不是说杀了我是你的生存意义吗?」
缀连哼了一声,剑垂直刺向离他最近的敌人,岂料武器却被震开,险些脱离他的掌心。
他怒视眼前除了他之外唯一站着的那人,左手抚上挂在身后的枪枝,「你知道留下活口会有多麻烦吗!」
「王弟你一个个砍死不也麻烦?」瑞拉一弹指,地板数人即刻消失在他们眼前。「送去地牢不是很快?要是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想
找你算帐,就来看看跟王室做对会有什么下场。」
瑞拉微笑,而后吐出完全不相干的话:「亲爱的王弟,你午餐想吃什么?」
二人走出左弯右拐的巷道后,现于他们面前的便是一间饭店。餐馆上方楼层则是住宿房间,光看奢华的摆饰和里头客人的打扮就
晓得,来此花费肯定不便宜。
缀连毫不迟疑的推门进入,瑞拉跟进。餐厅众人因为后者身上多处血迹的关系,视线逗留了几秒,但很快就失去兴趣,
在双生弟弟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后,瑞拉才不得不提醒他一个严重至极的问题。
「亲爱的王弟,先说好,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所谓学不到教训就是如此,同样的问题一犯再犯。
「亲爱的王兄,我也是阮囊羞涩。」缀连将放在桌上的柠檬水倒入杯中,浅笑。「吃饭付钱做什么?把这里的人统统杀掉不就得
了?」
缀连进门前有稍微观察过,里头的人全是平民百姓,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王弟,这么做不大妥当吧?」
「那折衷一下,把王兄你拿去抵押,我两天后再来杀了你。」
瑞拉不语,他哪可能同意这种提议……算了,吃完再想也不迟,大不了再炸一次餐厅……没察觉自己和缀连的想法其实意外地相
似,瑞拉坐到弟弟对面。
或许是因为服务生特别多的关系,这间餐厅的上菜速度颇快,瑞拉也呆愣的看着缀连几乎将整张菜单统统点个遍,不大的桌子堆
积的食物越来越多——但将其清空的速度也实是惊人。
正常人食量有这么大吗?
「王兄,」缀连将离瑞拉较近的牛排拉过来.一双黑眸莫名认真。「想吃的话就自己点,我绝对不会留给你。」
「……王弟,你吃的完吗?」
「我的梦想是吃到撑死。」
「不是把我杀掉?」由当事者口中说出这种话,听来还真有些怪异。
「我是说知道你之前!」
缀连没好气的回道,瑞拉眼神瞥向一旁。
他是听说过动物要是被饿过一次,接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就算食物充足,也会暴饮暴食啦……
看人这样狂吃,他就算原本有胃口现在也早已消失殆尽。也不是说缀连的吃相很难看,相反地还很正常,差不多像普通人吃东西
快转几倍一样……可是缀连看起来明明很瘦啊?身材和他差不多不是吗!为什么能吞下这么多?
「这什么鬼东西?里面竟然包韭菜!」缀连一脸嫌弃的将咬了一口的食品推到一边,等等开杀戒的时候绝对要多砍厨师几刀,韭
菜这种东西是人吃的吗!「恶心。」
「王弟,浪费食物不太好。」
「那王兄你喜欢吃吗?」缀连蹙眉,又找到一个讨厌这人的理由。
「谁会喜欢那种东西。」一秒回答。
一段时间后,两人桌上的套餐及小菜也没剩几盘,倒是饮料及甜品剩下不少。
瑞拉默默的取下一盘提拉米苏到自己面前,还没动刀叉就被缀连抢回去。
「王弟,你身上的伤不用治吗?」
蛋糕被夺,瑞拉盯着缀连手臂及身上细微的伤痕,转移自己吃不到甜点的怨念。
缀连掀开一「锅」浓汤的盖子,回望瑞拉,「根据我的情报,王兄你也不会施治愈术。」思及此,他就更好奇那时瑞拉怎么没死
成?
「你稍微包扎一下比较好吧?」破伤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虽然那不干他的事。
缀连将喝得锅底朝天的容器放置一旁,拿过一杯柳橙汁后将右手伸到瑞拉面前,后者顺势接过。
接着再自然不过的舔舐伤口,换得对方迅速抽回手加嫌弃的眼神。
「信不信我把餐刀插到你头上!」缀连甩了甩自己的手,他刚刚是发什么神经把手伸过去?
「王弟,猫受伤的时候不是都会舔吗?」近黑蓝眸无辜不已,连小黑它们都是这样。
「杀千刀的浑帐,你是把我当什么了!」
「你要装装看猫耳吗?应该不难看……叫人帮你弄一副如何?」完全扯远的总结。
「不需要!」缀连恶狠狠地瞪着瑞拉,大王子的脑袋里除了魔法知识稍微有点用之外,一定全是没营养的垃圾!
