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的人终于动了动睫毛,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妈!”季斐跪在床边,痛苦中夹杂着欣喜。
“我这是在哪里?”季母一脸茫然,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
“妈,这里是医院。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过来。”季斐一直以为很少有事情能扰乱他的情绪,现在才知道自己不
过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人,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他没有办法逃避。
“我没事。”季母撑着身体坐起来,只是眼神里是难以描述的绝望哀伤,“耀堂,我们回去吧。儿子也看过了,挺好的。我们回
去吧。”
“妈,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季斐努力制止母亲想下床的动作,哀求道:“我们再住几天院,
好不好?”
“我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季母扯了扯嘴角。
看到那个笑容,季斐几乎落下泪来,在她眼里,母亲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很多事都包容他,哪怕那个时
候跟刘玉芳离婚,她也只是叹了几口气没说什么,可这次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母亲强作平静背后的深深绝望。
“妈!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求你不要这样!”季斐抱住她,母亲的表现让他害怕,好像随时会失去她。
季母慢慢抬手环住儿子并非太宽厚的背,压抑的眼泪终于滑出眼眶,“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啊?”
季父上前把手搭在妻子的手上,无声的鼓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
12
魏航在门外站了许久,终是没有进去,他宁可季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这样他的内疚感还能少些,可她偏偏是这种消极的态
度,魏航只能沉默。季斐一句句的道歉仿佛刺一样扎进他心里,很疼,魏航明白,这件事处理不好,他和季斐只能面对分手的结
局。
魏航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胸口闷得厉害,想要找个发泄的途径,还未来得及点燃,就有一个护士走过来。
“先生,请不要在走廊里抽烟。”护士说着指了指楼梯拐角的地方。“那边有吸烟室。”
“哦。对不起。”魏航收起打火机,走了几步把那根完好的烟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去了吸烟室。
“奇怪的人。”有人嘀咕。
过了很久,季斐从病房里出来,一脸疲惫,他和父亲尽量委婉地说了母亲脑子里有异物的事,希望她能配合检查,但季母很冷淡
的拒绝了。季斐明白,那是他的原因,只要母亲的心结没有解开,她是不会同意任何治疗的。
季斐反手关上病房的门,疲惫地靠在一旁的墙上,这不到两天的时间几乎花去了他一辈子的精力,他一直低着头,所以没看到魏
航在旁边看了他很久。
“斐,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魏航终于看不下去,那个人的脸色太苍白了,瘦削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他走到季斐身
边轻轻地将手搭在他身上。
季斐慢慢转头,失去焦距的眼睛渐渐倒映出魏航的影像,“不,我不累。”
“什么不累?你看看你现在脸色差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你声音都哑了!”魏航终于忍不住两手抓住季斐的肩膀,他实在不想看到
季斐这么折腾自己,对谁都没有好处,“就算你累垮了,一切就能好转吗?”
“你不要管!”季斐推开魏航的手,他的心很混乱,口气也不是很好。
“我不管谁来管?”刚才考虑到这里是医院走廊,魏航尽量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却再也压不住了,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对季斐说
话。
病房走廊里人不多,却很一致地全看向他们。
“对不起。两位先生,这里是病房,轻保持安静,有什么话请平静下来再说。”小护士走过来有礼貌的说。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还是魏航先反应过来,拉着季斐离开。
季斐没有再反抗,任魏航把他带到室外偏僻的地方。
“你觉得自己喜欢同性是错的吗?”魏航松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一口然后将烟雾吐出,仿佛这样能缓解内心的
烦躁,他怕季斐给他肯定的答案,尤其在病房门口听到了那些之后。
季斐侧过头,尽量避开那些烟雾,当生理和心理都排斥某样东西时就会对它格外敏感,刚才魏航靠近时他就闻到了魏航身上有股
很重的烟味,自从两人正式交往后魏航就没当着他的面抽过烟,季斐明白魏航心里也不好受,可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轻松地选
择站在他一边。
沉默中,一根烟很快燃到尽头,魏航继续摸出一根,明明灭灭的火光在指间化为灰烬。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在病房的时候不是不停地喊着自己做错了吗?”始终不能当什么都没听见,魏航厌恶此刻自己情绪上的不
受控制。
“我……”要说的话梗在嘴边,季斐的眼里满是苦涩与受伤,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到了这个时候还企盼魏航能理解他。
“说啊!你是不是打算回归正途?就算我是小丑,也该知道自己是不是到了该退场的时候吧?”
