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很多么。”
他甩了甩头,眼泪滴落在阳光里,
“没有。”
他默默的吸着鼻子微笑,仍旧不看我,
“我就是心疼。”
我的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手背上滴着点滴,身上被五花大绑的固定在这里,所以我无法动弹。
可是,我那么想抱抱他。
我喊他过来,
他抬头,
我把声音放的很小很小,
“我有话跟你讲。”
他起身,俯耳过来听。
我侧头,吻住他。
他骤然紊乱的呼吸暴漏了他的惊慌。
与我对视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
我试着吻去他滑落下来的泪,自始至终垂着眼帘凝望他。
可他不肯看我,固执的闭着眼睛,睫毛都颤抖。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接吻。主动权在我。
虽然此刻我躺在这里无法动弹,但还是可以去爱的。好似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拼命一样,用活着的力气去达成。
而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如此说来,我还不是无可救药的废人吧。
他们说我骑的那辆摩托在我身后的树丛里被找到。我被甩出去二十来米。
他们说我的身体撞到树上,造成猛烈冲击,心肺受到很大撞伤和震荡。全身多处骨折。
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我应该是赢了的吧,只是这过程有点惨烈。
很多人要来看我,被宫默一一挡了回去。
这是我要求的,一脑袋绷带缠着,这衰样我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有一个宫默已经够跌我份的了。
不过他是例外,所以没关系。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而我似乎也在潜意识当中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并如此安心。
头上的绷带拆了之后,小夜曲的老男人来看我。
宫默出去接电话,老男人侧着腿往旁边一坐,花篮呼啦的摆在桌子上。
“肖恩,你说你是不是福大命大。”
我知道他的话里没恶意,但因为那次的事情我对他仍旧无好感。
要不是因为不想再给宫默找事,我保不准再给他的破店砸几个来回。
说起上次的事情,是我误会了宫默。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占有欲可以这么野蛮。
我挠挠头,
“那是个意外。”
老男人嘿嘿嘿的笑了一声,
“可惜了那么精彩的比赛,那天我去看了,很漂亮。”
我笑,
“谢谢。”
“可惜无胜负啊。”
我嗤笑,
“那种比赛,还指望正规颁奖么。我活着,这就是赢。”
老男人听我说完,语气一下子压低,
“人家儿子死了,你觉得能就这么算?”
我一怔,
“之前都签了生死合同,意外自行负责。”
老男人冷笑了一声,
“年轻人啊。还真是天真。”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副“你好自为之”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
他走之后,我有点疲惫,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宫默走进来,
我看到他的手机在掌心里异常安分的呆着,
“肖恩。”
“你爸妈明天到。”
(中)
我并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我受伤的事情。
“谁打的电话?”
宫默肯定听出我的声音冷了几度。他看看我,回答,
“是我打的。”
我笑了,
“你就这么急着邀功啊。”
“什么话。他们是你父母,有义务知道你的情况。”
他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来,
“别担心。我只说了受伤的事,没有说原因。”
我哼哼,
“那我还得谢谢你。”
宫默不说话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就不做声的收拾吃完的餐盘,也不反驳我什么,也不跟我吵,就自己嘟个嘴没好气的噼里啪啦摔摔哒哒。
其实宫默说的有道理,他保持着遇到事端的清醒,明白他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同样知道自己该付怎样的责任。
我只是觉得他给我爸妈打电话,至少应该跟我说一下,
哪怕说了我也会反对。
更何况,和曾经的养父母见面了,他难道不会觉得尴尬么。
一个星期之后我得知宫默这一做法的原因。因为事故我的身上大部分都坏掉了,右腿膝盖以下粉碎性骨折,医生反复研究后得出有可能会截肢的结论。
啊,哈,
我说为什么浑身疼痛,右腿那里的部位却没有知觉……
现在,大家站在我的周身,都一脸沉痛的看着我。我的父母半年没有看到我,再见面时的第一眼居然泪眼汪汪的。
这都是怎么了?
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你们知不知道我多想笑话你们。
……你们难道就这样的怜悯我么?这个快要没了一条腿的残废?
