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了雕花大门,又行驶了五分钟,方在主楼门前停稳。迦佑被汀颜扶着下了车,抬眼却发现不远处停了辆蓝色的莲花,在这儿也住了不短的时间了,严家几人的座驾他都是认识的,这辆却是眼生,这是,有客人?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正在门口张望的严管家见了兄妹了二人,似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迎着二人进了主屋。
“这是去哪儿了,这会儿才回来,天一黑外面就更冷了,以后晚了可不许瞎跑,听到了没?”严老太太跟两孩子处了一个多月,早没了初时的陌生,又兼着两个孩子乖巧听话,芷萱更是她的徒弟,久而久之就把他们当自己儿孙对待,今天见两个孩子这么晚才回来自是一通训斥。
“严奶奶,我们不是想着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吗,不能白来H市一趟啊,住在西湖边上一个多月了,连西湖十景都没看过,也太白瞎了吧。”芷萱对这个师傅甚是看重,一见老太太不高兴了忙上前讨好,其实不过就是端个茶捶个肩的,跟对付张老太太的没什么两样,偏老人家都吃这一套。
眯着眼享受了会儿徒儿的孝心,方慢悠悠地问道:“那今天是去看了什么啊?”
“能看什么啊,新的十景来的那会儿就去逛过了,旧的十景,只能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十景倒有六景无缘见,今儿去看的是雷峰夕照。”
“什么叫无缘见,你还准备以后不过来了是吧,我这儿才刚教到哪儿啊,还是,你想要半途而废?”老太太听了小丫头的话,不高兴地斜睨了芷萱一眼,芷萱忙识趣地继续手中的活儿,不再说话,见芷萱卖乖,老太太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想到芷萱刚刚提到的雷峰夕照,语气中也带出了几分回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雷锋山上还有个雷峰塔呢,老人们都说那是法海压白娘娘的,当时我还拉着二哥去看,找遍了整座塔都没看见有白娘娘,还是二哥骗我说白娘娘早脱了身我才跟他回的家。”
“咦?奶奶,这事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芷萱和迦佑不由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缓步从旋转的楼梯上下来。
“你又没问,我怎么说?”老太太笑呵呵地回了他一句,又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转头向迦佑芷萱介绍到,“这是我小孙子慕辰,今天刚从C国回来,想着要介绍你们认识的,谁想你们现在才回来。”
“哎呀,严奶奶,我们不是都认错了吗。以后不会啦。”芷萱抱着老太太胳膊撒娇。
“行了行了,你倒是跟迦佑生反了性子,你是个闹腾的,反是迦佑文文静静的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孙子已到了身边,将他按到迦佑旁边,“慕辰今年十四,比你们都大,你们就叫他哥哥吧。”
“慕哥哥好。”芷萱扫了眼严慕辰,并无恶感,便眉眼弯弯,嘴角带笑,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本就被老太太一句小姑娘似的打击了一下的某人,动了动嘴,到底是没能叫出口。
“迦佑?”老太太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孩子虽然有礼却是个冷淡的性子,以为他不喜欢慕辰。
“你好,慕辰”迦佑弯了弯嘴角,梨涡隐现,决定还是称呼名字。
“恩,你们也好。”严慕辰找了个舒适的坐姿,接过管家亲自端来的咖啡,轻抿了一口,举杯示意。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三人也算是熟悉了,老太太看着三个孩子,眼中带了几分惆怅。这人啊,岁数一大,就盼着含饴弄孙,老伴儿前两年走了,几个孙子孙女儿也大了,都忙着工作,只剩下个慕辰偶尔能来陪陪她。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她还想着是老天看她孤零零的可怜,给她送了两个乖孩子过来做伴。可到底不是自家的,过几天就要走了,想到家里热闹这么久了,忽然又要安静下来,心里空落落的……
“严奶奶,要是一个人在家中无聊,就来D县玩几天吧,家里地方虽不大,可多几人人还是能住的下。再加上奶奶外公外婆,倒是正好凑一桌麻将。”老太太的落寞自是没逃过迦佑的眼,遂微笑着宽慰了一句。
“是啊是啊,严奶奶,我们那里靠海,可以吃到很新鲜的海鲜哦。”芷萱知道老太太爱吃海鲜,便借此引诱,她可是打着将人拐回去的主意,这样学起来就方便多了,老这么断断续续的肯定会影响学习效果。
“不成不成,那要是走一趟还不得把这把老骨头跌散啊。”老太太被说得一阵心动,可想到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是拒绝了。