片刻后,季斐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小丑,从来不是。魏航,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不能像你那样不在乎家人和社会
的眼光,却还贪心地抓着一丝侥幸,落到这个地步是我自找的。”
“你是要分手吗?”
听到“分手”两个字,季斐不明白心里为何会这么痛,明明是早就有准备的,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不认为他和魏航能过一辈子
,只是想着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没有人离开了谁不能活,季斐深信这一点,可活着的意义不同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妈脑子里长了东西,可她不愿意配合治疗。我很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航第一次看到季斐露出如此无助的样子,心里的愤怒渐渐被扑灭,原来自己竟已陷得这么深了,宁可替对方承担所有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的。对不起……对不起……”魏航抱住季斐,不停地在他耳旁道歉。
“我真的好累。魏航,你告诉我,现在除了放弃我还能怎么做?”季斐的头靠着魏航的肩膀,他需要一个依靠,不是所有男人都
能坚强到承受一切。
“斐,我们分开一段日子吧。”魏航困难地说出口,“我不想你这么为难,可又不想分手。所以,我们先分开一段日子吧。等你
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再想办法。”
诧异于魏航的理智,季斐退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只有认真和不舍。
或许对男人与男人来说,这过于煽情,但只要真有那种感情存在,什么都是不为过的。
“好。”季斐答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魏航,碰到你,我不后悔。”说着夺过魏航指尖只剩下一小截的烟在自己掌心按灭。
皮肉烧焦的味道很淡,却难以忽视。
魏航没有阻止季斐相当于自残的行为,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的季斐是需要一点点发泄与证明的,看着那个逐渐走远的消瘦背影,
魏航再度点了根烟,两个男人要一起下去为何就这么难?这是他遇到季斐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13
“晋霖,如果夏威的父母知道了你们的事并且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做?”魏航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达达和夏威为了电
视节目大眼瞪小眼,一边问刚从厨房端菜出来的柳晋霖。
“我不想回答还没发生的事。”柳晋霖把菜放到桌上,继续进厨房,远远地传来他平板的声音,“没有特别的事你就早点回去,
我这里容不下这么多人。”
“不就是怕我打扰你们的好事嘛。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缺德,晚上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下,你们在房里想做什么随意,
我不会偷听的。”魏航继续保持着懒懒的姿势,想着今天医院里的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有多亮。
“最多一个晚上,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你们在聊什么?”夏威在达达欲哭的表情下败下阵来,放弃了喜爱的篮球节目,走到魏航边上一屁股坐下。
沙发弹性不错,魏航也跟着上下起伏了两下,干脆转移目标,“我问晋霖如果被你父母知道了你们的事怎么办?”
夏威挑眉,“还能怎么办?不管他们反不反对,我们绝对抗战到底。是吧,晋霖哥?”
柳晋霖用无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最后的碗筷放下。他在意的东西很少,只要夏威坚决不分开,那么他就绝对不会提出分手。
一年前柳晋霖的父母就知道了他和夏威的关系,也用尽了各种方法反对,但他丝毫不动摇,果断的和家里撇清了关系,他从初中
开始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加上奖学金也够开销,工作后更是不用家里庇佑,所以父母拿他毫无办法,过了大半年主动找上
门来算是妥协,怎么说也就他一个独生子,不能真这么说断就断。
“是嘛。”魏航轻叹一声,显得有些落寞,如果季斐也能像他们一样不顾家人的压力,那他也不用在这里烦恼了,为什么自己偏
偏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人呢?
