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毫无头绪的时候，我正在小公寓里整理我所谓“半个月”的行李。

乔佳佳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心情很好。

她的头发高高的梳起来，手里捧着我给她倒的牛奶，静静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回来之后她就很听我的话，作息时间也变得规律，偶尔要吃一些药物。她一脸无奈的说到了她的这个年龄保健就已经要上升到药物了。

现在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只是透着一种苍凉。

她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看看她。

她感觉到我的目光，并没有看我，径自微笑，

“今天怎么不去找你爱人。”

我没答，走过去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瘦弱的肩膀。

这么多年，她的味道依然那般。

妈妈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最近有工作，明天要出差。”

乔佳佳一直微笑着的脸上一下子变了脸色，

“去哪里？”

我听着她突然激烈的语气一怔，

“墨尔本啊，你回来的那里。”

她猛地回过头来，

“不是不去了吗！”

我被她吼得摸不着头脑，

“什么时候说不去？我压根都没跟你提过出国的事吧？”

乔佳佳腾的坐直了，眼睛便直直的望着一个方向不再言语，似乎在思考。

一分钟之后，她一个翻身离开，

“王八蛋。”

她低声骂。

我来不及拦她，她已经迅速的穿好衣服登上了靴子，然后刷的回过身，“别跟过来！”

我对着她干净的指甲愣神。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发火。我被她吓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让我来不及反应。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跑下了楼。

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生气，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但是一旦激动很容易出事，我赶紧拦了车跟上她。

前面那辆红色的出租车一路上拐了很多个弯。精明如乔佳佳，她势必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

五分钟之后，我就被甩掉了。

能够让乔佳佳失态到这个程度的居然不是男人，这当真让我意外，原来我的离开居然让她如此抗拒。

那个瞬间我自以为猜到了她发火的原因，并在心中有一股罪恶的得意。多久之后，我明白那份得意是多么的残忍。而得知那结果之后，我竟不知道我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下）

回去的途中，我经过了李先生的公司。车窗中景物错杂成一条条模糊的线，看的我头晕。

我揉揉眼睛试图缓解，

再睁开眼时，公司外面，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刚刚离开。

我猛地反应过来，大叫着司机停车。

我不会认错的。车牌号码一字不差。

她来这里干什么？

最近这里开始降温，风变的很凉。

我站在千途公司的楼下，仰起头望，那楼的高度让我眩晕。

李先生的办公室在五层。我去过两次，一次是签合同，一次是协商肖恩的医疗费。

这是第三次。我很有礼貌的没有进去。

“你那天都答应我什么了。“

“骗你的钱我亲手交到你手里，放过孩子。可你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是商人，还曾是个出墙的男人，你还指望我信守承诺么。“

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大人们有大人的事情。

对于聪明人来说，最悲哀的是死在自己的聪明里。那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与骄傲。直到被吞没前的最后一秒，还在自欺欺人的狂笑。

“骗子。你就这点出息。“

——砰！！

“我不许你那么评价我！！“

“你就是这副德行！！不然怎么会被我那么轻易的骗走移动资金？呐？早知道直接用这笔钱给那孩子治病了，何必浪费时间在你这里。“

“那笔钱是我给你的！“

“谁都有失误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叫孩子们承担呢。懦夫“

“那是对你的惩罚乔佳佳。到头来被耍弄感情的人是谁啊？“

“被耍弄吗？呐，那这么多年你的演技还真是了得。从去墨尔本到现在的这十年真是辛苦你了！“

谎言依次被拆穿，你攻我防，我反击你退后。互相刺伤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

只是主角不同，性别不一，故而无法衡量，无法设身处地。

只是那疼痛都是同样的。

我不懂。

“乔佳佳。你恨我吗。“

“呵。你不值得恨。“

“叫你做了十年的小三却没有给你未来，真的是难为你。难得你坚持了这么久。“

“你没资格评价我的付出！“

“那么拿了那些钱，心里平衡了点么？好的，我现在可以全部给你。“

哗啦哗啦……

那是纸片落地的声音，一片嘈杂，带着浓重的讽刺和高傲。

接着，它们，那些我所深深需要着的纸张，被大力的扯碎了。

它们被一双洁白的双手狠狠扬起洒向上方，最后悲壮的散落下来，那是那个红发女人对金钱的深深嘲笑与厌恶。

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这样爽了么？无意义的事情，你不是很需要这东西么。即使你不，你儿子也是很需要的吧。“

