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潜想要说话，却没有半分力气，他忘了自己是夏寰的君王，忘了自己要统领这万千将士。只是眼前的人似乎有两张面容，不停的在眼前闪现，他回握住青涩的手，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你他妈的是不是傻了？有些事做一次就够了！为何偏偏还有第二次？你真的以为我可以活的安心吗？”青涩骂道，言语间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再次出现在夏潜身边都是错的，他忘了，相爱就会成为对方的弱点。

他将手慌乱的放在夏潜的胸口——是，夏潜不会死，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转过头，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知如何有力气将夏潜抱在怀里。

只觉得身体不需承受任何力气，因为他们早已融入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又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因为他们是对方心中紧密相连的那一部分。

远处，周颐面色慌乱的赶来，用最快的速度将夏潜送回军营。

夏潜还有意识，只是他不能开口，像是跌进了一个仄长又无法摆脱的梦。梦中只有自己，走在宫中的长廊中。一层层明黄色的纱帐模糊了视线，一格格青石板路上烟雾缭绕，一段段台阶不停的重复没有尽头。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还有人在等你！

青涩站在门外，看着一盆一盆的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但他从未这样冷静过，甚至不害怕夏潜会这样离开他，他相信他会活着，若不会，自己便会像曾经一样，跟着他，无论何处。

这一生极尽匆忙，他不害怕短暂，只是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他抬头，看皓月当空，像一个人干净的眼。他勾起嘴角，张扬的笑了起来，“夏潜，我们会在一起吧。”他说，柔和的月色像是对他的回答与毕生的承诺。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周颐脸色苍白的站在他的眼前，“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周颐握紧了拳头，才将话说出口，“能不能醒来，还要看陛下……”

还没等周颐说完，青涩便转身离开——我需要梳洗一下，不能让夏潜看见我狼狈的样子！他想，自动过滤了周颐后面的话。

当他再次走近夏潜的时候，已经梳洗的干干净净。他放轻脚步，怕惊扰了只是暂时睡一下的人，轻笑着坐在夏潜身边，仔细的替他掖好被子，纤长的手指划过那张苍白却依旧俊雅的脸。

三十一：命悬一线，旧梦迷途（二）

他想牵动嘴角，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没能成功。浓密的睫毛安静的垂着，深邃的眼中少见的温柔，执着依旧，“你是故意让我难做是吧？”他开口，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他一边整理夏潜柔软的发一边说，“你知不知道上次顾雅差点杀了我？”说着，他淡淡的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与夏潜分享从来没有向人道起的秘密，“那天，她在医院哭的晕了过去，后来我去看过她……”

说着，将手掌小心翼翼的放在夏潜的胸口，直到感觉了轻微却依旧律动的心跳，“她给了我三个耳光，或许更多。”他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多希望夏潜能睁开眼看一眼，“她骂我，说我有什么资格让你爱我，一个自我又任性的混蛋。”

“她说得对，我是一个混蛋，我也没有资格让你为我做到如此。”说着，他狠狠的揉着眼睛，直到眼眶发红，“但是我很少这样喜欢一个人，怎么能放手呢？”

他攥紧了夏潜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嘴唇都在颤抖，他开始害怕，发现无论这一刻经历多少次，自己永远都不能冷静下来。“你他妈的又想离开我是吧？”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眼前的面容，“你知道这些年我到底怎么去过？又怎么努力的想要回到你身边？你他妈的就可以这样转身就走？！”

三天的时间，青涩从恐惧、悲伤、愤怒、再到平静，此时此刻，他只是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的看着夏潜。不去说话，不去动。甚至无法思考，时间开始让他麻木，希望已经渐远。

夏潜听见一个人的声音，熟悉又让他觉得温暖的声音。梦中，他终于看见了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外隐约传来了乐曲的声音。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纯粹的、柔和的。

他犹豫并觉得恐惧，他真的要离开这里，到达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吗？

——我必须这样做，门的另一边就是青涩！不知为何，脑子里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用尽全力的推开那扇门，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他的前世。

蓝白色调的别墅，黑色的钢琴，熟悉的卡农曲子。两个年轻却英俊的人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乐章。他看见相同的自己，看见自己身边不同面容却如此熟悉的人。

他看着青涩亲吻自己的面颊，然后尴尬的离开，想要走上前，却发现无法触碰。

他迈开脚步，场景迅速的开始流转。学校、酒吧、街道，还有在夕阳下挥洒着汗水的篮球场。

最后，他停留在雨天的巷子里。他看见自己倒在一个人的怀抱，听见青涩无助的质问——你回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彻底的离开我吗？