我看着他们的眼泪和叹息,尽全力的,很大声的嘲笑他们。
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此刻的情绪是多么愚蠢的表现。
可是我的身体还在剧烈的疼痛。稍微的动弹都会让我的神经猛烈的抽搐。我像一个智障一样被禁锢在这狭窄的病床上,连微微的反抗都做不了。
我还不能够直起身体。
“……研究了一个星期,就研究出来这样的结果么。”
我的主治医生站在我的身侧故作遗憾的摇头,我却连质问都不敢抬起头来。
我笨拙而狼狈的挥舞着胳膊,我胡闹着摔掉了他们拿来探望的所有东西,疼痛放肆的蔓延在我的神经接口处毫不留情的爆发,我疼得忘乎所以。我像个疯子一样的在病房里折磨自己,小小的病房里充斥着我的叫骂声,以此作为愚蠢的自卫——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
如果想拿掉我的腿的话,那么先杀死我吧。
我唯一拥有着的武器,和向上的途径,只有一条并不漂亮的生命,除了不停的往前奔跑我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我说什么来着。
我不惜命,命不恋我。
既然连装出很好的活着都做不到的话,这样虚假丑陋的生命,是不是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肖恩啊。这个叫做肖恩的人。曾经很狂妄的接受对方挑衅一般的挑战,你想要显示出的到底是什么啊。
狂妄,放肆,骄傲,目中无人,这样的天性什么时候能够收敛一点呢。
连分毫资本都没有。以后即使可以悔改的话也没有机会了吧。
哈,想什么以后呢!真可笑……
悔改那东西,我从来不信。最真实的本性才是作为肖恩这个人独一无二的标志。
那真实的本性里面存在着的是我刚刚无奈承认下来的爱情。美好的心情才刚刚开始,而要我抹杀掉最后残留的真实,我办不到。
强烈的痛苦过后,我安静下来,开始一支接一支的吸烟。
烟雾缭绕在眼前,窗子外面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不知道明天来临时,天空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精神状态在夜里会变得很糟糕。所以我一般不会在夜里作出决定活着说出什么情绪化的话。
我并不拥有冲动的权利。
重症监护的门被推开了。门口传来很没精神的吱呀一声。
这些天他们一直很担心我会做出自杀之类的傻事,所以一直找人轮番的陪护。
有点夸张啊……
本来就不能够华丽了,再不能潇洒自由的活着的话,倒还不如就此消失。
我已经厌倦了回头去看来人是谁。
他轻轻掩上了门,走过来,拿掉了我手指间的烟。
我习惯性的撇出一句,
“想死啊。”
死不悔改的人。
最近我看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谁也不需要。谁也不需要。
他坐过来,用力的把我的头按到他的胸膛上,用胳膊紧紧的搂住了我。
我的眼前一片黑。
这个动作,存在与我的记忆深处。童年过后,就再没有人这样做了。
温暖和安全感,不是别人给得起的。
宫默轻声问我,
“还疼不疼。”
我摇摇头。眼泪顺着干涩的脸往下淌。
再次遇到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有这么多的眼泪,真是丢脸。
好在他看不见。
想着想着,我苦笑出来,
“以后再也不用疼了。”
宫默没回答我这有些凄哀的话,反问我,
“你后悔么?”
他的声音有点凉。
我哈哈一声嗤笑出来。
宫默抬起下巴放在我的头上,用力贴紧,我的鼻翼被贴着他的脖颈呼吸。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然让我心中的防线轰然倒塌。那是我始终强烈抗拒的事情,在这个人面前,在我的脆弱前,终于全数崩塌,
我猛地推开他,粗鲁的,狠狠的,
“滚。”
这一次的用力依旧使我的浑身刻骨的疼。也许丝毫的力度都没有,
我只求能够表达我抗拒的心。
我只想驱散身边试图靠近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俯首在我记忆深处,总是狠狠戳痛我的人。
他被我推开,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
我只是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我不堪的悲伤。
我很疲惫。
“看笑话看够了的话,就走人吧。我不再是那个演技很好的人了。我连腿都要没了。你喜欢的那个样子,我再也装不出来。”
宫默定定的看着我,没有我预想中的激动。
他始终保持着很平静的态度,
他顿了顿,开口,
“你认知当中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笑,
“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木偶吗。”
“我想把你变成木偶。这样我就可以操纵你,并且留住你。”
但是现在,想那些东西,没什么用了。
宫默没再说话。
我很想跟他笑,故意笑的很洒脱似的,但是我知道我笑的肯定特没形象,
好在他没有笑话我。
“所以趁一切都没有失控时,停止吧。”
宫默突然轻笑出来,
“所以你是在承认失控了?”
