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强看着对面枯瘦的老人,已经不复当年英姿俊朗,不变的是他挺直的背端庄的坐姿,依然一副看似温和老好人样实际骨子里睥睨天下的锐利,只是如今他的威力已大大降低,本就不是健壮的体形,偶尔还带着压抑的咳嗽声。
李永强复杂的看着他,在他不多的关于阎家好的记忆中,阎单魁从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微笑的看着他说,以后自己就是他的儿子了,那一刻他以为他看到了神祗,上天派来救他出苦难的天神,在他九年的生活中,还没有哪一个人是那样温柔的微笑着不嫌弃他脏的看着他,还无限疼惜的轻抚过他的头,抚过他因打架或者受欺负而留下的一道道伤痕,那时候的阎单魁给他的印象是多么的高大伟岸,那一刻他是真的下决心要做这个人的儿子的。
“我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不会参与了。”端着还冒着点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强行压下不适,阎单魁并不在意李永强的审视,只是他的身体真的已经端不住了,他不想给这个养子留下更差的印象。
阎单魁想他并不后悔当年接他回来,他只是后悔那时候分心的事情太多,要顾着和各方势力周旋开拓新的黑道之路,要忙着给自己的亲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还正值丧妻之痛,这么多事情搅合在一起,只来得及关照这个养子是否学到有用的知识和能力,以为这样就是对这孩子最好的交代,而没有花更多心思陪他度过那些艰难的转折,让一个从小被人肆意凌,辱的孩子一跃成为人上人,他还没来得及教会他正直、善良、忠诚等一切美好的事物,这个孩子就完全适应了黑道的阿谀我诈、利益至上、穷凶恶级……仿佛他的血液天生就是为了黑道而生,再在有心人的挑拨下错误的理解了父辈的纠葛,等他意识到要解释时,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这个孩子已经成长为凶狠狡诈的猛兽,野心极大,坠落在贪婪的欲望里越陷越深。
看着他,阎单魁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他的愧疚更深,一个连着一个错误,才走到了今天。还好,有个更合适的人出现了,他想,我还来得及看到希望。他当然知道阎启林现在在局子里,荣柯对这个很在意,昨晚很晚还打电话来讨要主意,他只是让荣柯照办就行,不要过多干涉,他自己也不会再出手做任何干涉阎启林的事情了,他自己的生命之花已开败,阎启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一些情感经历总要自己去体会才会刻骨铭心,这是阎启林唯一没有被阎单魁摧残过信念,布置的任务训练从来不会抹黑关于情爱的真谛。
“什么。”不可置信的提高了声音,李永强简直不能相信,“这不是小事,小林是首要被调查的,万一是谁下的套子,挖出一些更深的东西就很难办了,搞不好安和都包不住。”
“那也是他的事情。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们了,你们的人生总要自己走的。”好像艰难的吐息之后,老人收了一句话很轻,“安和,就是为了安和啊。”
太轻了以致于李永强觉得大概这样疲惫的感叹不可能出现,肯定是自己幻听了。谁不知道安和是这老人一手发扬光大的呢。
李永强沉默了一下,退而求其次的说:“那么,能不能给我一些联系电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阎单魁手上的关系网庞大无比,但是退位时并没有教出来,原先李永强想着慢慢套出来,或者已经被阎启林得到了,不过阎启林没有安和来运作,光有老关系没有利益照样没用,实在得不到等老人一过世,自己培植的关系户估计也稳定了,新一代有新一代的野心。
还是摆摆头,阎单魁知道没必要继续说了,他把茶杯推了推,这是要请客人走了。
李永强讪讪的站起来,想再说什么又不敢大声说,大厅还是太空旷了,每一句好像都有回音似地,老人积威犹在,摆出一副送客模样他也不敢造次,只好悻悻告辞。