——不！夏潜否定，当然不是，我不想离开你！

他听见自己大声的否定，眼前的一切猝然消失，之后，便是暖色的光线和层层纱帐，他费力的转过头，看见无法做出反应的青涩坐在不远处。

他勾起嘴角，湿了眼眶，“喂，就知道你胡言乱语的信不得。”他说，任由感动与心酸交织的泪水划过脸颊，“不是说下辈子要做两只猪吗？”

“……什么？你说什么？”青涩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夏潜醒来的喜悦中摆脱，就听见了一句足以‘惊世骇俗’的话。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夏潜眯起眼，感觉到胸口的暖流弥补了梦中缺失的部分，他温柔的笑看着青涩，却不再说话。

“陆、陆若！”青涩站起身，大步的往出走，嘴里嚷嚷着陆若的名字，走到一半，又转过身，大步的向夏潜走去。夏潜一时间以为青涩会扑过来，然后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自己就会死于这种粗鲁的动作下。

意外的，拥住他的是一个轻到几乎没有感觉火热怀抱。青涩将头轻轻放在夏潜的肩膀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他记起来了吗？连他自己都无数次怀疑，这个世界的夏潜到底和另一个世界有没有关系！

但……他回来了，真正的回来了！

“夏小潜，早知道会这样，我是不是该让你死一次，就不会这样麻烦？”他狠狠的说，不断的亲吻他的面颊。十指交缠，是严苛语气下的温柔。

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夏潜不禁失笑，“不会再离开了。”他说，转过头看眼前的脸，意外的是看见厚脸皮的青涩脸红了。

“……你在害羞？”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青涩的眼圈还是有点红，不过他被这个问题问到有些忡怔，神经质的后退两步，慌乱的摇头，“不、不是！”他否定，然后将自己的脸埋在手中，“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夏潜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人又想起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受伤的事？刚想出言安慰，青涩便一脸愧疚的抬起头，“在这个时候，我竟然想要跟你做，特别想。”他说的很认真，没有人能否认他此时有多开心，只是……这个是夏潜，记忆中的夏潜！可他们有多少年没有做过了……？

“……”夏潜迷茫的看了他一会，直到他确定这个人是十分认真的，“我不想跟你做，特别不想。”说着，挫败的转过头，一时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要想起过去才是对的？

“不过，你到底怎么来到这里？”对于这点他十分好奇，更好奇的是，青涩留有从前的记忆。夏潜发誓，问出这个问题，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青涩当然会仔细的回答，只不过他的回答有点细无巨细，半天没有说到重点之外，还仔细的描述了当天飞机上的火热表演。“你在飞机上做过吗？其实不怎么样。”他露出深思的表情，“空间太小，不过一想到你是在空中……”

“够了！”夏潜忍无可忍的打断，眯起眼睛轻声说，“从现在起，不准说话！”

“……”青涩略微思考一下，站起身用肢体语言表达发生的所有事。

夏潜是什么人？从上辈子到下辈子，脑子都比青涩转得快，他一边由着陆若给自己查看伤口，一边由着青涩在一边自己折腾。追其原因十分简单，他看得出来，青涩这几天休息的不好，用不了多久，他兴奋的尽头过了，就自动恢复正常了。

他依旧有些虚弱，看青涩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开始沉默，便轻声道，“不比划了？”

“累了，歇会儿……”被看穿的人一脸尴尬，唯有老实回答。

“过来，躺会吧。”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床榻。

青涩听了反倒是别别扭扭的上了床，又小心翼翼躺好，中途没碰到夏潜一下，夏潜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抿起嘴角，他们都尽力表现的冷静，却依然不是很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前世、今生全部都被打乱；付出、拖欠，理不出情绪；他们甚至说不懂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当一切都太过来之不易的时候，任何话语都会显得轻浮而单薄。

三十二：命悬一线，旧梦迷途（三）

也不知是谁转过头，两双神采各异的眸子对视，一时间，夏潜的眼中划过一丝忡怔，脑子里有两张面容交错着浮现在眼前。心头霎时万千思绪，一时间不由红了眼眶，微微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

青涩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最终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意，悠闲的撑起身打量着夏潜，“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深如漩涡的眼却聚焦在那张白皙的面容上。

——告诉我，你不曾后悔。

夏潜听了，眯起眼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狡猾的说，“那就是当时的反应，我死了，怎么有时间思考那么多？”说着，眉梢一挑，“很重要？”

青涩干巴巴的笑了一下，躲不过就只能说实话，“你都想起来了，就证明你已经发现了我多到数不清的缺点，你如果后悔跟我在一起了，我怎么办？”

“是吗？”夏潜勾起嘴角，心里多少都有点怒气，“如果后悔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算什么？”