“您的身体挺好啊,就是有什么不好,有哥哥在,那也便好了。”芷萱听闻老太太担心地是这个,听到拒绝后的不乐意立马散了,很骄傲地推出自己哥哥,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
“迦佑的医术不敢说起死回生,不过一些寻常疾病却也不在话下。”迦佑虽行事低调,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在他看来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何况他的医术本就出神入化,所以这话说来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这边安静地品着蓝山咖啡,一直不曾真正关注过兄妹二人的严慕辰却是不由得打量起身边的小孩。在他印象里,东方人都是很含蓄很谦虚的,可这位却是……当仁不让?原谅他吧,虽然他会听说读写中文,但也仅停留在日常用语方面,稍微复杂的成语典故他实在是无能为力的,毕竟环境在那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组,他也很苦恼。
见老太太仍是不信,哥哥也没有表演的欲望,芷萱只好献丑,使出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一番望闻问切,还真被她诊出了几个小小地痼疾,再来几句脉象医理,便让老太太惊讶不已,不得不信,同时也让严慕辰惊为天人,再联想到芷萱的医术学自迦佑,两人看迦佑的眼神立时便不一样了。最后,迦佑禁不住妹妹的哀怨的眼神,只好又亲自给老太太把了回脉,并开了张调养的方子。
后又听得在张家有专人五日一请平安脉,迦佑也会时常为家人开方调理,老太太没了后顾之忧,自是答应得爽快。正跟芷萱聊着D县的风土人情,严老太太的几个儿子儿媳都下班回来了,厨房也准备好了,可以开饭了。
食不言,一桌人安静的吃过了晚饭,移去了小客厅,迦佑已是困乏得不行,正欲告罪一声上楼休息,却见管家进来,说是刘先生来了。迦佑想着难道是刘东华?上回他说的国粹计划确是个好主意,本还说要一同过来,没成想迦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有急事回了Y国,倒是省了迦佑的麻烦。
许是这位刘先生跟严家关系不错,严传森竟是直接把人迎进了小客厅,并未让几人回避。迦佑抬眸,确是刘东华。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会,准备回房休息,可刘东华却不可能不理会他,于是……
“迦佑!”某人由严传森带着跟几位年长的寒暄了一会儿,立即跑向了迦佑,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
“恩,有事?”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回了声。
“呃,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姑父说你们校长都打电话催了几回了,一定要回去参加期末考试,我这边事情也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走?”见迦佑这样,就知道他是困了。
“不用,我们自己走,你忙你的。”迦佑不怕麻烦,但讨厌麻烦,虽说刘东华已过了他的考验,他对这小子的资质也挺满意,可也不意味着自己能接受他的亲近,他觉得两家现下的关系不远不近刚好,再亲近会很烦。
而那边严家几人就有些惊讶了,这刘东华是什么身份,他们在国外有自己的渠道,多少也知道一点,住在家中的两个孩子跟他是亲戚确是他们不曾想到,但令他们惊奇的不是那重关系,而是刘东华对迦佑的态度,别看他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那不过是把傲慢藏了起来,可对着迦佑,却是从里到外如假包换真真正正入木三分的平和甚至是……讨好?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原因。
第三十章
刘东华胆子再肥,也不敢勉强迦佑,最后自是迦佑与芷萱自行回来的。两人在车上老远的便看到李桦和沈茜一大一小跟门口两石狮子似的杵在那儿。车子刚停,便奔了过来,迦佑往后欲夺,却不防芷萱使坏,挡在他身后拦住了他的去势。不过转念之间便失了先机,被李桦一个熊抱,差点没背过气去。沈茜腿短步子小,自是晚了一步,见李桦抱着哥哥不撒手,急得在边上跳脚,嚷嚷着要李桦放手。芷萱知道李桦有分寸,并不去拉人,却又唯恐不乱地在沈茜耳边浇油,激得小姑娘再顾不得淑女风范,竟是掳起了袖子……迦佑看着眼前闹腾的三人,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在心中不断反省着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错,看这一个个的,哪还有半点风范可言!