出得门来,保镖一没注意开门速度慢了一点,李永强一个大耳光子就甩了上去,保镖嘴角马上留下血来,五个鲜红的手印,却不敢动手擦擦,笔直的伸手护着车门上方恭敬的站着。
李永强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怒气闷气,烦心烦躁无处发泄,阎单魁的反应出乎他之料,他以为自己已经赢了这场战争,正要往上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出事,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又朝着黑衣保镖的膝盖踹了出去,下了狠劲要把什么东西毁灭般猛地一下,保镖不敢反抗被一脚踹到车头那边才倒地,咔嚓的声音骨头不知道是开裂还是折断的声音。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去白二那里。”说着李永强进了车,边上的其他保镖赶紧关门,另有人去拉起倒地,大家都哆嗦着一声不吭,以防成为下一个发泄的对象。
宽大的车上,其他人各就各位,只有李天桥跟在身边,与驾驶室的玻璃隔板也已缓缓升起。李天桥虽说平时敢开开玩笑,此时也没有多言,这事出在他手上,他还是很担心被牵连的。
风光时只觉得世间无限好,哪天摔下去他们这批人估计都要摔得很惨,气氛很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一边写一边否定过,不过请容许我坚持按照这种笔调把这篇文写完,琐碎的细腻的片段式的手法。我一直在正统小说写法和剧本场景之间纠葛,然后接触了网络小说的语调,也一直在现实和意识流中找寻平衡点,写着写着就容易偏题,如果写得不好请多包容,感觉好的地方也请多支持。
第二十八章
就在贺东别墅不远处的一家私人会所的会客厅里,贺东再次看到汤斌。他注意到这个人一是因为他的气势,在那天来吊唁的人中是最强的一个,长相也算突出却不是贺东的那盘菜,但令贺东记得的是他的眼神,从进门他的眼神就很随意的一扫,那种很短时间就把握全局的自信令人眼前一亮。还有一般人不会注意的,贺东在他对面却看到他扫过阎启林时有变化,不是恋慕不是敌人,有点复杂,刚开始贺东没看懂就留意上了,怕他会对阎启林不利。然后在他与沈费清对视时,贺东就明白了他喜欢沈费清,沈费清喜欢阎启林,所以他的眼光扫到阎启林时就很复杂了。
强者总是对强者的气息最敏感,阎启林和自己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了,那天自己那样站在阎启林身后,汤斌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也就理所当然,而汤家是贺家在H市合作最深的一个大家,估计黄生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在哪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我欣赏你的胆识,不过最好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要明确的。”贺东唯一要确定的就是汤家的立场,面对强劲的对手,他扬起招牌式的微笑,却说着令人不能反抗的话。
汤斌的脸柔和妩媚,却一点都不输的气势,同样绽开他的狐狸笑容,一笑百花开的姿态,“不是汤家做的。”
“那好。约我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身份都注定了不屑说谎,彼此间也能感受到说的是否真话。
“目的啊,”汤斌妖娆一笑然后没说话,待到贺东有点要起身的意思才收了笑意,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我汤家总要得个说法,这是其一;其二,安和这块蛋糕多少分上一点,我会给出令你满意的诚意;其三,或许你也愿意看到的,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为了沈费清,而阎启林,那是你的问题,不是吗?”
