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跟着凌霄一道去,但楚兮云也晓得现在护国亲王府守备空虚,自然不敢贸然行事,只好道:“那你一切小心。”
凌霄应付性地点了点头,随后赶往风流梦影居。
京西三十里依山傍水,乃是风景极佳的所在,重重山峦掩映,百转千回,看似山穷水尽之时,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莺啼频频,繁花似锦,倒是不负那风流梦影之名。
凌霄好不容易才在险峰曲水之间,觅到了一栋院子。
院子不是很大,却构造地十分精致。竹扉虚掩,透出半遮不遮的一院梨花,影影绰绰的。外围的矮墙也是竹制的,有几枝梨花伸
了出来,被薄薄的竹子削到了,墙外一圈满地的纯白。
凌霄在竹扉外站了一阵,院内极静谧,似是空无一人,但却若隐若现一种神秘而深沉的力量,让凌霄感到浓重的压迫感,从无法
确定的方向传来。
缓缓拔出青鸾剑握在手中,凌霄紧紧盯着竹扉,然后沉声道:“在下凌霄,求见扇遮前辈。”
无人应声,但是,压迫感更甚。
“凌霄求见扇遮前辈!”
仍是无人应声,风吹着竹扉,发出断断续续似呻吟的声音。
凌霄已无耐心,即便眼前潜藏着的是杀机,他也要一探究竟。他带着青鸾闯进了院子,竹扉在他的剑下化成两半。
院中如预想的一般被梨花覆盖,满院的纯白中,一抹艳丽夺目的红赫然闯入眼帘。
“凌楼主终于进来了,咳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眼前的红衣自梨树下转过身来,向着凌霄略带赞许地一笑,“原以为,我要
等得更久。”
“是你?!”凌霄瞠目结舌。
“是我。”红衣男子微微笑着,就如同当初在那个小山村一般无二。
凌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望着红衣男子,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压迫感,让他颇为惊讶。
“为何不说话?咳咳……”红衣男子用手帕捂住苍白的唇,轻轻咳嗽着,这般病弱且年轻,让凌霄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羽非口中
所说的,可以媲美冷若寒力量的人。“不要忘了,世子殿下,也不过十九岁。”
竟是能洞彻人心!凌霄心下凛然,“你就是扇遮?”
“不相信么?”红衣男子反问,而同一时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凌霄产生了本能的退让,那一种好似示威的凌人,折服了
凌霄手中的剑。
青鸾铮鸣,声声沉重,被扇遮所慑。
凌霄退了一步,咬牙瞪了一眼看似病弱的扇遮,终于还是拗不过,硬按下心头的不满,客客气气地说道:“扇遮先生,凌霄有事
相请。”
“先不急。”扇遮微微一笑,目光在青鸾剑上游移,“还记得我问过你么?你认为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咳咳。”
凌霄愕然,那日的回答被扇遮否定了以后,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又不甘心再回答一次同样的答案,呆了片刻,反问道
:“那,你认为呢?”
扇遮依然轻咳着,让凌霄再次怀疑他是否有握剑的能力。然而他微微撩起大红的衣袖,从身侧缓缓拿出一柄剑来。
火红的剑鞘,剑柄上,用金丝镶着一朵兰花。剑出鞘,森森剑气,三尺青锋寒光烁烁,不可逼视。
“剑之最高,是为无剑,万物皆是剑!”
扇遮话音未落,突然手中剑已开锋!青寒的剑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直取凌霄咽喉!
剑气逼人,凌霄连退数步,旋即反手举起青鸾格挡!两剑相斫,火光四迸!
扇遮看似柔弱,剑术却着实惊人,一剑之下,凌霄再退,但扇遮欺近,第二剑已到眼前!
青鸾再动,斜取扇遮手腕!
凌霄这一剑,本是要逼扇遮弃剑,但是扇遮丝毫不以为意,目光中寒光一凛,手中剑突然转向,一瞬间斫向青鸾!
剑光起,剑意漫!
凌霄手中一麻,扇遮手中之剑已落在青鸾之上,震得他几乎无法握住。他一咬牙,突然伸出左手,用双手握住青鸾,反向砍落扇
遮手背!
“噗——”一声轻响,凌霄怔住,扇遮的咳嗽声声声响在飘落的梨花中。
扇遮收剑,转身,轻叹:“你败了。”
半截青锋掉落在铺满残花的地上,立刻又有新的残瓣覆上,淹没在了一片刺眼的白中。
凌霄握着半截的青鸾,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可以接受自己在剑术上的失败,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竟有一把剑能将自己的青
鸾削断!
青鸾火凤,灵渠子的呕心沥血之作,竟被一把无名剑削断!
“你……”凌霄声音沙哑,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声质问,“你为何斩断我的剑?”
扇遮将自己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一阵,才道:“兰印剑送你,希望你早日精进剑境。”
兰印剑发出一声铮鸣,比青鸾更加凌厉而清越!
“你!”