“喂!你是不是被甩了?脸色像便秘一样。”夏威上下打量魏航,想看出什么名堂。
“小子,说话别这么难听,我好像最近没招惹你吧?”魏航今天可没有斗嘴的兴致。
夏威耸耸肩,“好,不说了。我们吃饭,你去把那个霸着电视机的小鬼抱过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夏威快速吃完就说要趁着达达吃的时候先去把刚才的比赛看完。
消去了陌生感后,小家伙很自在地把饭粒吃得到处都是,也没人管他。
魏航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柳晋霖的回应也是不冷不热,习惯了他这种性格的人自然不会计较,至于魏航和季斐之间究竟出
了什么问题,柳晋霖不问,魏航也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刚吃完晚饭,魏航的电话就响了,是季斐的,交待了达达还要拜托他几天,等那边稳定些了就马上来接走,之后就挂了。
魏航把达达抱到腿上,小家伙不知道大人间发生的事,仍旧自顾自地傻乐,魏航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傻,这个时候最痛苦的应该是
季斐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达达,让季斐少一份顾虑,其他的都只能从长计议。
“是打给魏航的吗?”季斐挂电话时,季父刚好从病房里出来。
“恩。”季斐点点头,在父亲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拜托他帮忙照顾几天达达,等妈平静些了我再去接过来。”
“也好,现在我们分不开身来看孩子,也不好让达达跟我们一起陪在医院里。”季父表示赞同,“不过这件事不要让你妈知道,
暂时让她冷静几天。”
“爸,我知道的。”
“季斐,你先去歇歇吧,吃点东西,你妈这儿我会看着的。”其实季母人醒了,病情也较稳定,父子俩担心的是她一时想不开做
出什么事来。
“恩,我过会就回来。”季斐没再拒绝,他明白如果他不先去休息,季父也不会休息的。
在楼梯口,季斐差点和一个慌慌张张的人撞个正着,抬眼一看才发现竟是赵锦。
“季斐,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要不是听你口气不对,我打电话问了魏航,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了?”赵锦皱着眉头埋
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达达的干爹,和季家关系很好,出了事总是担心,“伯母怎么样了?”
“你不用特地跑这么一趟的,我妈已经醒了,就是不愿意配合检查。”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没和你说吗?”
“魏航说你妈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查出脑子里长了异物,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我妈知道我和魏航的事了。”
“什么?”赵锦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没办法接受这件事,如果不是我太让她失望,她又怎么会拒绝治疗?”季斐痛苦地垂下眼,把责任全归到自己身上。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要分手吗?”这个问题对季斐来说过于直接尖锐,却也现实,摆在面前急切的需要答案。
“我不知道。我们会先分开一阵子。”季斐声音里充满疲倦与无奈。
赵锦看着好友,他认识季斐十多年,认识魏航时间也不算短,至少能看出这两个人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男
人间会产生爱情,但他确信这种感情比男女之间要艰辛得多,“季斐,你其实不想和他分开吧?”
季斐看了眼赵锦沉默。
“你去休息吧,脸色看起来很差。我去看看伯母,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让伯母接受检查。”
赵锦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季母对他的态度还好,但一谈到敏感的话题就是冷淡排斥态度,这种消极的情绪让人很无奈。
14
第二天赵锦再来时,身后多跟了一个人。
季斐看到她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赵锦会把田琳琳带过来,毕竟他们只能称得上普通的同事关系,家里人生病根本没必要特意
过来探望。
“伯母,您好!我姓田,是季老师的同事,听说您在住院,有点担心,希望您不会介意我这么唐突地过来。”田琳琳有礼地微笑
,将手里的水果篮搁在床头柜边上。
“不会,不会。你们都坐下吧,不要站着。”只要不谈到季斐性向的有关话题和劝她检查治疗,季母的表现就同往常没什么两样
,潜意识里不愿承认那件事。
“不用了,我站一会就好。”田琳琳连忙回绝,这里是双人病房,由于边上那张床暂时没人,所以显得很空,但也只有两只凳子
。
“是啊,我们没关系的,伯父您继续坐着,要不我们都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了。”赵锦插口,硬是按着季父坐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几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气氛还算好。
因为下午有课,田琳琳和赵锦待了没多久就要走了,季斐说要送送也跟了出去。
“田老师,对不起,我有些话想和赵锦单独谈谈,可以吗?”季斐拉住赵锦,对田琳琳表示歉意。
“哦,好的。”田琳琳愣了一下,识趣的应下来,“赵老师,那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恩,我很快就过去。”
田琳琳一走,季斐就把赵锦拉进角落,“赵锦,你带她来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明白些,可这种事还是说开了好,免得误会越来
越深。
“季斐,你应该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不希望有不相关的人搅合进来。”季斐的态度有些冷。
“季斐,你听我说。”赵锦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么做之前,他也是想了很久的,“我知道你和魏航的事,所以我清楚你为什么不
喜欢田老师。可现在不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你妈现在的病情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你难道想就一直这么拖下去?要是你妈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