“很好,你野心不小。”贺东迅速判断了形势,只是一思索早上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就回来了,他若有所思猜到一点,又觉得应该不会,也许还是阎启林背着自己改的复仇计划。有了汤家的加入,安和覆灭的更快了。
“那就是同意了。呵呵,为我们共同的目的干一杯,愿我们合作愉快。”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快,也还好贺家在H市并没有实际发展业务,汤斌看得更远,这次冒险约出贺东他还是压宝在阎启林身上,不管此次事件是阎启林自编自导或者是被人陷害,有了汤家的加入都会万无一失。
而汤斌所谓要个说法只是个添头,大老黑虽是什么二把手,不被阎启林杀了迟早他也要动手的,那就是个祸害。另外阎家眼看要退出H市的舞台,正好是汤家挑头的机会,一山不容二虎,总会有一个成为超级势力统管的,他也是看中流夜的关系网,流夜其实就是阎老帮主留下的一部分关系网做起来的,赌业被剥离他从军政处知道得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洽谈,这次正好有机会跟进,傻子才会不动手。
阎启林,每次想到这个人,汤斌确实心思百结,既羡慕他得到沈费清的爱恋,也怨恨他得到沈费清的爱恋,既钦佩他,却也看不上他一个大男人执着于复仇而没有雄心壮志,可又不得不承认正因为他没有野心,汤家才会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一跃成为C国最大势力,那个男人淡然得像一阵风。
还有就是这么个男人,本来汤斌还头疼不知道沈费清还会和他有多深的纠葛,他们之间以前的交流汤斌都知道,在汤斌看来那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沈费清单方面的倾慕,没有回应的爱恋,如镜中花水中月。甚至汤斌还有点高兴他让呆子清开窍,认识到男人之间也有爱情,而他相信随着时间流逝很快会过去,只要不加深纠葛自己肯定有办法争取。现在好了,多出一个如此霸道的贺当家,那晚吊唁回家,汤斌简直是乐不可支,正满肚子算计着怎么快点让贺东抱得美人归,最好带回他贺家大本营不要再出现在H市。
结果瞌睡送来了枕头,流夜出事了。旁观者清,汤斌稍微几个电话一联络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心底小小的恶意腹诽了一把,让你们一个个都喜欢那难搞清心思的男人,就该多受点罪才好,明明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却次次见到都是僵尸脸样就没见他笑过!
萧锐正因为此事烦恼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情况可不在计划中,他还等着手下联系各个关系打探消息,接到贺齐的电话就赶紧过来了。
听了贺东和汤斌的解释和建议,思索了一阵,他也同意与汤家结盟。萧锐很清楚自己根基太浅,哪怕白二倒台收回地盘和线路比起之后剩下的沈家和汤家还是没有什么优势,而且他也要改革白家的路子,赌场本来就适合用来做敲门砖。
于是几方老大没花多少时间就达成了合作意向,汤家得到赌城和流夜各20%的股份,交出手上几个正规产业的股权,还就白家地盘与汤家交错处的开发做了预案,那里有很大一个片区划入了旧城改造,是个大项目。如此一来,新丁萧家后面就有了汤家做靠山,以后阎家人走了也能得到军政方面的继续支持,有这个基础就更好发展了;而汤家多了一条资金流水线,有更多利益去绑定军政关系,汤家本来就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再多出白家地盘上的开发,加上流夜后面的地下流通网可以与自家控制的合并一些,势力盘根错节,简直就是牢不可破了。
贺东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他只需要确认这些人不能伤害阎启林就行,建个地下网络在C国也只是顺应发展而已,汤家和沈家都是贺家在此的最高级别代理,他们也不费那个神去凑热闹争地盘。
谈好后只剩下股权交易,这类操作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自然一个个都交代下去处理了。
白白浪费了一天,贺东不担忧了之后只郁闷这个,又不能去探望,压榨了多少工作日才得来的一个休息,总不能又跑去签文件做规划,干脆就陪着他们在会所里晃着,看看他们插诨打科,也挺有意思。他呆在旁边看着这些人,发现阎启林周边围绕的还都是各方势力的老大或主事人,这些人私底下提起阎启林往往敬佩比较多,并不如调查中说的那样讹传,真是个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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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强和白二处就有点不那么乐观了。