缀连继续埋头进行他将桌面清空的大业,瑞拉则是看着弟弟,心中盘算着怎么解决餐费问题。
杀人逃债和炸毁餐厅肯定都会掀起骚动,倘若把王宫巡逻队引来.那他这个王子形象不就全灭……虽说平时下人们好像都觉得路
痴王子根本没形象了。
「王弟,你不会真要把他们杀光吧?」
瑞拉拿汤匙指着厅内其余人,缀连吃下最后一口波士顿派。
「不然王兄你有其他办法吗?」掇连笑道,食指比着菜卑,「这些全部加起来,应该十几万跑不掉?」谁出门会带那么多钱。
「……王弟,你的职业是通缉犯对不对。」瑞拉有充分的理由提出质疑。
依照缀连这种方式,经过的餐厅必定倒闭外加血流成河,居然还没人将他绳之以法。
「三十万。」
「什么?」
辍连难得好心情的将餐盘叠起,左手支撑下巴,笑着解释:「我的首级在国境以南值三十万。」
他是干了多少事才会有那么高的悬赏金?瑞拉心想,又考虑到另一个问题——他的长相和缀连一模一样,也就是指若赏金猎人没
看清楚,也可能把他抓起来或砍了去领那三十万?
「殿、殿、殿、殿下?」
耳熟的声音插入他们之间,说话一向结巴的白发男孩面露诧异地站在两人的餐桌附近,奇怪的是,男孩身上居然穿着这间餐厅专
属的侍者服。
双生子用近似的疑惑神情注视着男孩,后者紧张得直冒汗。
最后是哥哥开口发问:「亚纳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点名的侍者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回答:「因……殿……我……因为我之,之前好奇来这里看……看看的时候……不小心打、打
、打、打破二、二十多个……盘子,现在只要一有、有空就会来这边还……债……」
「像你这种样子,根本只会越欠越多,还得完才有鬼。」缀连斜睨下人,语带不屑。
「王弟,我想到解决办法了。」瑞拉看了看亚纳罗又看看桌面突然说道,对着白发男孩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亚纳罗,有件事
麻烦你。」
「是、是的?」
白发仆人慌忙点头,大王子从位子上站起,指了指缀连闲着没事做摆放整齐的锅碗杯盘,以及最重要的纸张——帐单。
「这些就交给你了。」
看似温和的微笑,却令人无法驳斥。
摆明是变相的威胁。
虽说有些对不起亚纳罗,不过那也是情急之下没办法的办法。
离开餐厅后,瑞拉在城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子——事实上他是想回宫,但怎么走就是找不着回去的路径,心想缀连搞不好会主
动带路,谁知弟弟一直走在他身后,半点领路的意思也没有……罢了,这样乱晃迟早也能抵达王宫的吧?
原本是抱着这种投机的心态,直至拐了个弯后,眼前出现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他才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绕出首都之外了
?
缀连看着脚下的五颜六色啧了声,原本只是看看这家伙想跑哪去,结果到这种鸟不生蛋的荒郊野外是怎样?根据他的估算,这里
和王宫最少差了五公里左右,准备来偏僻的角落杀人灭口顺便埋一埋弃尸吗?谁埋谁都还不知道呢!
瑞拉望向脚边的黄色菖蒲,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跟人问路……想了想,最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另开话题:「王弟,亲王到哪去了
?」
不知是他当时回来得太过匆促,或者是有太多事情占据思绪,到现在他才想起,都还没见亲王一面……父王应该也在他不在时安
葬了吧?
「八成是怕被宰掉自己躲起来了……」缀连语气心不在焉的回答,近黑蓝眼视线投射过去时,才发现后者的表情非常复杂,最后
黑眸沉下,有些僵硬地开口:「你应该恨我才对,就像我恨你一样!」
「嗯?」瑞拉微笑,顺手用魔法将一边的花恁空摘下,放到手中把玩着,「我完全没理由这么做,亲爱的王弟。」
「前任国王是我杀的!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缀连发泄似的大喊出声,上任王者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对瑞拉来讲应该是重要的亲人才对——为何他仍旧什么反应也
没有?
瑞拉低首不语,再次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平静到可怕。
「……那么,假设我现在杀了你,父王会复活吗?」
黑瞳少年顿时语塞,眼神瞥向一旁低吼:「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搞不好会拿去做活人献祭还是什么的也不一定啊!」他又不懂
魔法、谁知道杀了他能做什么?——当然,缀连是不会将这个弱点告知敌人的。
「王弟,你明知这根本不可能吧?」瑞拉感到好笑,神情也柔和下来,「既然恨你对现况没有任何好处、也于事无补,那我为什
么要浪费这个力气?你应该也不是真的恨我入骨吧?」
「你又知道什么!」
怒火再次被挑起,而处事者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更严重激怒当事人。
「你又为什么想要我恨你呢,亲爱的王弟?」
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不少花瓣随之飞扬。
为什么?——缀连握紧拳头,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件事本应如此,没有第二种选择!他们两个天生就该互相怨恨!