听见他笑,我似乎也被他带着,突然间平静的不顾一切,
我抬起头,坦然,
“对啊。我爱你么。”
宫默站在黑暗里,似乎彻底的傻了。
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自恋。
我被他逗得笑出声。
……为什么要现在说呢。
大概怕以后,不知道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没机会说了。爱一个人不让他知道,那得多遗憾。
今晚上我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相对无言之后,我侧身给自己蒙上了被子,
“宫默。”
“我在夜里说的话,你不要信。”
之后,我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我听到身后细细碎碎的响动。
我没回头,感觉到身体被一双小心的盖上来的胳臂紧紧的抱住,
啊,宫默,疼。
他趴在我脖颈间,轻飘飘的说,
“肖恩。你别担心。睡吧。”
“我陪着你。我会负责。”
靠。老子要你负责。
那是那个晚上,我拼尽了我全部的精神,在脑中闪现出的最后一句话。
(下)
自从我爸妈来看我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甚为低调。
我知道这是宫默在安排一切。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涉及到的方面很多很复杂,倒霉的不仅仅是我们俩。
这样的共患难,让我有点不清醒。
我很无聊的坐在病房里,侧着头看着他在走廊里面和我爸妈交涉。他们背着我,低声交谈。宫默的头自始至终的低着,低的很低很低。
事故发出的爆炸震动声音让我的耳膜受损。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把头撇向了另一边。
窗子外面有鸟在喳喳喳喳的叫。我希望它们可以再大声一点,遮住我所剩全部的听觉。
耳朵不好用,腿可能被截肢,每天坐在这里一动不能动。我真的太璀璨了。
我不再是那个很拉风很能装逼装帅的肖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他们走进来。宫默冲我慢慢的走过来,俯下身对我温柔的笑,
“刚刚的药,打了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我伸手想为他整理好有点乱的刘海,
手伸出去,他躲开了。
我的手指环绕着淡淡的尴尬,空洞的半张在空气里,
宫默。很随意的甩一下头发都可以很性感。
“呵呵,看着有点丑吧。不帅了吧。”
他身后,我的父母走进来。
我着实反应了一下,然后觉得很可笑的切了一声。
妈妈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这次经过让我很不易的感觉到自己的任性。原来人生并不是一个人的。你所做的一切功过,都需要很多人和你一并承担。若要做一个纯粹的人,这是必须经受的代价。
我们原来都是没有退路的人。
这个有点憔悴的女人在我面前流泪。想掩饰却来不及。
我要在它流下去之前把它拭去。在我看来,眼泪是污迹。
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掌,欲言又止后,还是小心的开口,
“儿子,以后不能这么莽撞的做事了。你这样,让我们多难受。”
我摇头安慰她,
“嗯。不会了。我没事。”
宫默在身后懂事的开口,“阿姨,叔叔,你们把他交给我,我会照顾好肖恩。一定会的。你们放心。”
他一直一直都这么懂事的。我惹了事,他从不谈过错属于,只是默默的担下来,尽心的做好每一件事。
这个人的温柔似乎是从小就透出来的。十几年之后,并未被生活打磨掉,不像我,早就在无尽的希冀与等待中消失殆尽。
之后的之后,我才知道,那份温柔,是只为一人保留的。除了那个人之外,从无二人有福消受。
那个人是我。
我决定独自担下全部事端。在我的身体还没完全废掉之前。
最后诊断出来之前,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来想我的后半生。想来想去的,似乎都跳不过眼前的坎,也跳不过那个我一直想要他滚开的宫默。
这样的伟大似乎有些牵强,但是凭心而论,我必须要保全他。
文身男的家人来看过我一次,象征性的买了一兜补品,但是我和宫默都明白,这果子不是好吃的。
他说儿子不懂事,命玩掉了是个人造化不好。说摊上个同性恋的儿子,本来就觉得还不如死了清净。
我听着,很厚脸皮的嘿嘿嘿的乐。不相干的人,对我个人不相干的辱骂和拐着弯的辱骂,我向来不入耳。
但他话说回来,不管怎么着,人不能白死。
文身男的爸爸是一个中年人,姓李,自己在海外开公司,因为手狠要利得罪人不少,找保镖,要我的狠劲,要我衷心与他,像狗一样的为他卖命,
要么拿钱,巨款,要么命抵。他叫我选一个。
宫默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了,这小子慌神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我叫他出去。中年人露出些意外的神情。
我低声说,外人。不方便。
中年人点点头,叫人请宫默出去。
他肯定是不干的,可惜他的身子骨还没强到能够同时抗衡几个肌肉男。何况他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瞎闹的人,我很喜欢他这一点。
宫默出去之后,我笑,
“您还真会取笑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弄死只鸡么。”
估摸着这个时候还能像我这样挑衅的,只肖恩这个狂人一个了吧。
中年人居然笑,
“只要我想。你信么。我能医好你,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啊哈。笑话我啊。
我点点头,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