凌霄渐渐握紧手中的半截断剑,青鸾已断,凌霄折翼!“既然万物皆是剑,你又何必再送我剑?”冷冷问道,凌霄逼视着扇遮的
背影。
扇遮突然轻声笑了出来,手指一瞬,兰印剑直射向凌霄,凌霄反手扣住剑柄,接下,却是肩头一沉,险险又要向后退去。
扇遮转过身,用帕子捂住嘴唇,攒起眉咳嗽了一阵,又似是感叹自己的不济而微微摇了摇头,才终于开口:“抱歉,扇遮身体抱
恙,失礼了。”
“嗯?”
“断你剑,是为了断去你对剑的执拗;而赠你剑,为的是你尚未达到万物皆是剑的境地,咳咳。”扇遮一面缓缓说道,一面走近
凌霄,凌霄本能地向后退去,扇遮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你太执着你的剑,没有了那柄剑,你便不是你,你便使不出你的剑,
这,便是你的执拗。”
凌霄一时愣住。的确,自从他以青鸾为自己的佩剑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其他的剑,仿佛不是青鸾剑,便施展不出他的剑术。甚
至于他接任揽月楼楼主之位,弹铗剑也从未露过锋芒。
“可是,这兰印剑。”
“剑上有兰,便是兰印剑,再好的剑,断了,便须舍弃。”
“可是……”
“有贵客来了。”
扇遮忽然说道,接着,他走过凌霄身侧,一拂那宽大的红色长袖,轻微的剑气浮动,之前被凌霄毁坏的竹扉扬起,又跌落一边。
飘落的白色梨花被这一震,纷纷扬扬又是下了一场雪。花雪过后,一袭白衣在院外茕茕孑立。
凌霄望着院外的白衣,久久回不过神来。那白衣如同天地间的一片白羽,轻轻扬扬消散着清冷而渺远的气息。
白衣微微笑着,天地在一刹那失去华光。
“世子殿下,请入内吧。”扇遮轻声说道,同样是遗世独立的人,白衣素若莲华,而红衣,却艳丽如血地褫夺着一切的锋芒。
冷若寒微微欠身施礼,仍是苍白无比的面容,此刻却被一种如精致面具般的肃穆笼罩着,不再是那个孱弱的少年,而是人人敬仰
的护国亲王世子!
“扇遮先生,请。”
说着不属于他的客套话,冷若寒缓步走入院中,一直到了凌霄身侧,才蓦然停住,一闪而逝的,是只属于凌霄的那份天然的情愫
,那种软弱。“阿霄。”
凌霄愣住,看着几乎不真实的冷若寒,突然惊呼出声:“你,你怎么会独自来这里?”
“我……”冷若寒有些迟疑,望向扇遮。
扇遮微笑着转身,手中是一条锦帕。帕子上绣着金色的小扇,沾着点点血迹,狰狞如曼珠沙华。
“啊,啊,是那个时候救走羽非的红衣人留下的!”凌霄指着帕子惊叫道,再看扇遮一身的红衣,蓦然明白过来。
“你用这手帕把小莫引来?”
“不是引来,扇遮先生以这帕子约谈我而已。”冷若寒突然插上话来,私下拉了拉凌霄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冲动。
凌霄心领神会,偷偷瞟了冷若寒一眼,便站到他的身后,不再开口。
冷若寒淡然一笑,继续随着扇遮往院中深处走,没几步,突然踩到了半截断剑。冷若寒心中一惊,认出断剑是青鸾,再回头看凌
霄手中,却是一把锋芒比青鸾更为犀利冷漠的剑。
“这……”
“咳咳,世子殿下又认为什么是剑呢?”扇遮忽然问道。
冷若寒沉吟,目光偶尔转过一丝求助向凌霄看去,凌霄无奈地把脸别过一边,表示自己的答案可帮不上什么忙。
“这……冷若寒并非学剑之人。”
“世子何必如此吝于赐教。天下武功总相通,世子殿下何妨略说一二,咳咳?”
冷若寒再度沉吟,良久,方才道:“恕若寒鲁莽,对于剑,愚见剑即使是剑,非是他物,非是虚无;剑,即是剑者手中之剑!”
“这……”扇遮亦是愣住。而另一边,凌霄却颇有赞许之意。
“返璞归真,世子殿下的见地,又是另外一重境界了。”片刻,扇遮也露出赞赏的意味,微微的点头道。“旁观者清。我们习剑
之人,终是对剑有执拗……也罢,剑暂且按下,谈正事吧。”
冷若寒倏尔敛容,神色在一刹那恢复了严肃。“先生……”
“坦白讲,我已知晓你们的处境,孤卿爱此人,与我还是有些渊源,对上他,我有七成把握。”扇遮一面说着,一面仍是拿着帕
子掩口轻咳,若不是刚刚与他交过手,凌霄实在难以相信这病弱的人其实武功非凡。
“七成把握?”冷若寒一时沉吟,“这,是否……”
“若不是身体原因,便是世子,也能有八成把握对付他吧,”扇遮微微一笑,接着道,“孤卿爱这个人,咳,其实凌楼主也见过
,只要牵制住那人,世子的目的便已达成了。”
“你说我见过那个人?”凌霄惊叫道,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喊了出来,“啊,是那个女人,不对,是男人……他说他叫卿
爱……是他!”