一通胡闹,还是管家出来迦佑才算得救。冷着脸一路穿厅过堂,待见了张老太太,才算露了笑脸。三个孩子也知道刚刚太过放肆,已是惹得迦佑不快,此时都乖乖地端坐在一旁,连平日里爱吃的点心都不碰了。老太太一瞧他们的神色,便知道定又是犯什么错了,问了一旁的管家,听得原由后却只是笑,看着也不是什么大错,便在一旁打趣了几句,迦佑不想让老太太忧心,便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他们几句,算是揭过。
现在的路况不能和后世的高速相比,从H市到D县,纵是车子减震性能再好,仍是有些颠簸。刚吃过晚饭,迦佑已是倦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便在老太太院里歇了下来。又因明日是芷萱学校考试的日子,老太太也没留他们说话,嘱咐了几句便打发了他们回去自己院子,让他们早些歇息。
随后的日子便一直忙碌着,芷萱考完试后便在补前些天的功课,现在又添了门刺绣,自是没了过去的轻省;沈茜和李桦的基础也已打得不错,迦佑便为他们加深了难度,如今也陷在功课里出不来;迦佑回来后几乎都在梅院里没怎么出来,只学校期末考试的时候出去了一趟。虽说他没有功课拖累,可也有大把的事儿要他处理,工作是全权交给了杰瑞特不假,但有的文件仍是要他签字的,有些账也要过目,大方向的计划也要他来制定……不过所幸这种事儿一年也就三四回,忙完这茬儿,今年工作也就结束了。
这边几个孩子松快了没几天,日子便进了腊月。张沈两家夫妇今年回来得早,腊月十五便到了D县,可年前却没能在家休息几天:今天这家有事儿明天那家有请,都是亲戚又不好拒绝,否则是要被人家说的:“瞧瞧,X家小子现在有钱了,眼里就没人了……”能怎么办?去呗,遂几人这些日子是见天地往外跑,四处随份子。
迦佑也被带去了一回,可那闹哄哄的环境,人也又多又杂,实非他所喜,便再不愿动了,几个孩子也觉得还没在家好玩,大人们自是不会勉强。过了年,初一到初三也是不得闲的,要去各家拜年。过了初三,他们总算得了清净,一个个都摇头说,再也不回来这么早了,这年过完,皮都刮了一层。
初六的时候,芷萱接到电话,说严老太太过了正月会过来,让她不用去H市了,迦佑听了很是暗松了口气,他其实是晕车的,那一路的晃悠对别人许是没什么,却是要了他的命。初七,几个孩子的年假算是放完了,自觉地开始做起了功课,迦佑看着甚是满意。
这日,几个大人休息了两天终恢复了精神,可外边飘着小雪,风一吹雪粒子就往人脖颈里钻,阴冷阴冷的,自是不想出去,便躲在屋里打起了麻将。刘东华掀了帘子进来时,四人斗得正酣,按说夫妻该是一心,可这会儿看着,却是夫妻俩也要明算账,这不,沈勇军和刘玉为着几十块都吵起嘴了,再听几句,已是扯到了八百年前的事儿上去了,听得剩下三人都好笑不已,想到亏得帮佣都在外间候着,不然还不让人给笑死。见那边两口子争了会儿竟是有些当真了,沈凤娟也不好再看着,上前教训了弟弟几句,又让他去厨房端些羹汤过来。沈勇军自是知道姐姐只是为了支开他,便让坐在旁边的刘东华替他几副,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刘东华的牌技还算不错,可知道小姑心情正不好,便玩得随意,赢一输四,局局买庄,给小姑送了几百块钱才算罢手,这会儿赢得高兴地刘玉早没了方才的火气,见丈夫站在一边看牌,没好气道:“瞧瞧你,还没人家孩子干脆,输个几十块钱还要赖账!”沈勇军也不和她计较,顺着她的话自我检讨了几句,刘玉便也换回了笑脸。刘东华见没他什么事儿了,便起身让了座,问过沈凤娟,知道迦佑今天没出门,方出门去了梅院。