贺齐派出代表找到李永强处,让他们履行合约,之前他们就流夜这个项目进行了前期投资,而如今却被查封,这属于严重的与事实不符,并且对信业的名誉造成了损失,要求李永强给出解决方案,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不仅仅是赔偿,还要告到法院去。
对于信业的合约,当时李永强可是乐呵呵的高兴能够钓到一条大鱼,绑到一起以后有国外的关系好办事,没想到船没开航就要搁浅。
范伟打听来的消息也不好,说安警督言语隐晦,估计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证据给发现了,是个埋藏很深的卧底给透露出去的,让赶紧把势态压下,否则一旦查起来还真的会牵连到安和其他产业及其他人。范伟还转达说,对方建议要么干脆舍弃了流夜,抓紧动作让阎启林顶了罪,安和撇干净就行;要么就赶紧多花点再往上打点一番,但越快越好,知道的人多了变成个烫手山芋的话要打点也没人敢接了,还有就是怎么安和老帮主最近都没声响了,近两年都没看他怎么运作,老一批的关系不稳定了,实在都不行还是靠老帮主出面,这样肯定能解决。
李永强一听肺都要气炸了,果然还是出事了,只是奇怪怎么会从流夜流出证据的,还指证是流夜在贩毒。他的仓库和制毒点都很隐蔽,知道的心腹不多,另外,帮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贩毒,都还以为是走私和军火,每次交易都是极其谨慎小心的,按理说不应该会暴露。
到了白二处,两个人一合计,干脆正筹备的这批货不等到最后先出货,舍弃掉最后一批也就是少了六分之一,数目已经很庞大了。他们两方的现金几乎都填在里面,目前两边都缺现金支撑做事情,而且流夜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想着赶紧脱手这批货就暂停一段时间看看风向。
随后都安排心腹去秘密处理掉一些可能是漏洞的人,还加派了人手加快动作。
即使这样,李永强还是没能舒缓一天的憋闷,白二就提到了上次的雇佣兵队伍,据说有个阻击手在道上很有名,上回他们没找到机会出手,他们先期支付的钱再加不用很多就可以让阻击手出一次手,问需不需要。
李永强一听,眼睛一亮,加之今天在老帮主那里受了气还发不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两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制定好对策,他们好像都看到了无数哗哗的钞票流入荷包,地盘也都顺顺当当纳入盘中,已经开始要幻想收拾了萧锐和阎家后,下一回怎么消灭沈家和汤家了。
商量完后两人各自享受着属下送上来的美人,要把今天一天的晦气都发泄到别人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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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安安静静没被打没被严刑逼供的阎启林走出警察局大门,上了荣柯安排来接的车子。身后那位新上任的警官对于没有能够把他留下而满脸怒容,据他所知流夜就是个销金窟,肯定不会干净,但因为后台强硬谁也动不了,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逮住他,这位警官正准备挥洒一腔热血大干一场,结果人家因证据不足保释出去了,只是近期内不能离开H市而已。
阎启林听着荣柯把昨天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听到贺东和萧锐的举动,他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合作,连汤家都挤进来了。汤斌他不熟悉,自己不喜欢那样吊儿郎当的性子,他估计也是不待见自己的,几次偶然遇到都没好脸色,阎启林不明所以却也不会在意太多,汤斌对他来说就是两个字,知道是这个人而已,知道这方势力处在什么水平怎么运作,是否有利害关系,没有任何个人主观上的了解。
连汤家都跟进了,手段怕是温和不了,不知道李永强他们是否有变动,“他们呢?还是原计划出货?”
“刚要说,要提前了。流夜这次经过汤家插手,他们更查不到我们身上来,信业也找他们麻烦,贺齐下了狠手,直接派了个国际知名律师过去谈。”荣柯一想到贺齐那像小孩一样得意的样子就有点忍笑,熟悉后发现那个人挺好相处的,对自己人非常的自来熟,爽快。
“啊,对了,贺齐要我转达一下,说他老大好像生气了。”荣柯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马上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来。这本来就是预计的后果,荣柯昨晚就很犹豫的,难得看到自家少爷有个这么好的人相处,管他什么身份,荣柯都愿意,只要保证以后不要再出现暴力才好,为了这个他还和贺齐来了个约法三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