“那次他便是一路跟着我到了那儿,只是……”扇遮没有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向着冷若寒道,“世子殿下认为如何?”
冷若寒略一思忖,犹豫道:“可是先生的身体……”
“无妨,拖住了他,你们便有机会,其他不用多虑。”
“这……”冷若寒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又是那一种精致如面具的微笑,看得凌霄心中一阵黯然,“条件?”
“保护吾徒羽非。”
“可以。”
扇遮霍然转身,红衣扬起,一刹那间寒气逼人,之前凌霄所感受到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息又再度笼罩了上来。他不再说话,单薄
的身影被隔离在了纷飞的白花之外,仿佛越来越遥远,又似乎越来越模糊。
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好似他不再存在,又好像他无处不在。
“喂!”
“阿霄。”冷若寒拉住了刚想开口的凌霄,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走吧。”不再出声打扰扇遮,转身离去。
凌霄跟着冷若寒出了风流梦影居,说也奇怪,这小小的院子似乎和外界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空间,刚出院子,清冷迷离的气息立
刻消散了,艳阳的光辉从天空投射下来,凌霄一个激灵,回头望向风流梦影居,这……只是一场迷梦么?
“怎么了?”冷若寒看见凌霄迷惘的神情,低声问道,然后身子一晃,竟差点摔倒!
“小莫!”急忙扶住冷若寒,凌霄瞬间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眼前的少年一眼,“你又逞强!”
冷若寒微微笑着,却也不推开他,道:“有些眩晕,无妨,你在怀疑扇遮?”
“那人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可不可信。”凌霄有些不满地说道,伸手挡住冷若寒上方的烈阳,“要喝些水么?”
冷若寒摇了摇头:“不用。放心吧阿霄,这个人是我们最大的助力,走,回去,要不然哥他们要着急了。”说着,冷若寒挣扎着
站稳了,轻点双足,再度翩翩如遗世独立。
“切,你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凌霄撇了撇嘴,揶揄了冷若寒一句,然后才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喂,慢一点,你要晕倒了我会
被莫沧拍死的。”
日暮时分,冷若寒和凌霄才回到京城里。两人一面谈论着太子一事,一面向护国亲王府走去,离着大门还有数十米远的地方,凌
霄眼尖,已看见莫沧带着子吟守在了门口。
“这次惨了。”凌霄轻轻捅了捅冷若寒,压低声音道,“快点想好说辞吧,我看莫沧脸色不太好。”
冷若寒却是黯然。远远地望见守在门口的兄长,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步也不再向前,只是那么静默地望着莫沧。金乌的余晖撒
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莫沧也在远处望着冷若寒,看见冷若寒停下脚步不动,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轻声叹息,“若寒,回来。”
平静没有波澜的声音,使得凌霄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对气氛僵硬的兄弟,一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冷若寒没有说话,仍是直直地望着莫沧。目光中流转着期待,无奈以及,无法消磨的悲伤。
莫沧低下头,不敢正对冷若寒的眼睛:“我不阻止你救他。”
冷若寒仿佛获得了什么保证,听到莫沧无力地说出这一句话来,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然后重新迈开脚步,一直走到莫沧的面
前。“哥。”
“如何?”
“扇遮答应助我,只要得知孤卿爱和太子的行踪,就可以行动。”
“你会亲自对付孤卿爱?”莫沧忽然抬起头,望着冷若寒,目光中,竟隐隐有着恳求。
冷若寒心中一紧,好似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了,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不复刚才的沉静:“这……应该不会。”
莫沧微微失神,片刻,才点了点头,握住了冷若寒冰凉的手,低声道:“去休息吧。”
“嗯。”
冷若寒走了几步,正准备进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声音有些颤抖:“哥,羽非他……”
莫沧无言,风扬起他的长发,寂寞无比。直到冷若寒以为他不会回答,便自己进府一直走到将要消失在子吟的视线里的时候,风
中,忽然传来莫沧仿佛如呜咽的低喃。
“我只希望,你不要成为第二个小辰。”
第三十六章
第二日清晨,冷若寒醒来不久,楚兮云与凌霄便已经带着剑来了他所在的晓楼。
原来昨日深夜蓝宇又再度造访护国亲王府,告知孤卿爱等人的行踪。只是那时冷若寒已经入睡,凌霄与楚兮云便先将此事告知了
莫沧,莫沧令两人直到早晨才通知冷若寒。
冷若寒听着凌霄向他转告蓝宇告知的事情,越是听越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待他说完,终于道:“这么说,孤卿爱等人便是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