这厢,迦佑不过方起身,就着几碟小菜进了碗红豆碧梗粥,又夹了块金丝花卷,觉得饱了,便让汀颜将饭菜端了下去,因天气冷,几位老人不忍心,便说冬日里午饭晚饭摆在丹院或葵院,早饭各自在自己院里用就是了。吃罢饭又喝了药,本想看会儿书的,却见汀雅带着几分欢喜,说是院中的梅花开了。迦佑并不是多爱梅的人,只是能在冷肃的冬日看到几分明艳,心中也是乐意的。想到书房里有扇窗子正对着几株梅树,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兴致一起,也不顾汀雅的劝阻,打开窗子,临风而立,静赏梅花娇妍。这院中的梅树本是为芷萱种的,很是花了迦佑一番心思,却是没想到最终成了自己的住所。眼前这几株粗看并无不同,但近看便会发现,虽都是粉色的花瓣,其实颜色也是有深浅之差的,便是花朵儿也是不同的,有的是单层五瓣儿,简约清丽,有的却重重叠叠,华贵雍容,更不提这些树的花期也不相同,这样才不至于一起开一起败,绚丽一时,跟烟花似的反看得人伤心。
只是可惜,今儿天气不好,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梅树簌簌地往下抖着雪水,花瓣儿也跟落雨似的往下洒,真担心没几日这树就得秃了,虽明明还在花期。迦佑闻着梅香,心中带着些雀跃,那边汀雅却是焦急担心,正寒冬天气呢,外面又是这么大的风,若要看梅关起窗户不是一样看,这么任风吹着还不得吹出病来!这么想着也顾不得少爷会不会不高兴,拿起衣架上一件镶着兔毛边的黑色斗篷为他披在肩上,所幸迦佑没有拒绝。见汀颜也进来了,汀雅松了口气,忙向荷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汀颜自是会意,去荷院搬救兵。
刘东华进了梅院,看到迦佑时,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在他的印象中,沈迦佑是个极厉害的人,是他的师傅,但也仅此而已,可现下里,看着那个倚窗而立,侧首赏梅的人影时,忽然发现他的长相也是不差的……恰时寒风吹过,某人忍不住缩缩脖子打了个哆嗦,想着还是进屋取暖再说,想这些个有什么意思,却不想抬首间,花雨纷纷,一片梅瓣儿拂过那人额上,调皮地翻卷了几下,竟是停在了他的唇边,相似的色泽,却比那唇少了份莹润,再看那眉那眼,那白皙晶莹得似弹指可破的皮肤,蓦地,面如芙蓉身似柳,就这么从嘴里冒了出来,待回过神来只觉得天雷滚滚,恨不能把自己雷个外焦里嫩……那是个男的啊男的啊,是你师傅啊师傅啊,你还有没有道德啊你!
这边刘东华深陷于自我厌弃不可自拔,那边汀颜急着找芷萱也没想到有个人会堵在院门口,走得急了来不及相让,生生地撞在了刘东华身上又被弹了回去,没有可扶的东西,摔的甚是狼狈。而这一撞自然也把刘东华撞回了神,见汀颜坐在地上,知道她是迦佑身边的人,也明白她和迦佑的关系不只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或者说这宅子里汀字辈的都不简单,忙扶着她起来,关心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少爷在窗口吹风,我们劝不动,现在正要去找萱姑娘呢。”同样的,汀颜对自家少爷和这位刘少爷的关系也知道的更多一些,并不敢托大,甚是恭敬地答了。