“我们现在也不小了。”青涩一字一顿的说，乌黑的发丝扫过夏潜的脸颊，“归根结底一句话，那会儿年少轻狂的，什么都不懂。”他说，嘴角的弧度莫名的苦涩起来，“若你现在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值，我不会再来招惹你，至于我欠的，你想怎么还随便你……”

“屁话！”夏潜略微蹙眉，打断了青涩的滔滔不绝，伸出白皙的手掌警示性的打了他的面颊一下，当然没有用任何力气，“再乱说，等伤口愈合了，看我不整治你！”

看青涩有点愣的表情，他不由自主的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心里虽然还生气，却改口道，“我若是后悔，不用你说，也不会留你！”展开眉峰，勾起嘴角柔声说道，“记住，你不欠我任何东西，再说，你不是来找我吗？”

深邃的眸子感动与柔和交织，他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其实我能来这里，是个意外。”

“……”

“夏潜？你别生气好吗？我就是不想对你说谎！”他有些紧张的看夏潜的脸。

“放心，我不会生气。”夏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勾起嘴角道，“要是再让我选一次，你以为我会做这么蠢的决定？”

青涩笑而不语的拉住夏潜的手，虽然他说的狠，不过干净的眼眸中的温柔是他所熟悉的。他小心翼翼的绕开伤口，环住夏潜的腰，“我不再要求很多了，只要你记得，别死在我前面。”说着，手臂略微用力，打断了夏潜的反驳，

“夏潜，你听好，这辈子我只在你身边取两样东西。”说还，孩子气的将头在夏潜的肩上蹭了蹭，“别死在我前面，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拥你入眠。”

夏潜没说说话，只是用力的反握住那双手。他无法说出任何话，犹记得当初的青涩，总是要求的太过绝对，会发火，会骂人，也会无理取闹，孩子一样的固执。时至今日，有多少改变？又有多少不变？

待身边的呼吸匀称起来的时候，夏潜轻轻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脸淡淡的笑了起来。“抱歉，不小心忘了你。”如水般温柔的笑靥，终是为一个人展开，白皙的指尖划过妖娆又不乏棱角的面容，“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他说，紧接着，眼中竟划过一丝无奈，

“只是，我怕不能永远将你放在第一位了。”说着，他摇头苦笑，“既然心系朝堂，又怎能快意恩仇……对夏寰，我也有责任……”看着眼前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心里不禁一阵紧张。

半晌，他轻声叹气，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这些话亲自告诉青涩吧。

“我懂。”听见熟悉的声音，夏潜不禁愣了一下，只见青涩依旧闭着眼，也不再说话。恍然间，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之感。

他到底做了什么？是固执己见为青涩付出了生命，让他活在愧悔中。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对他不闻不问，百般冷淡？亦或者，是为了这天下，抛弃了曾经的誓言？

但是……这万千子民，又怎能置之不理？

前世今生，两种不同又相似的性格，造成了他矛盾的心理。他蹙起眉，认真的思考着与过去不同的变化，最终只是释然一笑。他为何没有早早的想到？他当然可以手握朝堂权势，但这不代表他要放开青涩的手！

伤势虽然未好，夏潜也不敢怠慢。这次当真是险象环生，若说夏寰的军队能及时赶到，多亏了周颐及时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也恰恰证明了夏潜带着他并非没有理由。

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透露消息的人竟然是徐源！那个所有人以为忠诚又骁勇善战的人。

关于这件事儿，谁也不敢多说，夏潜的决定也十分果决，斩立决。不过在青涩看来，这件事已经非常留有情面。徐源本就是属离的人，若换了是他，没准儿还得严刑拷打一番，再五马分尸！欺骗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儿。

不过青涩也不敢对这件事多说一句话，看夏潜在一边休息，自己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在想什么？”夏潜一直没睡，看青涩保持一个表情坐了两个时辰不禁扶额，“从方才起你就一直笑，周颐病了，就这样高兴？”他露出一个略微无奈的表情，青涩的那点小心思从来都只写在脸上。

“他病了，就不会总是跟在你身后！”被发现的人回答的理直气壮，转过头看见那张苍白的脸，眸子一闪轻声道，“歇着吧，等养好了伤再说属离的战况，现在我们也不是没有优势。”

“总躺着也不太舒服。”夏潜说，欲要起身，青涩赶紧走上前去，虽有不满，但还是顺着夏潜的动作扶他起身，“出去走走吧。”

他本想反驳，不过看夏潜坚持的样子，也只好依言，“我来吧。”他一边帮夏潜束发一边叮嘱道，“天气虽有些暖了，还是要注意些。”他说，手指从容的划过流畅的发，妖娆的五官说不出的认真，越发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