“那不重要亲爱的。我要你知道的，只是我从心底，到底有多么，多么的，瞧不起你，唾弃你。“

唰——！

“你再说一句试试。“

“哎哟～怎么，你想对着一个快死了的女人动手吗？李先生？“

“……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伸出洁白的手，轻轻的掰开了男人禁锢在她脖子上的双手，微笑。

“放他走。“

“如果不呢。“

“我可以让你做上一百次。“

“妈的……乔佳佳！“

他又一次拽起了她的衣领，

“像他们说的，……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爱过我，是不是？“

“呵呵，傻瓜。我撒谎撒了十年。“

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股浓重的悲伤。

女人轻轻跌落他怀中，始终仰望着他高大的身躯。

“我会继续让你痛苦。该死的女人。“

“你不忍心的。“

“那你就忍心离开我！！你就忍心彻头彻尾的骗我！“

“我不爱你。李胜。别妄想了。”

霹雳啪啦，

“通知宫默，叫他立刻到总训部。明天就出发……”

“畜生！”

女人扑过去抢他的电话。他们厮打在一起。像是在垂死挣扎。

“你就这么想报复我啊！看来你被我骗了那么多年的，居然对你伤害这么深哦！“

“……你在逼我。“

“你是输的。钱是我移走的。公司是我故意做破产的。你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得到我。所以你想报复。“

原来我成了爱情的牺牲品。那些只是报复。

原来我们自以为傲的爱情，是其他爱情的牺牲品。

我躲在门后，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一开始是轻轻的，最后，我忍的浑身抽搐，拼命的捂住嘴巴，忍不住想要发出声音来。

门内的人们似乎发现我了。

这样的情况，我应当任性的，像个受伤的女人似的跑开是吧？

好吧，我就这样做了。

走廊里回荡着我独自一人狼狈不已的脚步声。

我窥探了别人关乎我的秘密与不堪，像个罪犯似的。我气愤到悲伤。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憎恨那个生下了我去抛弃我的人。

如此说来，我们所在承受着的重担，快要压倒我们的痛苦，居然是上一辈未完的买单。

回过头来假惺惺的关怀与温暖，原来竟是对付彼此的武器。

这黑暗压制住我的呼吸。这是滚滚的阴谋，淹没了我全部的坚持与隐忍。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接受不了。

拐角处，一个很大的力量猛地出现在我的胳膊上。

我再也忍不住的握起拳头——

下一秒钟，电梯的门关上了。

我的拳头被牢牢握住。

在看不见方向的旋转中，我停留在一个此时我如此想念的怀抱里。

他用力禁锢着奋力挣扎的我。那么多的梦里，他用力的抱着我，气息充满渴望。

他一身黑衣，微笑上重新染上了我所迷恋的墨色。

我睁大了空洞的眼睛，被他强制性的控制着慌乱。

他微笑着望着壁镜里仓皇的我，之后，用手轻轻的盖住了我的嘴巴。

“宝贝。够了。“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温柔的说。

我呆呆的望着电梯壁镜里，停留在我身后的肖恩，眼泪夺眶而出。

他粗糙却依旧美丽的手指，被我肮脏的泪水沾湿了。

第二十一章

行李不见了。去墨尔本的机票被他微笑着撕成了两片纸。

他突然间就出现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径自把我带离那个尴尬到死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只是茫然的睁着眼睛，看着前面带领着我的黑色身影。

他是我唯一的方向。

你康复了吗？

我想这样的问问他，可是不知怎的我张不了口。

他就是那样，毫无征兆的就出现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我不停奔跑。

呼吸被迎面的风卷过来，吞噬着我体内的温度。

我怀疑着眼睛里的迷茫是一层雾。仿佛再好好地眨眨眼，就都不见了。他完好的背影在我全部的视线之内，手腕上的力气丝毫不曾松开。

我低下头看他的腿，它们轮换交错，步伐凌乱，让我眼花缭乱。

究竟是什么叫他进步这么大的呢。

我明明记得昨天他还躺在床上对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低头落寞。——啊，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吗？

啊，那原来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前面的光芒被挡住了。我撞上了一个结实的后背。

我抬头，

他转过身，对着我逆光微笑。

那真的是我最喜欢的了，这世上。

阳光顺着他的肩膀照射过来，我有点看不清楚了。

他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晃，

“宫默？”