「强烈的恨意也算是一种『在乎』的形式。」瑞拉边说边走近缀连,「对一无所有的你而言——应该非常想要被人在乎才对?只
是你追求的方法有点偏激。」
「这种事你根本——」
缀连话语未完便被强迫终止,原因是某名不知死活的王子殿下将他拥入怀中,突如其来感受的温暖让他呆愣得说不出话来,甚至
茫然到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与他相似的嗓音轻轻在耳畔响起:「什么恨啊死啊就别管那么多……你不过是想被认同而已。」
人来到世上,不过是想追求自己的定位,想要一份认同感,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黑瞳少年几乎是在下一秒逃离现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只知道那里并不属于他。
那人拥抱的对象不会是他,他就是有这种感受。
当缀连停下脚步之时,已经不自觉地回到那充满血腥味的巷弄中。
早先让他解决的尸体不复存在,唯一能证明那场屠杀的痕迹便是四周的暗红。这儿被清理过就表示有人来过此处,依他的经验,
无论哪个组织遭到这种规模的屠杀都不可能不在意,现在早就派人搜寻凶手的下落了。
缀连微偏过脸,恰好躲过后方发射的子弹。
少年掏出怀里的匕首,用最快的速度让敌方在无所知觉时离开人世,同刻抽出长剑抵挡背后的攻击。
既然回来了,那他势必会将整个组织歼灭。会否留下活口完全视他的心情而定,然而他现在的心绪混乱到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的人生应该只有「恨」才对,不是吗?
那现在这种情绪又是什么——
人走了,他又不可能找得到回宫的路。瑞拉对此感到有些麻烦,好在他早上就在缀连身上下了追踪魔法,等会儿瞬间挪移一施就
能去到弟弟身畔。
就不知道他跑哪去了……瑞拉犹豫半晌。决定在几十分钟后,缀连的情绪应该较为平稳时打开影像传递魔法,看看对方身在何处
,免得过去时惨遭池鱼之殃。
只是影像才一出现瑞拉便后悔了,长相与己相同的少年立于血泊之中,看来失去生命迹象的人们倒在他脚边,此景用血流成河来
形容绝对不夸张!少年将剑刃的血清甩掉后又继续前进,身周的惨状连瞄也不瞄一眼,彷如一切皆无他无关。
正常人第一眼看见如此血腥的画面,说不受刺激是不可能的。看来缀连是准备把这地方完全消灭?只是,他到底在这种环境下生
活多久了?
杀人这种事,绝非随随便便就能习惯的。
此时缀连穿过好几条走道,一路上却半个人也没有,九弯十八拐后,他来到一扇刻着法阵的绛红大门前,也是最后一扇门。
「永远运作的幻术阵形?」瑞拉眉头微皱,迅速分析这看来有些复杂的圆阵是由什么构成、效果如何,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画
法……
——去年姆德勒最大的毒品走私案,贩卖的是一种能使人看见自己过去幻影的火柴,只要一点火,在药物的薰染下脑中即会出现
幻影,被查缉时,尚未与药物及媒介加工的就是这个阵法!
想起这一点的当下,瑞拉立刻施展瞬间移动,就怕晚了酿成什么灾祸。
缀连单手碰触到门板时,长久以来封锁于内心深处、不愿揭开的记忆在一瞬间全涌了出来,霸占他的思路,头痛欲裂就像是要爆
炸。
「不要……让我想起那些……」
少年抱着头发出痛苦的低吟,黑眸难以对焦、身处的现实和过往的幻境统统混在一块儿。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对镜般的面孔朝他走来。
第十章:不是王子
火光、鞭子,镣铐、锁链,枷锁、桎梏……肮脏的成年人和无法逃离牢庞的幼童,从事着使人作呕的行为,日复一日,眼前所见
的永远都是那些事物不断交替,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仅有连同伤痕一起深刻于身体与心灵的恶心感,难以抹去、无法抹灭!
时间往后推移,场景也跟着改变。
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臭味的强盗集团,明月高挂夜空,造成血腥的不再是成人——而是长大不少的男孩子。
手上挂着刚从牢房扯下尚未褪去的铁链,身上衣物破烂不堪的男孩,在这里没日没夜的不知过了多久,清澈的黑眸早已化为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