……噢。

他仍旧笑，

“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么轻柔。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私奔……”

“要和我一起吗。”

“……什么都不要管的，离开好了。”

那两个字真让人迷惑。

……让我彻底的放肆一回吧。

就这一次。

因为如此珍惜眼前这个完好的人，所以真的那么那么的想舍弃了一切跟他在一起。因为怕他也是假的，会随时走开，明明很近，却仿佛隔了永远触不到的距离似的。

人在难过的时候，应该是会不顾一切的抓住身边的任何事物的吧。

我伸手攀上肖恩微微比我高出的肩膀，紧紧的抓住他衣服上的褶皱，用脸深深的贴着他鬓角的发，温暖如春。

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空气里还残留着有他的味道。

腰上被一个向上的力量牢牢缠住，然后我的身体腾空。

他身披黑暗，欲闯入光明中拯救蜷缩阴影中的我。

旋转晕眩中我在暖色的黑暗里看到时间流窜光阴反复。

梦靥结束。

只有阳光和风。

为我所钟爱，欲倾尽美好拥抱。

一片纯白色的旋转与混沌中，脑中尽数空白。

我跟你私奔。

带你私奔。

第二十二章

（上）

肖恩

[那些一直躲藏在画室里的想念，我要将它们释放出来。 ——肖恩]

画室的阳光正好。我开始喜欢这样的天气。

我用力的打开有点锈住的滑门，朝阳的窗子关着，灰尘被染成一束束光柱照射进来。

连地板也被晒的发暖。

我知道也许这有点难，但还是想尽力的让宫默好起来。曾经因为没有见过他怎样受伤的样子所以总觉得很坚强。

所以，他的每一次眼泪，都会让我的心如此狠狠震动。

如果能跑的话，我是不可能低头慢步的。

从医院里提前出来之后本就想针对宫默的问题立刻找李先生好好的谈一谈，现在可想，早已有人替我办完了这事情。

宫默在走廊里像一只小兽似的，低着头横冲直撞的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我以为他会哭着跟我抱怨，“她是爱我的是么？是这样的对么？”

这孩子，本来是很骄傲的。妖精的脸下藏着深深的占有欲。

可他只是低着头，把哭着的脸埋进黑暗里，一句话也不说。

我怕他会尴尬，就在他身后安静的抱着他，抬头不去看。

电梯下到一层，他轻轻的挣开了我，走了出去。

我要带他走。这是多久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

我要带他离开这些充满丑陋和虚假的地方。我很想念当初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他物尽数褪色。

而现在他安静的跟着我，一直都怔怔的看着我，我难以想象他眼睛里在闪烁着的是何种感情。

这一刻，宫默是依赖我的。

我抱着他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里转圈，我给他明媚的刺眼的阳光。我带他在无人的青色马路上一路狂奔。我带他去我的画室，给他看画室窗子那边美丽的汉江。

原来给他一个健康的肖恩，是一件如此令人心安的事情。

我们买了啤酒，坐在画室的地板上。

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一进屋就几步奔进来，直奔窗子的那边。

“哇哦～好漂亮哦！这里可以一直看到好长的汉江呢！”

我打开啤酒递给他，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带你来。”

宫默转过身来，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啤酒，一边拿起我给他的一瓶，往嘴里哗啦哗啦的灌。

我无奈，

“那是我的。”

他腾出功夫来瞥我，

“刚好的病人不许喝这些东西。”

我答应，“好。不喝。”

他轻盈的跳上窗台，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养病把脾气养没了呢。”

我仰头笑，

“莫不成你喜欢那个天天给你脸色看的肖恩？”

他居然贱兮兮的抿嘴，

“你那个时候，对我越凶，我越喜欢你来着。”

我顿时无奈了，心想果然你是个在下的命，就是一欠虐主。

我靠到窗台前站着跟他并排，他把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垂下来，若有若无的玩弄我的鬓角。

不知道为什么宫默那么喜欢那东西。

我给他讲，

“以前没去蓝荷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

画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架画板架在那里，我的位置上面还有未完成的画。寥寥几笔，只有形状。

“那是跑摩托那天早上画的。”

宫默按着我的肩膀跳下来，走过去看。

我跟着他走过去。

他的面色变得沉静，看着看着，伸出手去碰那张素描纸。

“好久不见了呢……”

他轻轻嘟囔，

“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知道他还在小小的自责，就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大脑袋。

宫默的表情像是小孩在看一件很新奇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